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无心
他不知道外界的时间,但他知道,子时怕是已经过了。
书生不来见他了么?书生没有收到那封信么?书生把他……扔到了这里么?
在无尽煎熬和痛苦的等待中,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棺材里,等了三天。
三天时间,足以熬死所有的人。
终于,在他即将沉沉睡去时,他听见了棺材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周盈?”
那带着试探性的声音一出,让他登时便清醒了过来。
干渴了三天的喉咙如灌了铅,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曲起手指,拼了命地敲击着棺材板。
“叩叩,叩叩,叩叩。”
黑暗中,每一个心跳每一个敲击声都惊心动魄。然而在四处盘桓的人,却对此无知无觉。
他没有去问他迟到的原因,他也忘记了这几天的煎熬。他发出微弱的声音,提示对方,自己还在这里。
然而对方却中断了叫喊。
“棺材上……有钉子?”他听见对方远远的声音,“难道已经……”
——不,我没有,我……
“周盈……”他听见哭声,“周盈啊……”
——不,我——
他听见那人似乎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树边。
这个场景有些滑稽,他明明活着,对方却浑然不知。他当他死了,却还在哭丧。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了嘴唇,打算发出最后一声挣扎。
然而,他却听见了书生的声音。
“……这样也好。你也该知道……我同你,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他僵住了。
“你是下九流的戏子,而且还是……而我……以后是要金榜题名的啊。你跑了,就是了。可我要是也跑了……我这辈子的仕途,就完蛋了啊!”
“上个月是你的生辰,我在市场原是要给你选一枚戒指……没想到,却与知府的小女儿看上了同一样东西,我们……我不能和你走,你明白么?我不能和你走,大好的前程就在我眼前,可是你毕竟对我有恩……你以恩相挟,我!这几天,我一直不敢来面对你,如今你已经……那么也好……”
那么也好。
坚持了三日水米不进的求生意志,在这一刻,却彻底地消耗殆尽。
他沉上眼,彻底地眠于黑暗之中,在漆黑的深潭里,缓慢地下沉。
漆黑浓稠的情绪翻涌而上,他闭着眼,面无表情。
书生离开了,空荡荡的乱葬岗上,只剩下了鬼哭般的风声。
在这死一样的空气中,他听见自己干涸的嗓子,又能发出了婉转的唱腔。
身体,也突然轻了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深坑之中,原本紧闭的棺材,渗出了血来。
深红的液体向着四周蔓延,所有枉死的魂灵,所有无主的尸体,都被这铺天盖地的血的漩涡,席卷而入。
原本的深坑在顷刻之间,变成了深红近黑的血池!
白发红衣的身影,从血池中拔地而出。
它仰着头,望着夜空,嘴里喃喃着唱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唱着唱着,一滴血泪,顺着它的的眼角,滑落下来。
——这就是《东篱》,最后的结局。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此刻消失,林槐在漆黑的棺材里,睁开了双眼。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
“第四出戏——《东篱》,已完成。”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林槐脑内响起,“请玩家设法离开棺材,并遵照提示,完成第五出戏——《执手》。”
棺材里许久,没有传来回应。
过了良久,黑暗里传来一阵笑声。
“呵呵……呵呵……”
那笑声极为扭曲,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疯狂。
“你管这个,叫戏剧已经完成了?”
黑暗中的人,柔声道。
“书生薄幸,厉鬼现世……这种程度,就算是结局了?哈哈,哈哈……”黑暗里的人轻柔地说着。
“这的确是《东篱》最后的结局。”
清冷的男声在天空中响起。
“是么?”黑暗里再次传来笑声,“原作者这样说的话,要怎么烂尾自然是你说了算,但我今天……”
“就要做一次高鹗,写一次同人。”黑暗里的人睁开双眼,“我即使是死了,钉在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
“在第四幕戏和第五幕戏之间,你们少了一幕戏。”他从棺材里坐起,“现在,我来帮你们补上,至于少了的这幕戏就叫做……”
“人生四大喜有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将手掌贴上了棺材盖,“那么我这幕戏就叫做——”
“万喜同悲。”他笑了笑,“一个合格的演员,应该会学会给自己加戏。一个嚣张跋扈的小丑……”
“更应该在戏剧结束后,给参与者来点刺激的,比如……拿起枪,扫射这个剧院!”
作者有话要说: 林哥:我来给自己加戏
第210章 黄景官
“轰!”
木钉断裂的声音,与棺盖破裂的声音,同时从黑暗里传来!
木片被暴起的力量冲击到半空,原本覆盖于棺材表面的、如一层层青苔般的深红色液体,也随之向四周溅开!
在“周盈”记忆传达的须臾之间,原本寂静无声的乱坟岗,此刻已经被一层浓浓的血雾所萦绕。浓稠绵延、血红到近乎黑色的液体,填满了整个深坑、并向着四周蔓延。
它像是一张蛛网,又像是千万条触手,将乱坟岗上所有的尸体均拉入了这个如血色漩涡一般的深坑。
这具漆黑的棺材,原本便半沉在这座漩涡的中心,映照着惨淡的月色,然而这一刻……
它却被人硬生生地从中间破开了!
从棺材中坐起来的,是一名黑发雪肤的年轻人。
他站在棺材中,仰着下巴看向半空中的月色。他偏着头,似乎在感受什么,然后……
他随手将那张裹住身体的黑布,抛到了半空中。
黑布在空中展开,如乌云蔽月,滚滚的血红衣摆随风而起。
在黑布落地之前,那一道红影,也消失不见。
留下的仅有寂静无声的乱坟岗,与在红影离开后,突兀地出现在棺边的黑影。
颀长的影子披着漆黑斗篷,它站在这血红的漩涡前,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原本藏在棺材中的女鬼,在黑影出现后,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大人……”
她似乎与黑影极为熟悉,声音却像是被对方这出人意表的行为所吓到:“您怎么……来了?”
“我想换个玩法。”
黑影的声音极为清冷,在片刻后,它伸出了右手。
那本该是一只极美的手,肤白胜雪、柔若无骨、然而……
在那本该若削葱根的手指之上,不仅伤痕累累,并且——
居然没有一根指甲!
黑影将手探入漩涡,它闭上眼,随着其他的尸体一同缓缓沉没。
乱坟岗上再无别的人声。
三月后,城内。
三月前,城中曾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煊赫一时的招安将军,在匆匆离开邡城后,便剃度出家、从身到心地皈依佛祖,就连皇帝的封赏也不要了。招安将军向来是个荤素不忌的主,突然之间清心寡欲、断情绝爱,实在是让人跌掉下巴。
这件事中最为诡异之处,则是该将军在皈依佛门的当晚,便自愿地切下了自己的晋江,并将其放在盒子中示众,以表达自己摒弃七情六欲的决心。据说佛门方丈被他不慕名利、皈依佛门的精神深深感动,为他赐法号“八戒”。在这之后,当朝皇帝于梦中有感,第二天起床时自称受了上天的旨意,为游将军赐国姓“朱”,以表示对他出家行为的肯定。
另一件则是如烈火烹油的凌云班彻底地倒了。在台柱子失踪后,凌云班的老板黄鹤再也支撑不下去。他莫名地便染上了赌瘾,在短短一个月内便欠下了三点五个亿。上门追债的混混拿走了凌云班一切能拿走的东西,最终黄鹤孑然一身,只能带着最后一把小椅子跑了。
他的下场人们不得而知。据说,当某个老乡在外面最后见到他时,他为了躲债已经改名为黄景官,为一个好心收留他的捕头打下手。据说,当地向来以采(菊)花贼闻名,当老乡见到黄景官时,他正要出门“钓鱼”,誓要捉住当地的暗之集团……
这两件事究其根源,都与同一件事息息相关——那就是,凌云班当红的戏子周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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