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 第78章

作者:七六二 标签: 近代现代

  “赵……府?”

  白马不再言语,当即抻长脖子,使劲向后望去。可惜,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出太远。

  身后,只有璀璨灯火,辉煌楼阁,家家户户穿来靡靡乐音,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马长啸一声,引得临江仙侧目注视,他也没法在意了——那个荒草满地的园子,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的家啊!

  ※

  六月九日,夜。

  豫州,许昌县,赵王梁伦府邸。

  夜雨连绵,细润无声,两朝旧都许昌,屡次经历战火,是汉朝亡国的地方,也是曹魏筑基起家的地方。

  地面上积聚的雨水,亮如松油,反映出淡黄的月色,与千万家橙红的火光,如同流动的火水,令历史沉郁的气息蒸腾而起。

  漆黑的积水上,光影疾速闪动!

  黑衣人在空无一人的街巷间疾跑,斗笠边缘甩出雨水,如同千万缕银线,脚底踏起朵朵水花,一如银莲花开花谢。

  接近赵王府邸时,他突然闪身,隐入黑暗中,整张脸都被笼在斗笠下的阴影中,只现出锐利如鹰隼的双眼。

  吱呀——

  赵王府的大门打开,主薄宋琳亲自将访客送至门口,道:“桓公子慢走,下官代王爷再次谢过。”

  桓公子着青衣,雨夜视线模糊,黑衣人一把抹去眉睫上的水珠,仍旧看不清他的面貌,只听桓公子说:“大人客气,莫要再送,都是应该的。”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令人不愉的寒气,像毒蛇。

  桓公子从怀中取出一本旧书,道:“我多年来四处游历,遍访名山大川,机缘巧合,得了本据传是张天师亲笔抄录的《太清金液神丹经》,今日,便将它赠予有缘人。”

  “使不得使不得!”宋琳两眼放光,嘴上却推辞不受,反反复复念叨着“正一天师”,无疑是个天师道的信徒。

  天师道,又称“五斗米道”,乃是正一天师张道陵所创。周朝民风奢靡,人浮于事,吃寒食散,追逐虚幻缥缈的快乐,佛道都很盛行。其中,教众最多、势力最大的,就是天师道。

  桓公子直接把东西塞进宋琳怀中,道:“宝剑赠英雄,还望大人多在王爷面前进言,与齐王殿下同仇敌忾,共谋大事。”

  原来是齐王的人。

  “那是自然。”宋琳不再推辞,目送桓公子策马离去。

  黑衣人在雨中静候数个时辰,直至夜深人静,才悄悄走到赵王府的屋檐下,振衣抖水,摘下斗笠,笃笃笃地叩了三下门扉。

  吱呀——

  守门人睡眼惺忪,开门,问:“夜深人定,何人来此?可有拜帖?”

  孟殊时肃容道:“下官自洛京来,没有拜帖。”

  守门人胡乱挥手,十分不耐,骂道:“滚滚滚!当心王爷要你杀头问罪!什么玩意儿都敢来敲王府大门了。”

  孟殊时自怀中取出一枚信物,上面有一个“萧”字。他将东西递给对方,恭敬道:“事态紧急,烦请通报一声,此处有信物为证。走一趟,通传一声,是举手之劳,若因一时怠懒,耽误大事,您觉得划得来么?”

  守门人清醒过来,从言谈间看出孟殊时出身不凡,接过信物仔细一看,看出来,那是精细雕刻的天家事物,当即色变,道:“你、您请稍候,容我通报一声。”

  孟殊时摇头,哭笑不得,可见萧后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不过一会儿,他便被恭恭敬敬地请入了赵王府,待赵王穿衣整容,立即受到传召。

  赵王梁伦,是周武帝的弟弟,年近六旬,然而须发皆黑,身材微微发胖,看得出,此人略有些武功底子。他的抹额与鞋子上,都绣着八卦符文,显然,也是笃信天师道。

  若非他声名狼藉,看起来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赵王并未询问孟殊时的名字,对他相貌也没有什么印象,不与他多有半句废话,先看过皇后的信物,再扫了眼皇后的密信,继而叹息一声,道:“收买人心,专权自恣,如此凶暴的外戚,历来都没有好下场。”

  孟殊时默不作声,恭敬侧立。

  赵王捋捋胡子,继续说道:“本王看来,他的死期也不远了。你且回禀萧后,本王忠心于陛下,只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啦。谢瑛多行不义必自毙,此人不足忧也,咱们只虚静观其变即可。”

  听听,这算是托孤重臣说出来的人话么?

  孟殊时觉得荒唐极了,只不过临行前,萧后还是觉得要赌一把,亲手写信,让他务必先找梁伦,他不敢敷衍。

  此刻,他实在庆幸梁伦不愿入京搅浑水,与对方客套了几句,准备离开。

  梁伦稀疏的眉毛一皱,道:“慢着,我似乎在何处见过你?”

  孟殊时从容应对,道:“禀王爷,在下曾在幽州从军。”

  梁伦常年服食丹药,记忆力大不如前,对于很多人、很多事,脑中只有个模糊的影。他慢悠悠地,围着孟殊时踱步,停在孟殊时右前侧,望着他额前一颗水珠,沿着饱满的额头滑落至俊挺的鼻梁、温润的嘴唇,恍然大悟道:“你是冯飒老将军的弟子,是也不是?”

  孟殊时:“是。”

  梁伦一拍脑门,道:“那夜清点战场,前来向我回禀的人,是你不是?”

  孟殊时心如擂鼓,只答了一字:“是。”

  梁伦挥退左右,压低声音,问:“你当日所回禀的,是否全然属实?那叛将当真落下山崖、尸骨无存?若有欺瞒,你知道本王的手段。”

  孟殊时眼神一闪,心道,赵王数十年来不曾找我问过,为何此时突然想起往事,还认出了我?他一定思虑了很久。先前那桓公子,乃是齐王的使者,是否齐王知道了什么,想以此事要挟赵王,让他支持自己?

  孟殊时迅速思虑一番,继而抬头,神情严肃,道:“当夜,下官等追击包括赵桢在内的两名叛军,至云山脉东段深处。叛军们跑得太快,无路可逃,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投降,最终向前冲去,跌下了山崖。崖数百丈高,下官亲眼见到他们落在崖底,继而找来数十人辨认,都说是看见那两人摔成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是那处无路可下,便没有将尸骨收回。”

  梁伦自言自语:“血肉模糊的东西,便不是尸骨,不是尸骨。当真有人如此命大?”

  孟殊时心中咯噔一跳,连忙说道:“王爷,叛将的双腿在战时已经折断,护住他那人,更是浑身刀伤、鲜血横流,即使命大未能摔死,也不可能从下面爬上来。”

  “那便是见鬼了,还是小心为上。”梁伦咕哝着,全不将孟殊时放在眼中,朝他胡乱摆摆手,道:“走吧,想必你见不到圣上,便代我向皇后请个安。”

  “是。”孟殊时抹干净额头的雨水与汗珠,表面垂头丧气,心中欢天喜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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