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师子洋
王宁儿才说完,就被杜氏一把捂住了嘴,只是到底杜氏晚了一步,王猎户已听得分明。他看了看王宁儿,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木盒,最后看向了一脸惊慌之色的杜氏,无需多问,他便已明白了什么。没等杜氏的辩解出口,王猎户已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颤抖着手指指着杜氏,终是没说出什么,就昏死了过去。
之后便是王小二哭喊叫王猎户,却怎么也叫不醒,便跑出家去找胡大夫,只是那是胡大夫正在村里一户人家看病,没在家。王小二扑了个空,他找不到胡大夫去救王猎户,便想找别人帮忙,然后便去了季家求救。
王小二说完,众人终是明了缘何本已性命无碍的王猎户会突然吐血而亡,却原来是被杜氏给生生气死了。在场中人,除去早已有此猜想的季春山外,其他人听得王小二所说得杜氏的所言所行俱是气愤不已。他们都如此这般,自娶妻后便对杜氏一心爱护,哪怕杜氏私自拿了家里的积蓄送回娘家都没有对她过分苛责的王猎户可想而知该是如何的惊怒,一时激愤气血翻涌之下,便喷出鲜血来,而本就伤重的脏腑却是再受重创,终致生机断绝,没了性命。
季春山本是外人,所以即使当时他猜到杜氏和王猎户的死有关系,但到底没立场去做什么,更何况王猎户除了休妻外,便再没别的嘱托,他也只能是看着杜氏带着王宁儿离开了王家。但王荷却是王猎户的亲妹妹,自家大哥枉死,她自是不会善罢甘休,当下便想要去镇上杜家寻杜氏这个罪魁祸首。
只是陈松却忙拦下了她来,又劝说杜家就在镇上又不会跑,什么时候去都行,如今还是王猎户的后事最重要,其他的之后再说。王荷虽然气愤却还没失了理智,且陈松说的有道理,她也是听进去了的,便只得暂时按捺了下来。
之后便按之前几人商量了好的,陈松带着王荷去别的村给王家的亲戚报丧,季春山架着自家的马车载着村长冯德礼去洋河镇买棺材、纸钱和香烛等物,冯德礼的大儿子冯广安却是先回了家,让冯母李氏从村里去找几个帮着王家做孝服的,之后他再次出了家门,却是去寻帮工和做席面的人。
早上的时候王荷和陈松一到安平村,自是先去了王家,那时王荷便给王猎户擦洗了身子,又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发也一丝不乱束在头顶,已是将王猎户的遗体都收拾了妥当。等季春山和冯德礼拉着棺材等物从镇上回来时,便在里面铺上一层草席一层棉垫,然后将王猎户的遗体放了进去。
灵堂设在王家的堂屋,白幡已挂了起来,棺材摆在正中,前头立着一条香案,案上烛台、香炉、贡品也都已放好,王小二穿着之前王荷从家里翻出来,又请冯德礼的媳妇李氏做的孝服已跪在了香案前,面前一个铜盆,正一张张的烧着纸钱。
农村的习俗,一般人没了,无特殊情况停灵三日后便是要下葬的。王家亲戚少,来吊唁的大多都是村里人,因此第三天的时候该来的也就都来的差不多了,众人也都知道如今王家只王小二一个了,大多留下挽金,又在堂前拜了拜,安慰了王小二和王荷几句,待二人磕头回礼后便离开了,所以中午的答谢宴就只在王家院子里摆了三桌,大多还是村里来帮工的。
答谢宴正吃着,王家门外却是来了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季春山原本以为这人应是来吊唁王猎户的,不想他竟对王猎户的过世表现的十分震惊,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人却是在年后曾与王猎户定下契约,要卖了五亩田地给王猎户的一个外村人。
按他所说,他在两个月前与王猎户签下的契书,将家中五亩田地卖与王猎户,只是当时田中还有作物,便只先收了王猎户五两银子的订金,等之后将田里的收成都收了,在正式签买卖契书。不想当他这边的田地已经收拾利落了,到了约好的日子,王猎户却上门说家银钱有些不凑手,要再容后几日,还又给了他一两银子,说请他帮忙找人先把田种上,余下的便是他的辛苦费。
因着当时谈价钱时王猎户很是干脆利落,没怎么还价,中年男人对他印象不错,便也应了他,不想王猎户之后却是半个多月都再没消息。他在家中就等不到人,便在今日打听着亲自上门来了,却不想王猎户竟是已经没了。
听完中年男人所说,季春山终是明白了王猎户缘何非要冒险进山了。他们这的田地多为旱地,却也分一等二等,一等自是最贵一般不低于七两,若是位置好又成片的便是八两也能卖出去,而据中年男人所说,他卖与王猎户的田都是一等的,那么至少就需三十五两银子,王猎户已提前给了五两订金,却还需要给出三十两来。
只是想来当初约定的日子到了王猎户准备从家拿银子去签契书时,才发现银子已经被杜氏都拿回了娘家。没有银子便不能买田地,且是王猎户这边出的问题,若交易不成,那先前给出去的五两银子订金也就要不回来了。王猎户不想白白没了五两银子,便只得想其他的办法筹措银子,只是毕竟三十两不是个小数目,村里没有几家能一下就拿出来还借给他。若挨家挨户的借,倒是能凑够,只是如果是救急倒也罢了,但他却只是为着买田地,王猎户便张不开这个嘴,且他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上,不想背着那么多的债,便干脆一文都不借,进山去拼一番是了。
只是又据季春山去看望王猎户时,王家那个瘦高黝黑也是把王猎户送回来的黑石沟子的猎户说,当初王猎户的确去找过他们,只是他们那时才从深山了出来,要休息些日子,再进山却要十日后了,便让王猎户到时再同他们一起,当时王猎户没再说什么,之后就告辞了。
他们原本以为王猎户十日后会再来,却不想定好的日子日子到了却没见着王猎户的人,而让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久等不到便不再等待终于进山了后,却在途中被他们饲养的猎犬带着,找到了已受了重伤但还有微弱气息的王猎户。之后他们自是顾不得在山里继续围猎什么,做了个简单的架子彼此轮换着,把王猎户从山里抬了出来。
季春山从镇上买药回来的时候,黑石沟子的猎户已经走了,这些却是胡大夫后来告诉他的。
第84章 杜
王猎户没了, 原是要卖田给王猎户的中年男人见王家只剩下了一个孩子, 且也拿不出三十两银子来,便知这桩交易也就此算作废了。按理说他之前收的五两银子的订金是无需退回的, 可他看着王小二实在可怜,便想把银子还回去吧, 只是到底是五两银子, 他掏了出来一时又有些舍不得给出去。满脸的挣扎纠结确是让季春山都看在了眼里。
季春山原本想着,按这里的习俗, 王荷作为外嫁女,莫说只是一个失恃失怙的侄子,就是亲生父母也最多只能是给些钱,却是不能接到婆家里去照顾的。而季家虽和王家亲厚,且季春山也不介意多养一个孩子,可若外人知道王小二没去亲姑姑家,而是住进了同村一个外人的家里,难免会说些闲话,对王荷和她的婆家也是不好。两厢考虑下, 王小二多半还是要留在自家生活。
而正好他才从年前定下酱菜的那位南商贾老板手里得了一笔银子, 手头正宽裕, 便决定代替王猎户同中年男人交易,买下了那五亩田地。如此一来,之前王猎户给出的那五两银子的订金便能拿回来了,而有了这些钱,又有他的看顾, 只在乡下,便可足够保证王小二生活无忧,且也就不用王荷再拿出钱来养着王小二,再因此让她受到婆家的苛责。
但让季春山没想到的是,在王猎户的后事办完了后,王荷回到了王家便开始收拾起了王小二的东西,说是要把王小二带去婆家照顾,并告诉季春山她的公婆已是应准了此事的,这倒是让季春山着实有些出乎意料。毕竟这几日一起操办王猎户的后事,他和陈松也算熟悉了,也知他家里父母都在,上有兄姐下有弟妹,且一家子都住一块儿没有分家。纵使有一两个心软的,也未必都乐意家里多养上一个外姓的孩子,所以他才从没想过王小二随王荷生活的事。
只是到底是留在安平村,还是随王荷去陈家生活,却还是要看王小二自己的意思。所以季春山便去问了王小二,并将自己买下那五亩田地,拿回了那五两银子订金的事也告诉了他。季春山想让王小二知道,他自己有足够的银钱保证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和村里人也都会看顾他,无需他去寄人篱下的过日子,只是王小二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随王荷去陈家。
王小二的决定自是让季春山十分的意外,可看着面前苍白憔悴着小脸,却一脸平静地对自己说着感谢,不想再麻烦自己之类,显得十分懂事的话的王小二,季春山知道,王猎户的骤然离世,已让王小二在短短几日便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再不复从前的天真肆意。而这种基于不幸和痛苦之上,仿佛被揠苗一般的成长,只让季春山感到心疼。
王小二已经做了决定,却是任谁来劝都不曾改口的,倒是和王猎户如出一辙的固执性子。事已至此,季春山便也尊重王小二自己的意愿,只是又和王荷商量,从那五两银子中每月拿出一百文交给陈家,算作王小二的吃住资费,如此便不会有人再说什么闲话,王小二也能过得好些。
王荷明白季春山的意思,其实在当初她决定把小二接到婆家照顾时,便已准备每月交上婆家些钱的,后来得知大哥家已被杜氏掏空,且多半要不回来时,她也没改了主意,想着便从自己的私房出就是,总不能把大哥唯一的儿子扔下不管,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所以,此时听季春山如此说,她自是没有不同意。
都说妥当后,季春山便回家套马车准备送王荷他们回去,而王荷则继续在王家收拾东西。先将王小二的衣服、被褥还有一些用得着零碎的东西装进一个大箱子里,这是要带走的。王家其他的东西,不能久放的米面肉蛋菜等物在之前办答谢宴时已用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后来也都分散给了来帮忙的村里人和邻居,而厨房里的家伙什,几间屋子里的家具摆设等物,俱都是不动,毕竟以后王小二每年还得回来几次给王猎户上坟,说不准便得住上一日。
此外便是王猎户、杜氏和王宁儿的东西了,王猎户的自是收起放好,留给王小二,而杜氏和王宁儿的衣物王荷没有丢掉,而是打包收好,却是准备亲自给去杜家给杜氏送了去。
等季春山牵着马车,与叶清岚和季宁煦一起到了王家时,王荷已将一切收拾妥当,正同王小二和陈松一起站在了王家门外等着他,地上还放着一口大箱子,箱子上是一个大大的包袱,而身后的王家大门上已都上了锁。
季春山让马车停稳,便上前同陈松一起往车上搬东西,另一边叶清岚则和季宁煦同王小二告别。小西河村有一家私塾,但夫子却只是个老童生,只能给稚童起个蒙,教几个字,也因此束脩很是便宜。王荷知道王小二一直跟着叶清岚读书,便也是打算等回去了,就将他送去私塾。叶清岚自是高兴王小二能继续读书,和季春山商量过后,便决定将季春山最早买来的那三本启蒙书都送给王小二。而季宁煦则是将他生日时吴芸绣给他的荷包送给了王小二,只是荷包肚鼓鼓的,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时间不早该出发了,陈松把王小二抱上了马车,季春山和叶清岚说了一声,便也坐上了马车,一抖缰绳,马车便走起来了。季宁煦松了叶清岚的手,追出去几步,眼里含了泪,只能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王小二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直至再也看不见。
马车上,王荷搂着默默流眼泪的王小二,等马车上了大道,再也看不到季宁煦,看不到安平村了,王小二才趴在王荷的腿上,嚎啕大哭。
小西河村在安平村西边,按理说是不过洋河镇的,只是杜氏还落了些东西在王家,王荷要亲自还给她,便先到了洋河镇上。季春山之前同王猎户来杜家迎过亲,自是认得杜家的,便直接赶着马车到了杜家门口,马车还未停稳,王荷便再也按耐不住,跳下了马车。
“开门!杜若梅,你给我出来!开门!你们杜家人都死绝了吗?还是做了亏心事不敢出来见人了?一家子无耻下贱的,快给我滚出来——”王荷大声叫骂起来,又对着杜家大门连砸带踹。
只是直到街坊四邻都被王荷的声音吸引了过来,围在四周窃窃私语,却始终不见杜家来人开门,杜家里头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没人在的样子。
王荷叫骂了半天,杜家大门却纹丝不动,她面露冷笑,又大声道:“不开门是吧?装死是吧?正好,那我就去李家说一说,好让他们知道,他们收的聘礼银子是怎么害了我大哥的命,他们的好亲家是怎么教养出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丈夫重伤都不管,只死藏着私房银子,最后把自己的丈夫生生给气死了的女儿,他们的好女婿杜家二郎又是怎样一个靠自家出嫁的大姐掏空了夫家的银子才出得起聘礼的废物——”
前面王荷骂了半天,杜家都一点动静都没有,才骂了杜家二郎一句,杜家的大门立时就打开了,却是杜母站在了门洞里,她看着王荷,一脸义正言辞地说道:“你不要这胡说八道,这事跟我儿子没关系!而且你家大哥是上山打猎死的,不是我女儿气死的,我谢谢他死前休了我女儿,让她能再嫁多给了她一条出路,但我杜家没拿王家一文钱,你休想给我家泼脏水,来讹我家的钱。”
杜母如此说,却是在季春山等人的预料之中,他们之前之所以决定等王猎户的后事完了再来杜家,其实也未必不是给杜家一个机会,毕竟拿走王家的钱的,藏私房钱不给王猎户买药的都是杜氏,而杜家本以为王猎户是知道杜氏拿钱回娘家的,且对于王猎户急用钱后又受伤而杜氏还藏钱不拿出来的的事却是不知的。若杜家人明白事理,在杜氏带着王宁儿回到杜家,知道了一切后,便理应来到王家赔礼认错并还钱补偿。
可让人失望的是,直到王猎户的后事结束,杜氏母女或杜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出现过,那时季春山他们就明白,杜家怕是已经打算不认这件事了,毕竟杜氏拿走王家的钱也好,气死王猎户也好,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凭证,就是去告官也是告不赢的,而此时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杜母是完全不认的。
王荷早知大哥的钱要不回来,她也没打算要回来,她这次来就是要将杜家的脸皮都撕下来,让大伙看看,他杜家都是一家子什么黑心肝的东西。
只是她虽早有预料,但此时听杜母这么说,依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杜母的鼻子大骂道:“我胡说八道?我讹你们的钱?呸,你们家的钱你给我我还嫌脏呢!臭不要脸的东西,敢做不敢当,乌龟王八蛋,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那却是王猎户临终前按下了半个触目惊心的血掌印的给杜氏的休书,当时杜氏带着王宁儿走了,季春山却是没有把休书给她,后来王荷来了,才拿出来给了王荷。
“大家看看,这是我大哥临终前才写下的休书,他是被杜若梅气的吐了血才没的,上面还有他沾血的手印。大家看看,这上头写的清清楚楚,杜氏无德,不堪为妻。什么狗屁的多给你女儿一条出路,呸,我大哥是认清了杜若梅的歹毒,怕他没了我那可怜的侄儿在遭了杜若梅的黑手,才休了她。你如今还敢不认,真不愧是一家人,蛇鼠一窝卑鄙无耻,你们还算是人吗?”把休书打开,转着让围观的人都看了一遍,王荷一想到自家大哥弥留之际如何担忧侄儿决定休妻,如何艰难得按下了血手印,忍不住悲恸袭心,流出了眼泪来。
直至此时,看到了那份血红手印的休书,再看杜母脸色青白慌乱,却再说不出什么的样子,众人终是明白,王荷她说的才是真的,而杜家果真行了那般无良背德之事,一时异样的目光和谴责的话语都投向了杜母。
杜母身子一晃,险些倒地。她只知道女婿死了,女儿被休了,但她只想着从女婿家拿到的银子不用还了,只想着王家人没有证据,到时他们只不认就是了,一个乡下人家,又能耐他们如何,但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封休书。死前休妻,杜氏无德,即使再无其他的证据,只无德二字,便已足够让人们相信王荷所言。
王荷不再理会无言以对的杜母,她一把拨开她,就冲进了杜家的院子,边喊:“杜若梅,你别再里头缩着,你给我滚出来!我大哥哪点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害他?你给我出来说清楚!”杜氏才是罪魁祸首,她是绝不会放过她的。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想的,你不要怪我啊相公,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我真的不想的,你原谅我吧,相公……”王荷才进了杜家的院子,杜氏的声音却突然从后面传了来,她猛地回神去看,就见杜氏竟在一间上锁的厢房里,她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神情呆滞,双手抓着窗纸破了的窗棱,直至地朝王荷看过来,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竟像是有些魔怔了一般。
王荷被她的模样骇了一跳,一时竟失了声。
“姑姑?姑姑你是来接我和娘回家的吗?姑姑,宁儿想爹和哥哥了,宁儿想回家,可姥姥把宁儿和娘关起来了,不让我们回去,姑姑……”上锁的厢房里,除了杜氏,竟还有王宁儿,只是她矮小,王荷听到她的声音才看到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