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清 第13章

作者:容恪 标签: 穿越重生

康熙哈哈一笑:“乌仁图雅难得过来游玩,叫朕的大阿哥与三阿哥陪你逛逛吧。这边与漠西草原也是有所不同的。”他余光瞥了眼四周,心下有了计较。借口晚膳时间到了,把策妄阿拉布坦与其他人都送出去,独留下了胤禩。

帐篷一空,胤禩独自面对康熙的威势,心头紧张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低身跪倒在康熙面前地上:“皇阿玛!儿臣不愿娶这位蒙古格格!”

“放肆!”康熙不悦斥道:“岂能容得下你的意愿!”

胤禩万分抗拒,急急叩首:“皇阿玛,儿臣自知愚笨,实在不想辜负了这位格格。儿臣年纪渐长,只愿求皇阿玛垂怜,赐婚给儿臣一位汉军旗女子……”

“你说什么?”康熙脸色变了。“你这是什么心思?!”

胤禩头上磕破皮出了血丝:“儿臣……儿臣是想着汉军旗女子多是贤良淑德,日后与额娘相处容易,断不会仗着身份做出什么来……”

他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愈发小了下去,康熙冷眼旁观,见他面上神情真心实意、毫不作伪,想到后宫女子的难过,不禁暗叹,平和几分道:“你且先起来。”

转瞬间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起了怒意:“大清至今没有汉军旗的皇子嫡福晋!汉军旗地位低下,你不在乎旁人看法,朕还要顾虑爱新觉罗的脸面!此话休要再提!”

胤禩脑中种种念头盘旋,思及良嫔对他的种种爱护与她自己的小心翼翼,不由得眼圈红了,哽咽求道:“皇阿玛!母恩实难报答,唯有尽心而已。儿臣也仰慕父恩,但知君臣父子,只有鞠躬尽瘁为父皇效力。而母亲在宫中无以为报,只想选个相宜女子,好时常与儿臣一起,聊以在长辈膝下服侍。”他俯身再叩首:“因此不愿找高门贵女,只愿家中和顺,孝敬父母,也就罢了。再无其他心思,求皇阿玛成全,让儿臣不要娶乌仁图雅!”

他说的言辞恳切,真情流露。只低伏在地上,再不起身。帐篷里一片沉默,胤禩把话全讲出来,心里空空荡荡,又觉得舒畅又觉得虚怕,心脏跳动极为明显,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合,紧张的等待着康熙的决断。

良久康熙方才出声,似是自言自语:“你这算是以退为进,要挟与朕么?别以为非要你一个与漠西蒙古联姻,朕的儿子多的是!”

胤禩心中重坠,深沉濡慕都化为锥心之痛,难以置信抬头,瞪大眼睛:“儿臣不敢!儿臣怎么会——”

康熙只是冷笑,胤禩只得兢兢以待,不言不语。康熙却不等他再开口,挥手道:“滚下去!”

胤禩猛然抬头,见康熙已转过身去不愿再谈,只好起来躬身后退,一直退出大帐。

已是傍晚时分,空气微凉,内衣已然被汗水湿透,汗涔涔贴在身上,十分不适。冷风瑟瑟,吹到他身上打个寒颤。他茫然四顾,见已经是晚膳时候,找了找胤禛却没找到。

他心事极重,这一次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由着自己喝了不少酒,晚上一个人在营地边缘散步,夜晚寒风袭来,回去便发热起了高烧不退。

第14章 轸怀杂百味

胤禩这几年来一直是小心翼翼养着的,春寒秋冻胤禛都尤为关心,好不容易养胖了些,又在出门伴驾这段时间瘦了回去。这一次郁结于心,酒醉受寒,只觉得好几年的病弱都一起袭来,脑袋昏昏沉沉浑不似自己的了。一下子病倒在床上,病情来势汹汹,高烧不退。

他浑身滚烫,又畏寒至极。自己折腾又折磨着自己,昏睡中梦到前世场景,虽然不过普通百姓成年即亡,却努力生活,奋斗进取考上大学,又有人人权利义务平等,万类霜天竞自由。及到此生,从记事起就要遮遮掩掩,伪装自己。对上假作孩童,提心吊胆着讨好大人物,对下看着人命轻贱,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沦落到如何下场。

良嫔生他待他好,却不能亲手抚养,只能远远的看着他在惠妃怀里撒娇;惠妃更关心亲生儿子大阿哥,曾在他病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去请太医;太子高高在上,时常轻贱蔑视态度;大阿哥只把他当成拉拢对象好对付太子……他只想与良嫔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享受一下前世没有得到的母爱,也不敢奢望康熙的父爱,却被康熙认为是别有所图,申饬斥责。

父不为父,子不为子,兄不是兄,弟不像弟!许多念头纷繁复杂,压在心底多年,一时之间都涌上心头,他是死了以后来到这大清朝的,本来想着权当作投胎转世,继续活着便是,没想到从奢入俭难,尽管忍耐压抑,也无法适应这时代的制度规则,而自己偏偏是惨死的八阿哥胤禩,压力极大,还要时时刻刻利刃悬梁,面对几十年后的凄凉死局。

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胤禩的性格中本就不少悲观成分,平时又压着自己忧郁的一面,这时候爆发出来,更是主宰了他的全部心神。加上身体病倒,浑浑噩噩中了无生机,他心神不守,竟觉得如此这般死去,也算是改变了八阿哥的结局,说不定会霍然苏醒,只是二十一世纪梦境一场。

他越是胡思乱想,这个想法就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到最后暗示加深,就像真的一样。胤禩累极了,生了赌命由天之意,干脆放弃了挣扎抵抗,如溺水般沉沦向下。赌吧,赌吧!赌一赌老天爷究竟会不会让爱新觉罗·胤禩死,会不会真的是梦境一场!

他一病倒,冯景就慌忙去找太医,太医来诊治一番,发现这位八阿哥竟有求死之意,当下震惊禀告康熙,营地里半夜闹腾一场。冯景又打发人去找胤禛,想着只有这位爷的话胤禩才能听得进去,赶紧叫过来才好。

胤禛心里郁闷,出去策马狂奔发泄一通,回到营地已是光线晦暗,明月当空。左想右想,决定回来探探胤禩的心意,胤禩决绝的排斥此事倒罢了,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想尽力一搏,全力以赴去争取一回。

不料他做好决定想好路子回来了,只见苏培盛慌里慌张的冲上前来:“爷!不好了!”

胤禛为人沉稳,手下的奴才也要调教的知情知趣安静些,最不喜这般慌乱无措的样子,当下斥责道:“像什么样子!谁不好了?!”

苏培盛知道胤禩才是胤禛的心尖子顶顶重要的那一块,跪倒在马蹄边喊道:“八阿哥病倒了!太医说可能要不好!”

胤禛果然手上缰绳一紧,惊得胯下骏马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嘶鸣不已。他此时身体比大脑快上一步,手上松开身子顺着往后一退,脚上趁势触地下马。看也不看苏培盛一眼,直接往胤禩帐篷奔去。

胤禩帐篷外,却已经聚集了一堆人,胤褆、胤祉无论真关心假关心都来了,策妄阿拉布坦和乌仁图雅竟然也在,胤禛大步往里走,正好迎头碰上康熙与梁九功朝外来。

他忍着行礼,康熙脸色难看,见胤禛面上不掩饰的慌乱与焦急,摆手示意他起喀,低低道:“回来了?你……你进去看看吧。好好照顾着。”

胤禛听了此话,呆愣在那里,冯景端着半碗药出来,只舀衣袖抹眼泪,看见胤禛哭道:“四阿哥!求您去见见我们爷吧!”

苏培盛从后头小跑着跟过来,恰好也听到这一句,怔了一怔,上前拉走冯景。胤禛掀开帐篷,先闻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后看见床铺边黑棕色药汁染成的一大块,走到近处,见胤禩只着中衣躺在被褥里,脸色苍白如纸,额上细细汗珠,紧闭着眼睛,双唇干燥,眉头皱得紧紧,显然是难受得很。

他心中惧怕,站在床头边,伸手颤颤巍巍,去探那人鼻下呼吸,感觉细微若一线,似有还无。胸口则起伏缓慢,犹如未动。心头大恸,扑通倒在床上,紧紧抱住胤禩,流出泪来。

苏培盛与冯景此时进来,见状都是抹泪。冯景端着药碗上前道:“四阿哥,还请您帮忙喂药。”

胤禛动了一动,侧过脸拭去眼角泪水,回转身问道:“太医怎么说?”。

冯景大悲:“太医说主子这是长期心情抑郁、身子又弱,药方子不好开,重了浅了都怕受不住。煎了药也灌不下去,要是明儿早上退烧了还好,要是不退,就熬不过去,说是这回……”

“这回什么?”

冯景只知道哭了:“说是这回、这回——这回怕是主子自己不想活了!”

胤禛站立不住踉跄后退,抵在大帐边缘,神情接连变幻不定,双目似要择人欲噬般可怕。佟佳氏死时也没有似这般强烈的情绪波动。大帐内烛火明明灭灭,他心头浪起云涌翻腾,苏培盛倒成了这里最冷静的一人,忧心唤道:“爷……”

胤禛缓步重新走到床前,脚下似有千钧,沉重无比。他一手接过冯景端着的药碗,声音忍得嘶哑:“你们下去吧,一会儿来舀药碗。”

冯景与苏培盛对望一眼,悄然告退。胤禛坐到床边,另一只手向前,手指轻轻触碰到胤禩的脸。

指尖传来的是滚烫的温度,宣告着这个人还活着,也许一会儿就不活了,他本人也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胤禛想到这几个字,就心口一阵阵发紧抽痛。要怎么样的痛苦,才会叫这个一贯微笑着的人绝望至此、心生死志?

胤禛慢慢扶起胤禩靠在床边,要喂他喝药。少年身子软倒在他怀里,分外伶仃消瘦。额上温度烫人,却启不开下颔,根本灌不进去药汁,只把两片薄唇沾染了棕色药汁,才有了几分润泽颜色。

胤禛大拇指按压在胤禩下唇,轻轻来回抚摸。终是舀起药碗,自己饮了一大口,含在嘴里,低头以口启开他口,舌尖慢慢把药汁渡了过去。一口渡完再渡一口,直到一大碗全部喂完。

又把人放回被窝,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把空药碗递给等候的冯景。再回到床上,脱了自己外衣,进了一个被窝,把胤禩牢牢抱在怀里,紧紧箍住。低声在他耳边问道:“你居然这么狠心,连我也要舍弃了么?”

“答应过的誓言,竟是骗我的不成?”

“纵然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也不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