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湛
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这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无论是秦羽还是沉泽,都知道这话的分量有多重。
山河之主天命龙倾尽所有的承诺,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秦羽眯了下眼,没接话,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泽在旁边瞄了几眼,觉得他的情绪好像还可以,于是试探的把话切到了正题上:“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这种情况我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想了想觉得也就只有你还有可能知道了,所以,你……听说过么?”
最后几个字问的小心翼翼,话筒那边的傅潜渊也沉默着没有出声,他们都在怕,怕秦羽摇头,怕他说不知道,怕他们现有的最后一点可能性也这么断掉。
还好,他们总归是没有走到绝路上去。
短暂的寂静后,秦羽颔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三劫。”
“三劫?”得到答案的沉泽瞬间振奋,又觉得这个词听着有几分熟悉,“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刀兵劫,饥馑劫和瘟疫劫?”
“那是佛家的三劫,和这个不一样。”秦羽摇头,“傅同身上的这个说到底也算是咒术,最早出现在洪荒时期西南方的一个部落里,那时候四处都是杀戮和战争,这个部落比较弱,常年是被当成猎物的存在,境况极差,渐渐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就在这个时候,部落的祭祀无意间制出一种咒术,能勾出人心里最深最强烈的凶性,让中咒者的性情变得暴戾凶残,成为当之无愧的人形兵器。”
“祭司把咒术献给了首领,部落此时走投无路,首领别无选择,只好用了它,在这种咒术的加持下,部落的人突然间武力值飙升,在之后的战争里无往不利,很快成为了当时的第一部 落,按理说,这样的咒术不该无人所知才对,但事实就是它失传了,因为这个部落在之后存在了不到三个月,便尽数死在了天谴之下。”
“天谴?!”
听到这两个字,沉泽心里瞬间有了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傅同是上古凶兽睚眦,而在他的记忆里,一百只凶兽里有九十九只都是死在天谴下的。
但是……不对啊。
沉泽有些疑惑:“你说这个咒术能勾出人心里的凶性,但我看傅同不仅没什么凶性,相反好像还比以前更甜了。”
软绵绵的小崽崽,粘人还会撒娇,超可爱。
凤凰先生表示他其实也想要一只。
“这就是我要说的三劫了。”秦羽说,“我当时正好云游过那里,对这个以前没见过的咒术有些好奇,就看了看,至于结果如何……我觉得与其说这个咒术能勾起人的凶性,倒不如直接说,这其实就是个召唤心魔的咒术。”
沉泽瞳孔一缩,猛地抬头朝秦羽看了过去,看着似乎是想说话,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羽瞥他一眼,也不在意,接着把话说了下去:“中了这种咒术的人,最初时记忆会颠倒,那些最痛苦最不堪的往事会转成他们最欢喜最想看到的模样,他们沉溺在这种虚假的温暖里,灵魂深处却又知道这些其实是他们想要却没能拥有的,于是恶意滋生,嫉妒在无意识中被引出来,一颗心渐渐被阴暗吞食,他们会不受控制的开始怨,不受控制的开始恨,这种怨恨积攒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人也随之变得暴戾,凶狠,这就是三劫里的前两劫,仇嫉和暴虐。”
“再之后,他们真实的记忆会一点点苏醒过来……沉泽,傅潜渊,你们能想象到那种滋味么?”
秦羽抬眼,目光掠过沉泽看向他身后,那里黑沉沉的,只有边缘处添着一点从另一条路上透来的光,被覆盖在黑暗里,像是已经走到尽头的救赎。
“你本来处在一个欢喜安宁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那么好,你爱的人爱你,你眷恋的人眷恋你,你想要陪伴的人陪伴在你的身边,你所有的期待也都在回应你的期待,你体会过欢喜,体会过温暖,你那么喜欢这个世界,却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里,突然发现这些都是假的。”
“你所爱所眷恋所期待的是假的,最害怕最恐惧最不想触碰的却是真的,你以为自己一生为人所爱,其实孤苦伶仃,你以为自己一生平安喜乐,其实那只是你自以为是的笑话,你不想信,不愿意信,更不敢信,但事实就是这样,那么多声音,甚至连你自己的心都在告诉你那是假的,你那么真切的感受过温暖,甚至还没从这个温暖的世界里脱离出来,就要被拉进冷冰冰的深渊里……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秦羽的视线从后面的黑暗中收回来,重新移到沉泽身上,把那最后一句问话又问了一遍:“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他的眼神太深太沉,沉泽对上他的眼,在这一瞬间里,突然觉得喉咙干涩。
把他的沉默看在眼里,秦羽垂眼,半晌,低声笑了,那笑声轻飘飘的,无端让人心里发凉:“如果是我,我想,我应该会疯吧。”
“这就是三劫里的最后一劫,癫狂。”
“仇嫉,暴虐,癫狂,这三劫经历过后,这个人也就不再是原先的他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突然间静了下来。
秦羽低垂着眉眼不说话,沉泽也没了任何言语的能力,而话筒的那一边,傅潜渊靠在卧室门上,握着手机的手指骨泛白,身上的戾气控制不住翻涌在周围,仿佛即刻间就要朝四周席卷而去。
他心里压抑的很,很想,但是不能。
因为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此时就躺在他身后一门之隔的地方,他那么好,傅潜渊不愿意让他感受到一点点的阴霾。
他闭上眼,深呼吸数次,终于把自己周身的戾气压了下去,声音干涩的开了口:“这个咒术,有什么办法解除么?”
仿佛无所不知的鸿鹄这次却摇了头:“我不知道。”
傅潜渊心里一沉,接着又听到秦羽的声音响了起来:“但这世间的咒术只要能制出,那就没有解除不了的,至于如何解……与其问我,你倒不如问问你自己,毕竟据我所知,三劫这种咒术必须由至亲或者挚爱之人施与才能成咒,睚眦死亡即新生,没有亲人,所以这至亲挚爱之人,也只能是你了吧?”
最后一句话说的很轻,语气说不出来的嘲弄。
沉泽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秦羽对傅潜渊好像有意见,但这两个人以前连面都没见过,不应当这样才对。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沉泽心里这么想着,没注意到旁边的秦羽已经站了起来,声音恢复成之前的温润平和:“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只是有一点要提醒你,那个部落用咒和受天谴只隔了不到三月的时间,你最好还是注意些……沉泽,先走了。”
沉泽心里还想着那些事,没太注意秦羽叫他,等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正好看到秦羽在路的尽头拐了过去,一身衣袍随风猎猎,清贵放旷,又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支点,好像被风一吹就要飘走一般。
沉泽怔怔的看着,半晌才意识到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急忙回身把桌上的手机拿了起来:“喂?”
话筒那边沉默着,没有任何声音。
沉泽知道傅潜渊心里不好受,就连他一个站在旁观者角度的人,在听到秦羽说那些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别说傅潜渊,那些话落在他心上无异于一把又一把诛心的利刃,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疼。
这都造的是什么孽。
沉泽揉揉眉心,想了想,试图安慰:“其实现在的状况怎么说也比之前好了很多,至少我们知道你家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了对不对?至于解咒……我们不是已经快把他逼出来了么?等把出来,一切也就都结束了,你放心,时间肯定是够的。”
这些话说完,还是没得到任何应答。
沉泽也知道他这样说到底其实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没什么办法,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听到话筒里沉沉钻出四个字。
“你说得对。”
沉泽心里一跳,因为傅潜渊这句话说的实在太过压抑,沉泽能听出他的克制,还有潜藏在克制之下无穷无尽的戾气和暴虐。
他从来没听傅潜渊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