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第49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他已经放弃对二爷维持虚假的客气,因为即使再好的涵养对上这没脸没皮的人,似乎也并无用处。

  且此人脾气怪异,又精明能识人,虚情假意怕是要弄巧成拙。

  二爷单腿踢开窗户,脚尖勾着上方的窗框,蝙蝠般倒悬着,笑道:“功夫都是哪里学的?早知青山楼还教你们这个,爷也不必跑到山里苦练十年。身子不如你精贵,可到这来卖身,边享乐边学。”

  白马对他这些粗俗言语已习以为常,讥讽道:“您自个来陪两个客人,试试不就知道了。不是会两百多式功夫么,花魁非您莫属。”

  二爷“咄”地跳落在地,将背的大包袱随手往桌上一放。

  他把东西乒乒乓乓地摆上桌,笑道:“趁热来吃,这可是刚从十二连环坞里卷来的稀奇货,爷想着你最是爱吃,自个一口都没碰。一回来就跑到厨房去热菜,哎!馋死我喽!”

  “周望舒的十二连环坞?”

  “此话的重点,在于爷一口都没碰,你为何反倒关心起他?”

  “你去江南替他办事?他的地盘果然没有被人夺去。他在洛阳,在……楼中?”白马一听到周望舒的消息,知道自己的猜测已八九不离十,激动得两眼放光,直觉陪二爷闹了大半个月也并非一无所获。

  二爷脸垮了下来,浓眉拧在一处,言语中略带着一丝委屈的气恼,咕哝道:“你吃不吃?”

  白马暗自观察他的神色,知自己说对了,便不想逼得太紧、怕自己反露马脚,脑袋一点,道:“吃!”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根本无法拒绝任何与吃有关的事物。

第27章 吃饭

  菜品甚繁,眨眼间摆满了一大桌。

  白马假装鼻尖发痒,伸手摸了摸鼻子,实则迅速地用小指在唇边擦了擦,摸到嘴唇周围仍是干的,这才放下心来——二爷拿来的饭菜刚刚热过,此时正腾着水汽白烟,香气扑面而来,他实在害怕自己不觉垂涎,那样也太丢人了。

  其实白马也很无奈,他对于饥饿的记忆太过深刻,每每想起匈奴营地里小瘸子给他留下的那些根本没有肉的羊排,他都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在匈奴整整三年,他几乎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太过饥饿的时候,他甚至趁着晨起挑水,跑到在湖边偷偷挖一些草根树皮混着冷水吞下。然而,这并不顶饿,往往不过多时东西就已经消化光了,他能听见自己腹内咕噜咕噜响,猜测那大概是自己的前胸和后背都在生气,隔着他那一肚子的水正在打架呢。

  故而,世间诱惑千万种,唯有食物令白马难以抗拒。他的视线穿过二爷,在十余个菜碗间来回游荡,仿佛少看哪个一眼都是一种损失。如此,也就逐渐忘了心中的疑惑,忘了问二爷去过哪里、为何前来,为何偏偏来找自己?

  “不喜欢?”二爷行事不拘一格,时常给人一种粗枝大叶的感觉,实则心却很细。

  他仅用余光瞟了白马一眼,便立即发现对方神色有异,或许是怕自己又惹他不高兴,忙不迭解释道:“那地方河鱼好吃,我想着你打小在关外长大,怕是没有吃过。莫不是闻到这股子周溪云的鱼腥味儿,呛着了?”

  白马:“……”

  他记得,三年前二爷出塞寻找周望舒,见面时开口便唤他作“小云”,当即推测溪云是周望舒的字。白马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这闲云野鹤般的名字,与周望舒冰冷孤傲的性子并不十分相符。

  再想起那日,自己跑到云山边集围观老人说书,二爷像个疯乞丐似的坐在地上,大骂“周望舒算什么大侠?”此时随口一句话,竟又把周望舒拿来当说笑的佐料。

  白马以往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很有些怀疑二爷跟周望舒到底是不是十分要好。

  二爷看了白马的脸色,虽不知他神情迷茫在想什么,但见他脸上没有厌恶的神色,知道不是菜不合口,便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笑道:“坐坐坐,都是自己人,何须与我客气?”

  三更半夜,凉风习习,二爷极像是一簇火苗,将他的四周照得既亮又暖。

  白马罕见地没有与他斗嘴,微微躬身,朝二爷拱了拱手,道:“请您先入座。”

  如此一来,二爷倒是受宠若惊,大张着嘴愣在原地,不怎么敢坐了。他神神道道地围着白马转了一圈,机警地贴在他耳边说话,“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你可不要对我的小马儿动手动脚啊。”

  “没有!”白马翻了个白眼,想要生气,侧目一看二爷正对自己挑眉毛,便知自己又中了他的计,原本装得好好的,却被他一句话给激怒。

  白马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多谢您有好事时还能想着我,您坐吧,我伺候您吃。”

  二爷咬咬嘴唇,“你一天到晚多辛苦啊,还是您先坐,我伺候您吃。”

  “我!”白马险些又要骂出口,在心中不断劝慰自己:权当他是个三岁小儿,不与他计较罢。他将怒气强压回去,道:“您来我房里,是贵脚踏于贱地,简直令此处蓬荜生光,我本来昏昏欲睡,见了您以后顿时来了精神,只想伺候好你。”

  二爷摆摆手,笑道:“不然,不然。你瞧你,”他说着,伸手摸了摸白马的脸颊,“肤白胜雪。你看我在房中来回走动,根本都不会撞到东西,这正是因为你白得如同一颗夜明珠,将房间都照亮了。如此美人,我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会让你伺候我,做那下人要做的事情?”

  两人虚情假意地客套了一番,将彼此都吹上天去了。

  二爷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若非怕菜凉了,也许他能如此玩一个晚上。

  白马却是筋疲力尽,他本就是个心眼很多的人,凡事比别人想得更深三分,往往别人随口说一句话,他都要琢磨出个五六七八来。累得很,却也是这样的疲累,才能使得他在此残酷人世间苟延残喘下来。

  他抹了把汗,无奈道:“二爷,我看您还是拿回去独享罢,我明日晨起还要练功呢。”

  二爷不依不挠,一手搭在白马肩头,道:“不,我就想在这里吃。”

  白马将他的手拱掉,朝床铺走去,“那我先睡了,您自个吃,吃完我来打扫。”

  二爷抬腿,脚尖一勾,出其不意地将白马绊了一个趔趄,顺势将人带入怀里,笑道:“我看你不是馋得很么?”

  白马终于败下阵来,一把掀开二爷,抓狂大喊:“吃吃吃!我饿得胃疼呢!”

  二爷哈哈大笑,拉起白马的手,让他与自己挨着坐,道:“你要多说实话。”

  经二爷这一通胡搅蛮缠,白马垂头丧气,食欲稍减。

  待得他脑袋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险些忘了如今的身份。他虽已不再为奴,却仍旧低人一等,是一个任人呼来喝去、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倡优。就跟周望舒曾经说过的一样,来到中原后,他成了一个不戴枷锁的奴隶。

  白马平日里都是谨小慎微,不晓得为什么,一遇上二爷就容易露出几分真性情,在他面前,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现在想来,不免后怕:他面对的可不是平常人,而是一个家财万贯的武林高手。大凡武林高手,总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没有激怒对方也就罢了,若什么时候惹得二爷一个不痛快,他手起刀落杀了自己,按照《大周律》来判连杀人都不算,只要能给青山楼足够的赔偿,也就无人追究了。

  况且,二爷赏他一口饭吃,并没有带着轻蔑侮辱的意思,纵使此人脾气再古怪、再讨人厌,自己还是应当懂得感恩。

  白马拿起筷子,夹了一条小鱼,鱼儿肉质十分鲜嫩,他夹菜时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手有些微微发抖。然而等他好容易将鱼放进碗里,却没有立即大快朵颐,而是紧咬双唇,仔仔细细地先剔鱼刺,然后把肥美的鱼肉堆在一个空碗里,推到二爷面前。

  他陪客时惯常如此,先用吃的堵上客人的嘴,然后挖空心思灌酒。

  可眼下剔完了鱼刺,桌上却没有酒,话匣子不好打开,他准备伺候伺候吃饭,只不晓得对方爱吃什么,于是就那么呆坐着,眼巴巴地看着二爷吃完一只鸡腿,嘴唇晶亮。

  二爷抬头准备夹菜,才发现白马并没有动筷子,自己手边放着一满碗鱼肉,刺儿都被人给剔掉了。他双眼一睁,眼珠子一转,咋咋呼呼地问:“怎么,你不喜欢吃鱼?”

  白马看着二爷亮晶晶的嘴唇,咽了口口水,道:“您先吃,我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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