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狗花
刚走到床边,他便听到了几声沙哑的咳嗽,有气无力的。
他走的时候,昭元帝还没有病得这么厉害。
霍无咎匆匆上前,刚停在龙床边上,便听得床上那人沙哑地边咳边问道:“是无咎来了?”
霍无咎顿了顿,片刻之后,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叔父。”他低声唤道。
便听得床上响起了簌簌的声响。
霍无咎连忙上前,便见床榻上的昭元帝瘦骨嶙峋,几乎脱了相,正挣扎着要坐起来。两侧的宫女太监们忙上前扶他,忙乱了一阵,才扶着昭元帝勉强在床榻上坐稳了。
“无咎。”昭元帝颤巍巍地抬头,看向霍无咎。
霍无咎没有说话。
便见昭元帝抬了抬手,将满殿的太监宫女全都挥退了。
片刻之后,房门落上,整个寝殿中,只剩下了霍无咎和昭元帝两人。
“玉衍这孩子……是朕没有教好他。”昭元帝话一出口,已然有些哽咽了。
霍无咎却静静地在他床前跪了下来。
“是侄儿不孝。”霍无咎沉声道。“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叔父担心了。”
昭元帝却摆了摆手。
“哪里是怪你。”他忙道。
霍无咎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昭元帝又问道:“那你身陷南景,也是因为玉衍吗?”
霍无咎抬头看向他,顿了顿,仍然没有出声。
昭元帝叹了口气。
“你不必内疚,也不用怕气到朕。”他说。“朕这身子骨,朕自己心里清楚。即便不闹出这许多事端来,也撑不了多久的。”
霍无咎抿紧了嘴唇。
昭元帝看着他。
“朕只是想弄清缘由罢了。”他说。
霍无咎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了几封带着血的书信,放到了昭元帝的床头。
昭元帝伸出嶙峋的手,颤巍巍地将那信拿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寝殿里,只剩下了翻动信纸的沙沙声。
许久之后,便听得吧嗒一声。霍无咎抬眼,便看见,是拿着信的昭元帝,已然老泪纵横了。
“叔父。”霍无咎皱眉站起身,上前去将那几封信抽走了。
“这是我和大哥之间的事。”霍无咎皱眉道。“叔父只管养病就行。”
昭元帝闻言抬起了头来。
“是我没有教好玉衍。”他颤抖着、哽咽着,说出口的话有些破碎,连皇帝的自称都忘记了。“我只道他安静,心思深沉些,却没想到他会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去。我也知道他孝顺,打从我受了重伤,他便一直心疼,却没想到他会埋怨到大哥和你的身上。他……这让我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大哥呢?”
说到这儿,昭元帝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霍无咎站在那儿,单手握着信,低头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手中的信都攥皱了。
接着,他沉默着蹲下身去,抬手有些笨拙地擦掉了昭元帝脸上的泪水。
“不怪您。”霍无咎缓声道。
就在他要收回手去的时候,昭元帝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握住了霍无咎的手。
那只手,嶙峋又枯槁,已然不剩什么力气了。但霍无咎却抽不动,僵持了片刻,还是任由昭元帝握着了。
“叔父而今,不该这么说的。”昭元帝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气,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恳求。“无咎,朕不会再让玉衍承袭大统了。他身体本就不好,心思又重,他坐皇位,朕既不放心他,也不放心你。”
说着,他握了握霍无咎的手。
“朕知道你不稀罕这个皇位,但是,朕却不得不把它交给你。叔父对你放心,也想借此给你赔不是。叔父没多久活头了,朕死之后,这天下,就全都是你的了。”
霍无咎沉默了片刻都没有说话。
“这些,原本也该是你的。”昭元帝道。
霍无咎却忽然说道:“原本也不该的。”
昭元帝看向他。病中的双眼,总是浑浊些,这会儿笼上了一层水雾,看上去朦胧得有些可怜。
“此一战,不为天下,不为功名,只为我霍家军的弟兄,能有一席之地,能享太平安乐。”霍无咎缓缓说道。“这是当年,父亲揭竿起义的时候说的。”
昭元帝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大哥他……”
“父亲的愿望,而今也算实现了。”霍无咎道。“叔父,我懂您的意思。您不放心的事,我会替您做,但这些东西,原本也不是我想拿的。”
昭元帝含泪点了点头。
“那,你只当接受了叔父的补偿,好吗?”昭元帝道。“那么……叔父便还有个不情之请了。”
霍无咎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果然,昭元帝接着说道。
“叔父只想自己死后,你能留玉衍一条命。他此后余生,即便被废为庶人软禁在宫里,也是好的。”昭元帝说。“你只当给他个机会,也给他个惩罚,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好吗?”
霍无咎闭口不言,片刻之后,他缓缓开了口。
“那,作为交换,我也想向叔父提个要求。”他道。
“你说。”昭元帝道。
“这皇位,既是叔父赔给我的礼物,那我想将它当做礼物,转赠给另外一个人,行么?”
作者有话要说:霍无咎:皇位是男人最好的嫁妆:D
第123章
昭元帝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霍无咎说的什么。
“……送人?”昭元帝重复道。
霍无咎点了点头,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看起来特别理直气壮。
“对啊。”他应声道。
“你……”昭元帝急得就要起身,几乎呛得咳嗽起来。但霍无咎手脚很快,不等他咳出声,便已然上前,抬手替他顺气。
“你可不能胡闹!”待气息顺了,昭元帝着急地说道。
“没胡闹。”霍无咎回道。
昭元帝怀疑地打量向他。
便见霍无咎停了手,说道:“既然送,肯定送得名正言顺。接受的这个人,肯定也当得起这大任。”
“是谁?”昭元帝追问道。
霍无咎没出声。
昭元帝更急了。
“你至少告诉朕,那个人是谁吧?”他道。
霍无咎静静看着他。
昭元帝盯了他半天,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坐起身来。
“跟你一起回来的,南景的江……江……”
“江随舟。”霍无咎点头承认。
“你……!”昭元帝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他气得瞪眼,霍无咎站在那儿倒是闲适,一副早做好了决定、任由对方处置的模样。
昭元帝最是知道霍无咎倔,做了决定的事,谁都改变不了。他气得张口结舌,半天之后才勉强开口道:“你该知道他的身份!”
“我知道。”霍无咎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你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呢!”昭元帝捶着床沿急道。
沉默片刻,霍无咎开口了。
“我只会打仗,叔父知道。”他说。
昭元帝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我不耐烦对付文官,更不懂什么匡时治国,叔父也知道。”霍无咎接着说道。
“可是……”
“成功易,守功难。”霍无咎说。“我知道这个道理,也明白,而今我满身的盛名,一着不慎,就会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骂名。”
昭元帝想要反驳他,却也知他说得有理。他张了张嘴,许久之后,才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是随舟想要替我接下这个担子的。”霍无咎接着说道。“他聪明,也有谋划,比我更想看到天下太平。他本来没想要这个名头,只说只要我想做,他就会帮我。”
昭元帝听到这话,抬眼看向他。
“但是,我想把名分给他。”他说。“受万人敬仰的应该是他,为后世称颂的,也该是他。”
“那你呢?”昭元帝问道。
“我?”霍无咎顿了顿,朝着昭元帝勾唇一笑。
“我辅佐他,我替他守天下。”他说。
昭元帝看着他。
他是看着霍无咎长大的,却从没见过霍无咎这幅模样。他却也清楚,霍无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为什么。
昭元帝目光颤抖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又道:“你该是知道,天底下,最不牢靠的,便是情爱二字了。”
霍无咎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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