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什么资料?”
“就咱去那个鬼屋。”
“……这大半夜的,你也敢?”
祈铭明显不太相信。生死关头,罗家楠那豁出命力挽狂澜的勇气不容置疑,但要按头让这哥们听鬼故事,胆儿怂的都不像个男人,尤其天一黑就更完蛋。先前俩人晚上下楼遛弯,并肩走在社区公园的小路上,祈铭提起“路灯上的尸体”故事,刚说一开头加起来没十个字呢,就听罗家楠叫岔了音——“别说了别说了!”。
感觉自己被瞧不起了,罗家楠嗤声道:“为工作嘛,有什么怕不怕的,干就完事!”
早已习惯了罗家楠的脾气,祈铭没对他的口不对心做出任何评价,而是体贴道:“你开着通讯吧,我这也写报告呢,你……陪着我。”
“好嘞!”
罗家楠美滋滋的放下手机点开免提。难得媳妇撒娇,被需要的感觉不要太爽。
他就不想想,祈铭写东西的时候最烦有人在旁边叨逼叨了。
TBC
第六十五章
溜溜研究了半宿“百鬼夜行”, 罗家楠合上电脑时,只听得窗外响起阵阵清脆悠远的鸟鸣。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但祈铭已经睡着了, 外放的听筒中偶尔传来喃喃的呓语。
——就别叫醒他了。
罗家楠略带不舍的挂断通讯, 起身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八成是看鬼故事看太多, 竟然一点不困,收集的资料眼下也没人可讨论。跟屋里晃悠了几分钟,他决定下去跑步, 出出汗,身体感觉轻松些。
凌晨四点的山庄外一片寂静,天将破晓,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浓黑如墨。山间温度比市区低十度左右, 呼吸间满是清凉的夜露味道。绕着山庄跑了两圈,身上热了, 背上的衣料星点洇出汗迹,罗家楠逐渐放慢步伐缓和剧烈的心跳。这时候回去冲个澡, 体温下降催生困意, 还能舒舒服服睡上几个小时。和经侦交接的事由陈飞这样的一把手负责,底下干活的可以稍微喘口气了。
从山庄后门进院时赶上清运垃圾,罗家楠侧身让过个推着垃圾清运车的大爷, 正往里走, 瞧见位大姐从并排放着的分类垃圾箱里往出捡塑料瓶啤酒听之类的可回收物。想起自己屋里堆着的矿泉水瓶和啤酒听,罗家楠凑上前:“大姐, 我屋里有空瓶, 等会我给你拿下来哈。”
那大姐闻声回头,仰脸看看他,眼角堆起沧桑的笑纹:“我跟你上去拿吧, 不麻烦你多跑一趟。”
“成,现在去?”
“嗯。”
带大姐上楼,罗家楠刷卡进屋,收拾了一袋子废品拎给大姐。大姐没进门,就等在屋门口,看那样子像是怕自己踩过垃圾的鞋踩脏屋里的地板。接袋子时她特意摘下摸过垃圾的棉线手套,感激的冲罗家楠致谢告辞。
人都进电梯了,罗家楠还楞在门口。过了好一会才回身扑到桌边,抓起电话炸醒睡梦中的陈飞:“头儿!我刚看见个断指的女的!”
—
经走访调查,警方迅速掌握了这位回收废品大姐的个人信息——
张晓芳,现年四十三岁,祖籍湖南湘西地区,是个嫁来本地的外来妹,户口已随迁至此。她小学都没毕业,之前结过一次婚,生了俩孩子,二十七八岁时因老公外遇而离婚,孩子归夫家。出来打工时遇到的第二任丈夫,没领证,只在男方老家办了酒席。这边风俗如此,领证不如办酒席更能证明俩人的夫妻关系,虽然一点法律效力有也没。
而她的第二任老公,或者说男朋友,李响,是个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无亲无故。三年前死于一场工地事故,被起重机吊臂上钢索突然断裂的钢筋拍成了肉泥。工地给出的事故鉴定报告是李响自己违规进入了本该清场的区域,到最后只赔了两万块钱,留下个无依无靠又没什么文化的女人。
难怪她要靠收废品为生。
“没结婚证自然给孩子上不了户口。”陈飞看着大屏幕上投影出的嫌疑人调查报告,说不上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罗家楠忍住白眼:“……头儿,你这两句诗可对不上啊。”
“意会懂不懂?”陈飞斜楞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查半天,人特么就在眼皮子底下。”
“嗨,她昼伏夜出的,要不是我大半夜出去跑步还遇不上呢,再说前头不受那些累,见着也没法锁定她啊。”
罗家楠并不邀功,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可能随意锁定嫌疑人。而作为侦查员,细致入微的观察是必备的素养,换个人也许根本无法在宾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下,注意到张晓芳那截并不起眼的断指。就像前辈们破案时留下的故事,一个脖子上的抓伤,或者手指关节处的一个创口贴,都有可能引起侦查员的注意进而锁定嫌疑人。
查出张晓芳祖籍湘西地区,罗家楠大概明白她为何要把人血泼去“鬼屋”了。跟网上查资料的时候,他发现那地方辟邪镇鬼的传说不少,想来张晓芳是把家里的风俗带到了此地。
“抓人吧?叫祈老师过来提取DNA?”他问陈飞。
沉思片刻,陈飞拍板定夺:“抓!”
—
面对好心给自己拿废品的警官,张晓芳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也不说话,坐进审讯室里后嘴巴跟封了胶水一样。
罗家楠把证据一份份摆在她面前,郑重的提醒她:“张晓芳,经过走访调查,确认你和死者之一涂玉珍曾在县城的麒麟酒楼一起做洗碗工,也有人证实你陪她去邮局给家里寄过钱,另外DNA鉴定结果马上就出来了,坑里埋的是不是你儿子,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到那时即便是没有你的口供,也可据现有的证据以故意杀人罪来对你提出公诉。”
张晓芳目光呆滞的望着地板,呼吸平缓,毫无倾诉的意图。她文化有限,听不懂罗家楠嘴里的DNA和公诉之类的专业术语,只知道坐进这里的人,是犯了王法。
廖静把罗家楠叫回到椅子上,换自己走到张晓芳面前,语气平缓道:“我们知道你和你丈夫做了什么,现在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被埋在山坡上的那四具尸体,除了涂玉珍外其他三个人的身份信息……你是母亲,也是个女儿,难道就不想让他们的家人安心么?”
审讯室里寂静无声,张晓芳依然目光呆滞,同时罗家楠注意到,她的断指在微微抽动。
“……”
终于,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人听清她说了什么。廖静微微弓身,贴近她的嘴唇,只听那干涸的唇瓣里轻轻挤出“报应”二字。眉心稍皱,廖静低声说:“报应,谁的报应?你说你丈夫?”
啪嗒——
豆大的泪珠凌空坠落,张晓芳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报应!”她嘶声喊道,“都是报应!她来索命了!她来索命了!”
嫌疑人情绪失控,廖静立刻挥手示意关闭监控,同时用另一只手紧压住张晓芳单薄颤抖的肩膀,高声质问:“谁!谁来索命!”
“那个女人!那个吊死的女人!”
张晓芳的眼珠死瞪着罗家楠头顶上方的位置,仿佛看到了什么骇人的景象,可事实上只有一片空气。罗家楠前后左右看看,拍了把桌子吼道:“别瞎搞啊!这可是公安局!”
听到“吊死的女人”这几个字,他头发都乍起来了。
张晓芳跟听不见他说话似的,直直对着那片空气喊道:“不够么?我儿子,我男人,他们都被你勾走了!你还要我的命么?”
“张晓芳!”廖静高声喝止她的行径,“装疯卖傻并不能让你逃避法律的制裁!”
张晓芳嚎哭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眼下审讯肯定是审不下去了,罗家楠立刻起身打开张晓芳腕上的铐,紧跟着就被她一把拦腰抱住:“救救我!警察同志!救救我!”
“你——诶你放手!”
一边着急八荒的掰她的胳膊,罗家楠一边暗自庆幸祈铭已经回市里了没跟审讯——省得看见这画面皱眉头。
—
给张晓芳送进县人民医院,医生说是她是因为压力过大产生了幻觉,注射了安定类的药物后铐急诊观察室里睡觉。罗家楠守在走廊上,看看时间,给祈铭打过去电话问DNA检测结果。
祈铭说:“夏勇辉在做,下班前应该能出报告。”
“嗯?这小夏大夫,活干的可还行?”罗家楠好奇打听了一句。
“还可以,毕竟是干过临床的人,再说能让邹先生看中的,基本功不会差。”祈铭中肯的评价道,“他欠缺的是经验,其他方面都比高仁要出色。”
“哎呦,这话你可别让高仁听见,要不那小子该哭了。”
“不会,高仁没那么玻璃心。”
“……媳妇儿,你不能总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谁不乐意听好话啊是不是?”罗家楠担心高仁听祈铭夸夏勇辉,转头埋怨自己往法医办里塞人,毕竟夏勇辉的申请表上推荐人那栏写的是他啊。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又听祈铭说:“涉及到专业问题我比较倾向于实话实说,夏勇辉确实细致认真,高仁则是勤奋踏实,他们各有所长,没有绝对的高低之分。”
罗家楠笑笑说:“行,你觉着用着顺手就成……哦对了,我应该最迟后天就能回去了,你——”
“洗白白等你?”
“呦呦呦,都会抢答啦!”
“罗家楠。”
“啊?”
“你正经点行么?”
“……”
想想祈铭为爱鼓掌时的表现,罗家楠忍不住搁心里吐槽:我要真特么正经起来,你能乐意?
TBC
作者有话要说:祈老师:不乐意。
第六十六章
刚挂上祈铭的电话, 罗家楠看吕袁桥朝自己转过身,偏头朝后示意了一下:“师哥,你看收款台旁边那个穿黑裙子那女的。”
顺着指引, 罗家楠看向收款台的方向, 注意到有个穿着黑色连衣裙、手里拎着个纸袋、顶着一头大波浪的女人正在左顾右盼, 似是观察着什么。不对啊,他眉头一紧,视线下移——这女的, 脚和手忒大了点,肩也比同等身高的女性明显宽出一块。
“是个男的。”他低声对吕袁桥说。
吕袁桥点点头。就罗家楠打电话那功夫他一直在观察这人,发现对方总盯着抢救室里张望,看起来却又不是任何一位病患的家属。根据统计, 急诊抢救室和观察室是医院里发生失窃案非常高的地方,仅次于住院病区。因为有些家属或者病患忙着检查交单子, 手机和包往往随手放在轮床或者床头柜之上,给了窃贼可乘之机。
“哎呦我去, 就长这磕碜样还假扮女的?”看清那人的侧脸, 罗家楠面露厌恶之色,转头对吕袁桥说:“捉贼捉赃,盯着, 等他下手的。”
那贼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重案组的警官盯上了, 逮着个医护人员往抢救室里推患者的混乱机会,跟着一起混进了抢救室。他早就盯上一个放在轮床上的LV包了, 家属去缴费, 患者在床上昏沉沉的,正是顺手牵羊的大好时机。扮女装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如果被监控拍到的是个女人, 可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没多会,窃贼从抢救室里出来匆匆奔向门口,手里拎着的纸袋里明显比刚才进去的时候沉。然而没走出几步,他就被个面带匪气的男人截住了脚步。
“美女,裙子不错啊,哪买的?我也给我媳妇来一条。”罗家楠笑得一脸的痞坏样,语气稍显下流,活脱一当街调戏妇女的臭流氓。
要搁正常女的肯定得骂句“有病”,但那人怕横生枝节,头一低抬腿要走打算绕开罗家楠。罗家楠有心逗他,往旁边横跨一步再次截断了对方前行的步伐,顺势张开了胳膊,端得副无赖的架势:“诶别走啊,相逢就是缘分,找个地方咱俩唠唠?”
吕袁桥在旁边看不下去了,上前亮出证件,在窃贼错愕的注视下严厉质问:“这袋里的包,是你的么?”
“……这……是……是我……”那人反应了一下,突然抬起脸,视线越过罗家楠的肩膀投向大门口的方向。
脑子里倏地闪过个念头,罗家楠即刻回身朝大门口奔去,追出门外跨步跃下台阶,一把摁住匆忙往待客的出租车里钻的男人。这是同伙,接着暗号赶紧跑,大亏他反应快给当场擒获。让保安联系派出所,派出所的人来了之后从两个嫌疑人身上搜出了五部手机三个钱包,还有一块表和少量首饰。看起来这俩人是从住院病区一路偷到急诊,可能所有失主都还没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
录完口供交完人,罗家楠和吕袁桥回到拷着张晓芳的观察室门口。欧健一直守在那,从头到尾观摩了师兄们擒贼的全过程,崇拜之情简直溢于言表,看着他俩,眼睛闪闪发光。
罗家楠让他盯得直起鸡皮疙瘩,不免嫌弃道:“你这眼神怎么这么恶心啊?”
欧健讪讪的笑笑:“嗨,我这不是,头回碰上现场擒贼的么。”
罗家楠嗤了一声:“所以啊,跟师哥学点正经的,别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他们到这的时候抢救室里刚宣告死亡一个,家属哭天抢地,欧健听着听着眼圈也跟着红了。这小子眼眶忒浅,有同情心是好事,可同情心过于泛滥却不是警察该有的属性,弄得罗家楠想骂他都不知道打哪下嘴。
重重一把拍上欧健的肩膀,吕袁桥语重心长道:“沙师弟,你慢慢修炼,通往西天的取经之路还很漫长。”
“……”
欧健心说您这打哪论的啊?我怎么就成“沙师弟”了?转脸又想起罗家楠刚说给媳妇买裙子的话,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罗家楠觉着这小子情绪变化忒迅速,搞得他有点跟不上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