白雪奴 第178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施水瑶在前面领路,打趣道:“二爷多大年纪?也不知羞,成日与小侄子黏在一块,腻腻歪歪的。若我儿见了,只怕都要替您臊得慌。”

  徐弃尘一听,就知道了施水瑶的意思,随口搭腔,道:“婉儿是汉人,我和她生了五个孩子,都似白马这般可爱模样。你们如今觉得有对方相伴即是好,可毕竟膝下没有子女,不怕老来孤独?”

  “孩子好,是你们教养得好。”白马故意曲解了两人的话,在岑非鱼下巴上撸了一把,笑嘻嘻地打哈哈,“他自己都是小孩儿心性,什么时候才能教得了孩子?生而不养,不如不生。小来他教我,老来我养他,如此也就行了。”

  岑非鱼被挠得喵喵叫,十分配合白马,道:“我养他一个就够了,多出两个来,哪分得出心啊。想要孩子?简单!等什么时候发大水,咱拿个捕鱼网撒秦淮河里,一网下去能捞他十个八个的回来养着,给他们吃马奶。”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被损了,在白马肚子上抓了一把,“呸!我养你养得不好么?”

  徐弃尘知道劝说无用,但曹跃渊已过世,自己怎么说,也该替他问上一句,故而不得不自讨没趣,道:“二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白马近来书读得多了,听到古文,首先抢答一句:“这是孟子说的。出自《孟子离娄上》,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汉代的赵岐在《十三经注疏》里批出了‘三不孝’的内容,但其实‘无后’是什么意思?这话如何解读?都是见仁见智的。要说不生孩子是不孝,那我认了。可要说不行婚娶的礼节才是不孝,那我是不服气的,曹祭酒可给我送彩礼了!”

  岑非鱼揪了揪白马脑后的马尾,道:“你不要同他多费口舌。老徐没读过书,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转而望向徐弃尘,“我出家时你却不劝我,觉得做和尚比龙阳要好?”

  徐弃尘一怔,摇头失笑,道:“算,说不过你们。你两人若觉得好,那就好吧。我向来不是个合格的说客,提过一次,算是意思到了。”

  白马并不觉得徐弃尘多嘴,只道:“二爷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是我们的幸运。”

  施水瑶带他们一路往上走,林木葱郁,但众人耳边鼓浪声总是响个不停。

  邢一善住在一座岛中山下的石洞中。

  佛面医仙邢一善,是十二位坞主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当年,周瑾尚未来到鄱阳湖时,这地方便已在他的掌控下。此人武功莫测,更传闻脾气古怪,有一手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医术,令旁人既畏惧又敬佩。

  世人皆是肉体凡胎,纵使行走江湖能够全身而退,到老来谁还没个三病五灾?会医术的人,在江湖上的地位往往很高。周瑾既是晚辈,又是外来人,虽是朝廷命官、江南世族,但对邢一善亦甚为恭敬。

  为得到邢一善的应允,减小在鄱阳湖开荒的阻力,周瑾同邢一善打了三个赌。

  结果,邢一善三赌皆输,甘愿听凭周瑾的号令,这才成了他手下的一名坞主。此人为人重然诺,在周瑾死后十余年间,仍旧依约为他料理十二连环坞中的诸多事物,是十二连环坞众多百姓,以及诸坞主公认的老大哥。

  施水瑶娓娓道来,这些传奇的故事,听得白马一愣一愣。

  白马不禁要问:“他们打了什么赌?”

  岑非鱼道:“亦不过是道听途说。想来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我都不知道,施妹子怎会知道?”

  “白马唤我作姐姐,二爷可莫要再占我便宜。”施水瑶确实不知道,说了句玩笑话便揭过了,继续说道,“邢一善人如其名,惯例是每天只看一个病人,即所谓的‘日行一善’。他医术精湛,常见的病症都是不看的,专门为人治疗疑难杂症和奇毒、内伤,一日看一人,没什么可指摘的。可惜,他孙女在年前因病过世,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今年中元节,烧了纸钱后,他便金盆洗手了。”

  白马问:“如此,那邢前辈可有什么癖好?”

  施水瑶道:“邢老大的儿女早已不在人世,如今连最小的孙女也已病故。要说起来,他除了爱吃以外,似乎再没什么爱好了。他金盆洗手以后,有些人过来找他治病疗伤,他都是视若无睹,烧自己的饭,吃自己的东西,让来人知难而退,那‘脾气古怪’的帽子更是摘不掉了。”

  白马作为胡人,生活在中原,大抵是从不属于“大多数”人的。因此,他的许多看法,总是与常人不大相同。

  他听了邢一善的事,叹道:“平常人,有几个能日行一善?只因邢前辈是医者,旁人便觉得他的‘日行一善’是脾气古怪,这看法实在有失偏颇。而且,他积德行善这么多年,到老来却没有子孙陪在身边,好人总是没有好报,不怪他会心灰意冷。”

  “哪来的小子?倒是个敢说实话的!”

  一行人刚刚走到石洞外,正巧遇上邢一善在洞口剖鱼刮鳞,白马的感慨刚好落在他耳中,引出他一句夸赞。

  白马怕对方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为讨他欢心,才故意说那番话,本想找个什么方法来证实自己所言俱是真心。但他见这邢一善须发皆白,约莫有七十余岁,应当是个很有洞见、能分清是非的人,自己若故作惊讶,反倒会让他觉得虚伪,是画蛇添足了。

  可事关自己的武学进益,白马不能不全力争取邢一善的帮助,他心想:最怕这人不理我,让我知难而退,现在他问了我一句,我却不要把话都说完,让他多问我两句,我们才好搭上话。

  于是,白马大落落地拱手行礼,答:“晚辈柘析白马,刚从青灵坞过来。”

  果不其然,邢一善听了白马的回答,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道:“我问你今日从哪里来的吗?”

  白马笑道:“我昨日在浔阳马头,搭袁伯的船过来的。”

  两人如此一问一答,陆陆续续对答了数十次,话匣子打开了,白马确定邢一善不会赶自己走,这才拱手赔礼,断了这有头没尾的问话。

  “牙尖嘴利的小崽子!”邢一善一吹胡子,瞟了岑非鱼一眼,“原是跟着这个混世魔王过来的。”

  岑非鱼隔着老远,同邢一善玩笑。

  白马忽然闻见一股极淡的食物香味,轻手轻脚跑到邢一善身边,发现他面前果然有一簇篝火。火上架着块打磨得极光滑轻薄的石板,石板上涂了层油脂,此刻被小火炙烤着,冒着白烟,发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大孤山离青灵坞有些远,白马等人为了赶在午前上岛,早上只简单地吃了一些。此刻,鱼儿尚在邢一善手里蹦跶,白马却已经快要留下口水,道:“石板烤鱼?前辈好享受!”

  邢一善先是笑,而后一脸警惕,抓着手中的一尾鱼,道:“眼力不错。不过,你若是打着来我大孤山,还要我招待你们的主意,那就自求多福吧!老夫这里可不是青灵坞,鱼只有一条,你若喜欢,可看着我吃。”

  白马眼珠子骨碌一转,计上心头,用力点头道:“好啊!”他先去找了一捧枯草,他把草铺在地上,却不自己坐,而是坐在邢一善对面,一本正经道:“我平生最爱就是吃,眼下吃不上么,闻闻也是能饱的。”

  邢一善不理白马,自顾自地处理手中的鱼。

  施水瑶和徐弃尘跟在岑非鱼身后走了过来。

  白马手一指,告诉施水瑶干草是为她铺的,得了云波娘子好一顿夸赞。

  岑非鱼说话开门见山,道:“邢前辈,白马是我大哥的遗孤。”

  邢一善手上的菜刀微微一顿,却没说什么,继续刮鱼鳞。

  岑非鱼:“他是我最珍视的人。他幼年遭逢巨变,漂泊零落数年,先被匈奴人毁伤身体,再于危难之际,得一位高人指点。那高人是天山祆教其中一派的老麻葛,因自知命不久矣,便将毕生所修的真气,全数度至白马体内,封存在他气海当中。”

  邢一善处理好了鱼,开始腌制,终于得空与岑非鱼说话,搭了一句:“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好事?没事可别来烦我。”

  岑非鱼正准备怼回去,谁想白马抽抽鼻子,忽然发问,对邢一善说:“您腌制鱼肉,就放这几位香料?”

  邢一善被戳到痛处,一吹胡子,怒道:“这荒岛上可不就只有这几味香料?你有能耐,你倒是给我变出别的来!”

  白马一笑,伸手凌空胡乱画了几道符,喊:“胡椒——来!”

  岑非鱼从袖筒里掏出一包胡椒。

  如此几次“施法”,香料虽已齐备,但余者总觉得自己的智力受到了侮辱。自然,除了邢一善。这位佛面医仙见了香料,直视垂涎欲滴,一手拿了过去。

  虽然邢一善称赞了白马的法子妙极,但仍表示鱼只能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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