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罗家楠顺手从高仁手里抽走对方刚拿出来的一根风干牛肉,拿牙撕了一条边嚼边说:“袁杰是这么说的,有威胁信作证,不过疑点还很多,我下午带欧健去看守所给张赫野提出来再问问。”
高仁不满的斜楞了他一眼——不说给同事带的么,你怎么还吃?
余光瞥见高仁的白眼,罗家楠回头冲他坏笑着调侃道:“少吃点吧,回头真给我师弟压骨折了还得伺候。”
高仁倍感不服气:“我今早才称过,一百三十八斤!按身高算,我这是标准体重!”
“你刚进局里的时候,体检报告上的体重是一百一十八。”祈铭对数字的记忆异常深刻,“而且你这二十斤大部分都长在肚子上了,腹部脂肪堆积会导致脂肪肝和高血糖,并增大心脑血管疾病的风险,高仁,为健康着想,适当减减。”
“还不是罗家楠让我出去喝奶茶喝的!”高仁一看连祈铭都倒戈了,立刻委屈的转向夏勇辉寻求同盟,“小夏,你摸着良心说,我胖么?”
夏勇辉正在给韩承业回消息,没顾上听前因后果,冷不丁被高仁逼问,瞬间愣了一下,随后敏锐的反应过来:“不胖,我看着正合适。”
罗家楠和祈铭同时用一脸“
你就惯着他吧”的表情看向夏勇辉。
夏勇辉借口尿遁离开这是非之地,到走廊上继续和韩承业发消息。他承认,一开始是受欲望的驱使滚到一起,但是现在经过更深入的了解,他是真动了和对方保持长久关系的念头。不过有程杰那个前车之鉴,即便是天天被塞狗粮塞到饱,他还是警告自己一定要谨慎下决心。
别将就,将就的结果只能是遍体鳞伤。
TBC
第一百六十七章
跟号子里蹲了几天, 张赫野那副赖赖唧唧的样愈加招人不待见。他知道没罪名可起诉自己,时间一到就得放。自当进来公款吃喝住宿,反正是监狱里待了十多年的老油条, 看守所比那松快多了。
先前他跟苗红说, 因怀疑袁先伦不是自己亲生儿子, 早在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借口带去北京玩, 到当时公安部下属的法医所做了DNA鉴定。
至于他为何怀疑妻子柳菁菁, 这就又说来话长了。早些年他和柳菁菁同为路桥集团的员工, 只不过一个是总部的行政人员, 一个是下属三产的业务,偶有工作上的交集。柳菁菁是出了名的漂亮,初次见面他便拜倒在了对方的石榴裙下。但人家柳菁菁是总部的员工, 研究生学历, 又实打实的青春靓丽。可就是这样一个他跳着够也够不着的女人,突然间有一天对他暗送秋波,一个月之内,恋爱结婚一气呵成。
袁先伦, 不,那时候他给孩子起的名字还是张晓辉。张晓辉早产,七个月多就生了。当时张赫野人在外面出差,晚上回酒店看电话留言说已经生了,吓的赶紧买夜车票赶回了家里。那个时候他还没多想,只想着媳妇工作累导致早产。可慢慢的,孩子大了,亲戚朋友见着张晓辉,都会打趣一句“这孩子长得怎么一点也不像爸爸,全像了妈妈啊”。
张赫野是越听越不是滋味, 而且自从柳菁菁怀孕之后,对夫妻间的事完全没有了兴趣一样。即便是生完孩子也一直是带着孩子睡,对他的需求完全不予理睬。旁人都羡慕他有个漂亮老婆,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看的见可吃不着有多憋屈。
大概在张晓辉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他头疼不舒服,想着早点回家顺便接孩子,结果到幼儿园门口,却看见柳菁菁从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两千里下来。那车他认识,是他们公司领导袁凯旋的。按理说柳菁菁和袁凯旋有工作上的交集,搭个顺风车无可厚非,可看着妻子下车后那如花的笑靥,男人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袁凯旋升任集团总部的项目经理,柳菁菁也同时被安排进了项目组给对方做助理。这下更坐实了他的猜测,当即生出找机会带孩子去北京做亲子鉴定的念头。后来拿到报告他第一反应是给孩子扔北京不要了,可仔细琢磨了一通,感觉绿帽子戴都他妈的戴了,总不好弄个人财两空,不如借此给自己找条生财之道。
他回去没和柳菁菁摊牌,日子该怎么过照旧。但是他私下里找了袁凯旋,话里话外提醒对方“我知道你和我媳妇那点烂事了,想要保住名誉就得给我好处费封口”。
路桥集团是国企,实话实说,个人作风问题相当有碍升迁之路。袁凯旋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谁都看的出来,他的人生目标绝不是当个项目经理。虽然他没当着张赫野的面承认,私下里倒是安排了一些容易刮油水的外包项目给对方。
如此以往,张赫野被轻而易举得来的“快钱”烧昏了头,胆子越来越大,很快便看不上吃拿卡扣承包商那点小钱了,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刚刚兴起的“非法集资”。他所在的公司是路桥集团下属的,有大型国企做靠山,从而使得他口中的那些“国家重点建设项目”轻而易举的忽悠了一堆人。直至东窗事发,他已经骗取了四十多位事主将近两百万的血汗钱。那还是九十年代,人均五万的涉事金额绝非小事,且涉嫌职务侵占等其他罪名,数罪并罚,一审重判二十年,最后坐了十七年牢才出来。
他在牢里没事儿就琢磨,终于琢磨出这是袁凯旋给自己设的套——你不是威胁我么?那我就放纵你,放到你刹不住车,再一口气给你扔牢里去。
他承认是自己的贪欲才导致这样的结果,但同时又替自己不甘——若非柳菁菁那婊子让他做了接盘侠,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他怎么可能铤而走险违法犯罪最终沦落成阶下囚?
所以从牢里出来之后,年过半百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张赫野将已经在娱乐圈里崭露头角的“儿子”视为长期饭票,动辄跑去跟对方要钱。出于对星途的考虑,且念着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袁先伦选择了隐忍。只要张赫野别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有个诈骗犯的爹,要多少给多少。
一开始张赫野还挺保守,一两万,两三万的要,后来认识个姘头,又要买房又要买车,一口气跟袁先伦要五百万。袁先伦当时虽然有点名气了但钱赚的并不多,一下子给不起,只好将父亲管自己要钱的事告知了母亲。柳菁菁一听就急了,可见到张赫野,对方那一身大牢里蹲出来的滚刀肉却让她无计可施,最终只能花钱买个消停。
张赫野拿了钱之后确实消停了一阵。况且儿子名气越来越大,他无法随随便便见到人了。直到这一次袁先伦出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到柳菁菁下榻的酒店,死皮赖脸就是要见儿子。
结果儿子没见成,倒被罗家楠送进了看守所。
罗家楠对这种老钱串子一点好感都没,丝毫不同情对方被戴绿帽的经历,见着人,开门见山的问:“你都和谁说过袁先伦不是你儿子的事?”
“没啊,这现眼的事儿我哪好意思跟别人说?”张赫野都快佝偻成煮熟的虾了,底气还挺足,“再说万一让晓辉知道我不是他亲爹了,还能给我钱么?”
这种人嘴里就他妈没一句实话,罗家楠信他才有鬼:“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说没说过。”
“……”
张赫野朝天翻翻眼,又低头抠抠手,再理理看守所发的马甲,扥扥袜子抹抹鞋,就是不说话。
“问你话呢!到底跟谁说过!”
欧健不耐烦的敲敲桌子。他现在嗓门是越来越粗,脾气越来越冲。都说干刑侦的没好脾气,他也曾幻想着自己能出淤泥而不染。可事实证明,对付这号滚刀肉,和颜悦色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它没用啊!
然而声色俱厉的主张赫野见的多了,就欧健这样脸还没晒黑的警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是吃过罗家楠的亏有点怕对方,可现在是在看守所的讯问室里,这俩人横不能在监控摄头底下揍他一顿。
罗家楠抬手一拦,示意欧健不用动气,探身向前拉近与张赫野之间的距离,盯着那双业已浑浊的眼珠,嘴角勾起个坏笑:“不说是吧?行,我一会就办手续给你放出去,回头找个馆子,我请你吃顿好的,咱饭桌上聊。”
“——”
张赫野闻言背上一紧。跟牢里待了那么些年,他知道有的警察并不是那么的遵守规章 制度,而且善于规避处罚。罗家楠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这我不好动手,咱出去找个没监控的地方再说。
还请他吃顿好的?吃顿拳头差不多!
欧健同样听出了弦外之音,下意识的看了眼师兄。老实说他不太相信罗家楠真能动手打人,但就对方那股子被刀枪子弹打磨出的气势和沁到骨子里的狠劲儿,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也能让对面的人不得不信他个七分。他很想尽快掌握这项技能,但师父苗红的教诲是,得自己先有控场的底气才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胡说八道。
硬碰硬没好果子吃,这点道理张赫野还懂,先不管后面能不能举报对方暴力审讯,就他这身子骨可吃不起眼前亏。冲罗家楠这块头这肌肉,真挨上对方一脚,不得在医院里躺一礼拜啊?
权衡片刻,他吭吭哧哧的:“……我这……我岁数大了……记性……记性不好……容我想想……想想……”
“快点想,我还有事儿,给你五分钟。”罗家楠顺手把表摘下来放到桌上,竖起食指朝表盘一指,“两点三十五,你要想不起来,我就去给你办手续。”
张赫野肩膀一缩,五秒钟没到就秃噜了:“不是我真没和别人说过,我就是吧……嗨!我让我女朋友去跟袁凯旋要过钱,她知道!”
“哦,合辙您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了,又干上敲诈勒索了啊。”罗家楠就知道,他不说,肯定是怕被牵扯出其他罪名。看来张赫野是不知道袁凯旋已经去世的消息,死无对证,这罪过早已一笔勾销。
他继续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鲍兰,在……银都华裳上班。”
听到“银都华裳”四个字,罗家楠眼神一凛。这地方曾是老鹰名下的一间夜总会,他卧底的时候经常去,表面上看着干净,其实黄赌毒一应俱全。后来老鹰被抓了,作为犯罪分子名下的资产,这家店被查封了一段时间,重新开业的时候换了老板。他回归警队后是再没去过,也没听说治安缉毒的从那里面扫出过什么违规的东西。
“你让鲍兰跟袁凯旋要了多少钱?”
“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就……好像也就……十……”
“嗯?”
“一百万,一百万。”张赫野使劲咽了口唾沫,扯着瘦得跟褪了毛的鸡脖子一样的脖颈,力争清白,“我没敲诈他,那钱是借的!我跟他借的!”
“借的?欠条呢?”
张赫野转转眼珠:“这个……可能在鲍兰那吧……”
“行,我去问她,要是没有,你丫等着判无期吧啊。”
说完罗家楠起身就走,根本不给对方狡辩的机会。他并不打算告诉张赫野其实袁凯旋已经去世了,怎么着也得让这掉钱眼里的玩意儿好好担惊受怕几天。
坐进车里,欧健问:“大师兄,现在是去找那个鲍兰么?”
罗家楠斜楞他一眼:“咋着你一会有事啊?”
“没有,我就问问……问问……”欧健错错眼珠,等车开上主路后谨慎的问:“我刚才那劲儿……拿的对么?”
“什么劲儿?”
“就……审张赫野的时候……”
“哦,还成吧,有你师哥我当年的风范。”
其实罗家楠压根就没注意这小子刚才拿的是什么劲儿,不过适当的鼓励还是有必要的,总不好天天打击对方,不然早晚打击傻了。
得到认可,欧健一脸开心的摸出手机,给曹媛发了个消息过去:【师姐,刚大师兄夸我来着,说我审讯嫌犯时有他当年的风范】
没过多会曹媛的回复就过来了,他兴冲冲点开,却又瞬间垮下表情——
【那个……你还是学点好吧】
TBC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车停到银都华裳的停车场里, 罗家楠下车没急着进去,而是靠车门边点了支烟,默默凝视着装潢奢华的正门——左右两只雄狮, 不是传统的踩球石狮子造型, 而是更写实的金色不锈钢雕塑, 狮口大张狮鬃乍起, 宛如扑杀猎物瞬间的动态造型, 细节上堪称精雕细琢。
这俩狮子是他当年盯着铸在店门口的, 加上门头正上方那个半身天使像, 加起来造价款约三百万。那时底层马仔见着他,必点头恭敬的喊一声“平哥”。他是跟随老鹰左右的心腹保镖,和整个城市里最坏的一群家伙称兄道弟, 白日里恐吓勒索, 晚上夜夜笙歌。就在这里,他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沉沦于金钱与酒色之中。
没特么好人,他那时觉着。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蛋多脆啊, 随便敲一下,连蛋清带蛋黄就全流出来了。面对十万、二十万,有的人可以岿然不动,坚持原则,但是一百万两百万呢?一摞摞钞票小山一样的堆在眼前,崭新的散发着罪恶的味道——只要一想到有了这些,孩子出国的钱有了,老婆想住的大房子有了,爹妈的医疗费有了,兄弟姐妹紧张的家庭生活缓解了, 自己的前途也可以拿钱买了,能有几个人不动心?
每当老鹰收买过一个自己用的着的人后,罗家楠便牢牢的在心里记下对方的名字、职务、受贿金额,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拍照留证,然后想方设法的将消息传递给陈飞。那段时间他感觉自己完全分裂成了俩人,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肆无忌惮的践踏法律和道德,一个则在隐秘孤独的角落里坚守着对警徽立下的誓言。
说没动摇过是假的,买东西不用看价签儿、到哪都有人点头哈腰的日子谁不乐意过?刚被老鹰提拔重用的日子里,网上炫富用的那些车,他想开哪辆直接给4S店打一电话就有人把样车送过来,抽的是几千块一条的烟,喝的是上万块一瓶的酒,谁惹他不高兴直接拿瓶子照头就浇,当矿泉水一样的用。
直到有一天去某地替老鹰的合作伙伴驱赶拆迁户,看到组织里的同伙一脚踹飞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被酒精泡涨的脑子一激灵就清醒了。钱是王八蛋,那一刻他彻底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它能让人不像人,丧失所有的底线乃至人性,变成畜生,化作恶鬼,张牙舞爪,穷凶极恶。
回去之后他找了个借口给那小子打了个半死,把长久以来积在血里的毒素全都压进了拳头里。
“大师兄,还不进去啊?”
欧健在旁边谨慎的问。他看罗家楠盯着大门口出神,一开始不敢多嘴,但等了得有十几分钟看对方还没动弹的意思,实在忍不住。
罗家楠回过神,冲他扯了下嘴角:“你来过这么?”
“没有。”欧健心说我这一个月的实习工资都不够进去开瓶酒的。
“我有段时间天天来。”
“我去……那……那得花多少钱啊?”
“嗨,有人给结账。”回手把烟头摁熄在垃圾桶上,罗家楠朝金碧辉煌的大门口偏了下头,“走,跟师哥开开眼去。”
尽管很明确的知道自己是来工作的,但欧健还是略感心虚——进门就是堵华丽的置酒墙,一瓶瓶叫不上名字的洋酒红酒整齐横置于菱形格子里,在柔光探灯的照射下,每一个瓶身上都散发出厚重而静谧的光芒,奢华之感扑面而来。
有位穿着西装的男士上前,阻拦道:“不好意思两位先生,本店七点才开始营业。”
“我们来找人。”罗家楠随手一亮证件,径直朝里走去。
西装男一看是警察,赶紧跟了上去:“你们找谁啊?”
“鲍兰是不是在你们这工作?”
进到大厅里站定,罗家楠环顾四周。这地方的装潢完全变了,不过和以前一样,还是个进来就得花钱如流水的感觉。
“谁?”西装男皱起眉,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没有啊……”
罗家楠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鲍兰不是店里的员工,很可能是外面带姑娘进来的妈妈桑。大型娱乐场所自己不招坐台的陪酒女,都归妈妈们管,互利互惠。这样的人在场面上通常都叫花名,真名没几个人知道。他让欧健把鲍兰的身份证照片调出来给西装男看,西装男盯着看了有一会才点点头:“哦,她啊,她得七八点才来。”
“给她打电话,叫她现在过来。”
“我没她电话,我就一值班的大堂经理……她……她一般都是去包厢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