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苍树
与此同时,客栈内一位玄衣男子也保持着相同的坐姿。见迟迟等等不来屋主人,便只能无所事事地在桌旁薅信鸽的白毛撒气。
信鸽被揪得吃痛,俯身用力啄了男子一口,他顿时瘪嘴大叫道:“鸿远将军,你养的鸽子也忒小气了些,就揪了它几根毛倒还咬起人来了!”
萧谓浊抱了把剑倚在门上,无奈道:“三殿下无事欺负我的鸽子作甚?”
“那我便不欺负它了,改为欺负你可好啊?”云济眨着眼冲他笑道。
“不好。”萧谓浊上前将鸽子救出来,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哭笑不得,“要不我去寻寻他们?四殿下要是再不回来,你怕是要将这屋都拆了。”
云济撇开脸嚷嚷道,“拆便拆了呗,本殿下难不成还赔不起一家客栈?”
“当真豪横啊。”云尘闻声推门进来,只往屋内扫了一眼便有些想扶额,“皇兄这可是遭了贼?将军也不说看着点。”
“那也得末将看得住啊。”萧谓浊叹了口气,摇着头笑笑。
“尘儿可算回来了,真是让我好等,怎得就你一个?”云济探头朝他身后望了半圈,确是没找见楚樽行的身影,“你不是成日都跟你家楚侍卫待在一起吗?”
第8章 暗流涌动
“阿行在外面,他说还想买些东西,便让我先回来等你们。”云尘将先前买的糕点拿出来递给他,又转头向萧谓浊问道,“谓浊,此行来南水县你爹知道吗?”
“来之前去了封信回家,估计早就到我爹手里了。”萧谓浊道,“我跟小济过来时没惊动旁人,但惊没惊动廖秋就不好说了。”
萧谓浊的爹便是当朝左相萧潜。
萧潜早年倾注朝堂无心情爱之事,与右相同岁同年跃居宰相高位,却在右相当了祖父的年纪才有了独子萧谓浊。
然萧谓浊虽是丞相府出生,却并不喜好文墨,反倒从小便不学无术,没事就爱往皇宫溜达,萧潜无奈之下只能将他送去云济身边当了个伴读。
本意是想着宫里规矩多,正好替自己管着他,但谁曾想云济也是个顽劣性子。两人身份一个皇子,一个左相之子,太监宫女们自然只敢恭敬对待,这便使得两人打小在宫里横行霸道,把太傅气得去皇上那儿提了好几次要辞官。
后来不知怎的,萧谓浊冷不丁迷上武学,日日都要习武动刀。他天赋极高,旁人要磨个一年半载才能勉强摸出个门路的功夫,他半年便能四处炫耀,很是让人嫉妒烦心。
前几年沙场一次支援不及,大顺损失了近三千多骑兵,边境险些出了大乱子。最后还是萧谓浊临危不乱带上几百散兵,借着地形优势和与生俱来的军事能力击退了对面大几千人,顺手又留下对面领将的脑袋回来当柴烧。
此事过后,顺帝非但没因他私自带兵判罚,反倒当堂给他封了将军,名号“鸿远”。
萧潜对这事并未表露出半点不悦,倒是出乎意料支持得很。
世人皆说武将命短,不是战死沙场便是由于功高盖主被上面随意找个莫须有的由头赐死。
可文官又何尝容易。
日日靠一张嘴吊命,字句间都需细细斟酌,稍有不慎便能顷刻间掉了脑袋、株连九族。
萧潜自知萧谓浊心性,若他真顶了这文官的乌纱帽,丞相府想来也得早些安排后事,怕是没几日可活了。
“出什么事了?我信里问你也不见你说。”云济见他出神了半天,敲着桌子问道。
“信里一两句说不清楚,不过确实有些事,找你们调人过来也是为此。”
云尘将南水县失踪之事详细告知二人,萧谓浊听罢皱眉道:“廖秋这老东西没事往自家地下开些洞做什么?”
云济指尖转动着半满的茶杯,若有所思道:“怕不是些贪来的银钱?”
云尘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若真只是银钱,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怕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罢了,横竖不是什么好事。”云济望了望窗外,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正顺着房檐不断低落,汇聚成一处低洼。
“尘儿,这都亥时了,你家楚侍卫怎的还没回来?”
云尘闻言也是一愣,算来快有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回来。
他起身道:“皇兄先回去休息吧,我去外头找找他。”
县城门口,一个赤脚布衣的小男孩抹去脸上水渍,望着面前被雨水冲刷模糊的县门牌匾,愁苦了一路的脸终于有了半点欣喜。他哆嗦着身体,像个在迷途中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寻着出路的人一般,大步跑了进去。
第9章 寻亲孩子
楚樽行跟云尘分开后,便在街上四处寻了起来,他记得先前来的时候好像是见过这有个卖玉器的店家。
他在街上找车夫问了一嘴,绕了几圈才好不容易找进店铺。
“公子可是来买玉的?”掌柜的起身甩了甩袖子,“别看种类不多,但都是些好玉,公子着眼挑挑。”
楚樽行上前问道:“掌柜的,这里可能定制佩玉?”
“只要跟玉相关,银子给够便都能帮公子办喽。”掌柜道。
楚樽行点了点头,又俯身同掌柜细说了两句,放下几锭银子后便出了店门。
冬季一但落雨就会比往常阴冷得多,楚樽行看了看天色,害怕云尘忧心,便想着加紧步子往回赶,一个没留神却与迎面而来的身影重重撞上。
“公、公子对不起,我没弄脏您的衣服吧……”小男孩战战兢兢地想伸手替他擦干净,伸到一半却又反应过来自己的手也是黢黑一片,霎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楚樽行见他全身湿透,面上胀得青一阵紫一阵的,蹲下身安慰道:“不碍事。”
小男孩还是有些惶恐不安,楚樽行索性便将他抱到一处棚子下避雨,问道:“这大晚上又下着雨的,怎么不回家?”
小男孩摇了摇头,眼里不由自主蒙上一层泪水,却还是倔强地不肯哭出来:“我家不在这里,我是来找县令老爷的。”
“你找他做什么?为何不找你们当地县令?”
小男孩咬着唇,还是固执道:“不能说,爹爹说见了县令老爷才能说。”
“好吧。”见他不愿说,楚樽行也不再多问。
他身上的落魄跟小心翼翼总能让楚樽行想到以往自己在将军府的日子,心里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他:“那你这几日住哪?”
见发愣了良久说不出个所以然,楚樽行又道:“你可信我?”
小男孩不明所以,却也本能地觉着他不像坏人,犹豫地点了点头。
楚樽行将外衣扯下来包在他身上:“跟我回客栈吧,屋内总比外面暖和些。”
小男孩道了声谢,一路颤巍巍地跟着他到了客栈,迎面便与举着伞,眼底满是焦急的云尘碰上。
云尘见楚樽行只着了一件单薄湿漉的里衣,周身正袭袭冒着寒气,顿时便有些气上心头。他一把将人拉到伞下,愠怒道:“你大晚上的不回客栈在外头淋雨做什么?”
小男孩第一次见到生得这般好看的人,只是没等他仔细看,便被云尘这声低喝吓得抖了抖,抬头有些怯生生地望向他。
云尘这才注意到楚樽行身后还跟了个孩子,身上正裹着他的外袍。
他皱了皱眉将二人带进屋内,吩咐小二送了些热水上来,直等面前一大一小两人重新干干净净地站在自己面前才开口问道:“阿行不是说要买些东西吗,这可是从哪买了个小孩回来?”
“他说是要来找县令,属下见他无落脚之地便自作主张将他带了回来。”楚樽行欠身道,“还望公子恕罪。”
“恕罪?”云尘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阿行让我好一阵担心,这等大罪可恕不得,当罚。”
小男孩闻言顿时急了,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公子,是我自己要跟着这位公子回来的,您别罚他。”
“别见着个人就往下跪。”云尘勾勾手指让小男孩走到自己面前,问道:“你多大了?可有名字啊?”
小男孩点了点头,恭敬道:“我叫阿志,今年刚满八岁。”
“阿志找县令大人做什么?”云尘听他肚子一阵叫唤,拿了些糕点给他,“可是有什么要事?”
阿志拿着糕点有些无所适从,临行前爹爹告诉他,只有见了县令老爷方能将事情讲出。
毕竟世道险乱,人人皆不可信。
“堂堂县老爷,若无旁人搭路怎会见你一个孩子呢?”云尘见他只是低头不说话,小小年纪却也有了大人般的察言观色,于是退一步道,“阿志只需告诉我与何物有关,过两日我便引你去见廖大人如何?”
见他还咬着唇犹豫,云尘也不催他,端了杯茶细细品着,顺便看了眼还站在一旁发呆的楚樽行。
片刻后,阿志道:“公子,与人有关。”
云尘眉头微挑,唤了个小二让他备间房,随即又给了阿志几两碎银备用:“我这屋里也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睡,你暂且去隔壁房休息,这两天便先跟着我们,等时辰合适了自会将你带去廖府。”
“多谢公子。”阿志眼睛泛着水光,连连鞠了好几个躬才转身带上门离开。
云尘眯了眯眼,脱了鞋袜衣物钻进被里,拍拍床头示意楚樽行上来。待人躺在自己身侧抛来一个迟疑的目光后,他才将被子掀开一半把人裹了进来,继而翻身用手搭上他的腰。
“夜间太冷,便罚阿行给我当个暖炉可好?”
窗外夜雨渐渐,淅淅沥沥的滴落声偶尔伴上几阵轻雷,非但不扰人清梦,反而听得尤为心静。
肩颈处传来缕缕温热的气流,楚樽行腾出一只手替他掖了掖被脚。云尘小半个身子都压在楚樽行身上,感受着他的呼吸幅度便能安稳睡上一觉。
楚樽行忽而失控般地将人搂紧了些,心下却是止不住地无声叹气,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云尘。
云尘难得做了场梦。
梦里他与楚樽行均是孩童时刻,他那日从宴席上偷偷藏了几块别国进贡上来的糕点,拿两块帕子小心包在怀里,一路躲着太监宫女跑回殿内放到楚樽行手上,略显激动道:“阿行快试试,可好吃了,我特意替你带来的,看看喜不喜欢。”
云尘叉着腰,颇为得意地扬头笑望他。
少年尚小不更事,还不知情为何物,只知道楚樽行笑着冲他点头时,心里的欢愉竟是挡都挡不住。
“萧谓浊!你好大的胆子!”
次日清晨,云尘被这一阵怒骂声吵醒,辗转良久都再难入睡,索性就洗漱打点后下了楼。
客栈院子喂了几炉子火,暖洋洋的。楚樽行拿了两根树枝在教阿志一些防身的基本功夫,云济则将身上大氅外袍都脱了扔在地上,人气得直往一旁水池走。
萧谓浊连忙捡了衣服去追他:“大冷天的闹什么,到时染了风寒你又嫌药苦不肯吃。”
“你给我站那别动!”云济站上水池,叉腰愤然道,“你胆敢再往前走一步,我便从这跳下去将自己冻死,你后半辈子就给本殿下去当鳏夫!”
云济越说越气,蹲下身敛了台子上的雪便往萧谓浊脸上接连砸去。萧谓浊也不躲,迎着接二连三的雪球一边服软一边上前将人重新包回衣服里。
“怎么了这是?”云尘看得好笑,随便找个处干净的位置席地而坐,“谓浊又何事惹着皇兄了?”
云济见来了倾诉之人,急急冲到云尘面前,竹筒倒豆子般控诉萧大将军的罪行:“他昨日竟敢直接点了我的睡穴,当真无法无天!”
萧谓浊后脚跟来,摊来手很是无奈:“你日日晚上盯着我不肯睡,难不成我这伤口你盯着就能好得快些?”
萧谓浊的伤在后背,夜间躺下磨得难受便只能靠在垫子上休息。但垫子总归不如床舒服,靠一会儿就得醒一次,日日晚上都睡不到一个整觉。
云济看得焦心,睡也睡不安稳,干脆就睁眼在旁边守着他。
云尘闻言错愕道:“谓浊何时受的伤?”
“有几日了,先前寻访时的事。”萧谓浊道,“想来跟那天在林子里放箭暗袭你们的人出自一道。”
云济瞪了萧谓浊一眼,随即看了看向这边走来的楚樽行,调笑道:“昨日便想跟你说的,可见尘儿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屋内,便暂且压下了。”
云尘面上罕见的有些尴尬,低低讪笑了两声。
楚樽行端了几碗粥上来,萧谓浊拿过一碗递给云济,云济扫了眼转身就走:“不吃,饿死我得了。”
萧谓浊顿时欲哭无泪,只能一手端着粥一手追上去拉着人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