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知更
至少不能真的把邱扬牵涉进来。
电话那头始终保持安静。邱扬一半是震惊,一半是难以相信,许久才缓过神,勉强调动大脑盘算一番,认真道,“渝修,如果要保证公司正常经营,那凑一半都够呛……”
沈渝修对此有所预料,顿了顿,回答说,“能拿多少拿多少吧,我再找其他人。”
“好,我想想办法。”邱扬答应得很干脆,而后问了一个沈渝修自己也正在问,并且找不出答案的问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沈渝修眨了眨眼睛,换了姿势,面向落地窗坐着。
室内温度适宜,而外部世界正在夜中等待一场雪。几处高耸的大厦仍旧灯火辉煌,顶部那些零散的、明亮的装饰,仿佛一些散乱分布的航标灯。而沈渝修则是一个倒霉的驾驶员,在糟糕天气,进行一场缺少目的指引的飞行。
“你要是愿意听,我就说几句。”邱扬像是点了支烟,点火和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沈渝修耳朵里,“只是作为朋友的看法,具体怎么做还是在你自己。”
沈渝修有种他要劝说自己放弃的预感,但嗯了一声,“你说。”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看不上谈生意就得喝酒跑关系的这些门道,感觉没意思,可是现在也做得挺顺溜的。”邱扬随口聊了两句无关紧要的创业心路历程,语气开始变得沉重,“其实有些东西能成为默认的规则,倒不一定是内容多么正确,可能只是违背的代价太高。渝修,你觉得你能和你爸扛多久?我想他未必不清楚你会对他阳奉阴违,私下填平那笔帐,再回去和他谈。”
填账的事确实公私心兼有,沈渝修没否认,同时也赞同邱扬的看法,沈耀辉大概不会让他那么轻易地就拆借到足够的钱。
“就算你把钱还上了,然后呢。”邱扬叼着烟,抖着掉在被子上的烟灰,吐字略显含糊,“那个裴序,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也没法给你判断值不值。不过啊,就看你爸这态度,你们俩想凑到一起,肯定是不可能呆在家里的。”
“对你而言,那怎么算也是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断绝来往,我想没那么容易。”他叹了口气,“再说你们俩真被扫地出门,你爸妈恐怕也是只会埋怨你吧。”
“养育之恩加这么一件事,我知道你对他们是有愧疚的。”邱扬替他发愁,“不说别的,你自己心里过得去这关吗。”
他停顿一下,很慢地说,“渝修,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劝说很委婉,很不像邱扬。
可能是从沈渝修焦躁的、虚浮的语气和一些措辞的细微处发觉了少许拉锯意味的东西,一贯神经不敏锐的邱扬都开始小心体察起好友的情绪。而关心一个人,就常常希望对方少走弯路,少付出一些代价。
沈渝修的问题看着很棘手,却又很简单,换一个人爱就好了,不必如此。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充分表达过了。
谈心结束,邱扬抽了口烟,好像明白道理在炽烈的情感面前常常是无效道理,便最后补充一句对他的无条件支持就结束通话,说要去看看怎么多凑点钱。
雪粒逐步化为纷纷扬扬的雪花,沈渝修以前没留意过,现在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很短促、很不经意的过程。
他空坐一会儿,裴序的第三个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了进来。
沈渝修很想接,又在想,接了该说什么。
手机仍在静音状态,裴序的名字无声地浮在屏幕上,倒比铃声大作时还能敲打沈渝修的心。
他的犹豫不决最终止于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动静,沈耀辉秘书的声音隔着厚实的浅色橡木,高声道,“沈总,沈总!沈董出事了,您赶紧去医院。”
第60章 雪夜(2)
沈耀辉被送进了一家私人医院。
医院的投资人是沈家相熟的朋友,秘书第一时间联系的也是对方。待沈渝修赶过去,沈耀辉已经被转入病房,脱离了危险。
“主要是情绪波动的问题。”医生站在病床边交代道,“慢性病,重在保养,家属好好照顾吧。等下会有护士来说注意事项。”
见沈渝修脸色发白,嘴唇轻微干裂,一副典型为亲人悬心的模样,医生便好心补充了两句,“送来得还算及时,没有大问题,让病人保持心情愉快,休息观察几天就行。”
沈渝修看看躺在病床上的人,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垂下眼道,“谢谢。”
“客气。”
陪同的秘书瞟了眼沈渝修,及时上前接话,一边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代办的手续,一边自然地领着医生出门了。
沈渝修陷入暂且可以喘息片刻的寂静里。
病房设施齐全,看护椅摆在床边,但他没有坐,走到了更远一些的沙发附近。
他呼吸放得很轻,那些位于病床床头的仪器发出的噪音似乎都要更响一些。几米之外,沈耀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太安详地沉睡着。
睡眠是死亡的兄弟。*
沈渝修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感到深刻的愧疚和其他种种复杂的情绪。
邱扬说的是正确的,沈渝修没法过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如果令沈耀辉和苏渝过得好一些,或者他提供了能够抵偿的回报,兴许能得到解脱。这份愧疚可能源于十四岁的那个午后,也可能更早,与怀疑,感激,缺乏底气的抱怨交融,盘根错节,筑成一堵牢不可破的墙。
多年来,沈渝修想要越过墙去,想要出逃,但这堵墙又给他以细若游丝的牵绊,令他总也攀不到顶。
愧疚足以杀人。邱扬了解沈渝修,所以劝他不如另选他人。
脑内有很多人的话在漂浮打转,邱扬,沈耀辉,还有以前哭闹的苏渝,裴序或沈渝修自己的声音则变得很微弱,理应一笔带过。
然而这时,他才发觉,原来想到一个人的名字就足可以心酸。裴序和几十个小时前的片段挤进他的脑海里,同样是夜晚,但沈渝修的生活还未如此天翻地覆,与爱人在深秋风声凛冽的夜晚,随意地靠在沙发角落,谈论B市公寓的改建问题。
“床品老是灰的,要不要换个色。”沈渝修半倚着他的肩头,懒散地翻着常买的家居品牌的官网,“虽然用习惯了……”
裴序半个身体分给沈渝修,另外一只手翻了两页搁在膝头的书,目光停在那些插绘上,漫不经心道,“随你。”
裴序很少发表意见,对各种花里胡哨的规划均表示赞同,他对许多事的那种无可无不可,微微溶解、变迁,形成属于沈渝修的随遇而安。
病房外恰巧有阵风声,风中,雪花漫上外层玻璃,很快又消失不见。沈渝修不得不停止回忆关于裴序的事情,因为沈耀辉醒了。
仰躺在床上的人呼吸不畅似的喘了两口气,半举起手臂,挣扎地要去按床边的呼叫铃。
沈渝修快步走过去,问他需要什么。
沈耀辉看见是他,表情还好,只是满脸的皱纹急剧一紧,重重闭上眼,靠回枕头道,“倒、倒杯水。”
沈渝修递上一杯温水,别无选择地拉开看护椅坐下,等他喝完顺好气,又局促地接过那只空杯子,想去重新接半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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