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总是被教做人 第21章

作者:箜篌响 标签: 古代架空

第二十六章 白界

  噬骨剜肉的痛退潮般消去,我自长梦中醒来,却见天色仍是深夜,浓云低垂,阴风低啸,林间树影森森。

  意识渐渐回到身上,我活动手脚,确认四肢都在,但却被牛筋绳反绑在身后,勒进皮肉,令我动弹不得。便摩挲找寻匕首,却发现匕首暗器均在昏迷时被收走,只好暂时放弃,半睁着眼打量周围。

  是围着篝火的武林盟众,却不见白界的身影,当是跑了。我毫不意外,当时的情况换了我也会自己逃,更何况白界这种为活命不择手段的人。

  我本想装晕蒙混过关,却方才的动静却被发现。

  那少年小陈见我醒来,瞪着赤红的双目,便扑上来掐我脖颈。他没有武功,但我被绑得动弹不得,却也无法反抗,被掐得眼前发花,肺几乎炸裂,垂死时却被那霍江南拉开。

  “盟主说过,要活的。”

  小陈的手不甘地揪着我的衣襟,目眦欲裂,额角青筋绽起,五官狰狞,我几乎能感到那股要将我烧尽的怒意,低喝道:“他杀了我父亲!还那样羞辱我!”

  他即便柔弱,下了杀手我也被掐得喉咙发痛,咳个不停,艰难地喘气。听闻此言,忍不住边咳边道:“恕在下直言,因为你父亲邪道血流成河,死了多少人,你全看不到吗?”

  话刚说完,便重重挨了一耳光。

  “住口,你这妖人有何资格说话?”

  这下虽没教主打得狠,却也将我打偏过去,头晕目眩,侧脸针扎般痛。我想自己现在模样定是狼狈不堪,左脸通红肿起,长发散乱垂落双肩,连脖颈都是青紫掐痕,被如肉粽般捆在树旁,何必自取其辱?便倚靠在身后树干,不再吭声。

  毕竟在他们眼里,我这种魔教妖人,死多少都是应该的。

  这霍江南前些日子因我当众受辱,弟弟又被我虐杀,同样恨我入骨,牙咬得咯咯作响,道:“虽不能杀,但留口气便够。”

  仇人面前,求饶无益。

  那少年年纪虽小,却精通医术。金针封穴,我半分内力都使不上来,被他们推倒在地,头撞在石板上,想抬头却被踩住,这群人持手腕粗细的树枝朝我没头没脑地砸下。

  匆忙间我只能堪堪以手护住脑袋,怕被打傻,会忘记报仇。

  不知这轮毒打持续多久,浑身都在痛,已分不清哪里痛了,只听一声脆响,不知是骨头断了还是那树枝终于打断。我以为终于结束,那霍少侠却道我满身泥污太脏,令人将我扔进溪中。

  此时已是深秋,溪水冷得刺骨,冻得我打了个哆嗦,从水中爬起,借着残月微光,看到自己苍白失色的脸,长发如水藻般漂浮在河面。

  还未喘匀便被猛地按入水中,呛了一大口,我不住地咳,越咳呛进肺里的水便越多,但压在脖颈的力气却未卸去。我垂死挣扎,却挣脱不开那些人的手,险些要被活活溺死时才被拉上来。

  我伏在鹅卵石河岸边咳边喘,乌发打湿成缕,紧贴着耳鬂,冰冷的水珠沿发梢滴落,连一根指头都没力气动弹,却再度被按进河里。

  我清醒时,眼里定是射出仇恨阴冷的光,若能化为利箭,早将他们杀死千次万次。但我却已渐渐茫然,失去意识。

  只听他们说着:这妖人罪孽深重,恶贯满盈,就该如此对待。

  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佛经曰,诸余罪中,杀罪最重,诸功德中,不杀第一,我这妖人身负命债无数,已是罪恶滔天,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师妹死了,我娘死了,这世间还有谁能渡我?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剑寒清,每回都抓住我,每回都放了我,总是救我于危难,我知道这么想太过软弱,只是……

  为何这次他没有来?是还没找到我吗?

  天光乍破,东方现出一丝熹微的光。

  这轮折磨直到他们累了才暂时告终,我被绑在角落,由小陈盯着,他阴郁地盯了我半天,掰开我的口喂入一枚药丸,捂住口迫我咽下。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定不是好东西。我与他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他父亲并非善类,可罪魁祸首却是教主,即便没有陈圣手,也会有别人,这小孩却是无辜的。

  但我无暇理会,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谁不无辜?谁不可怜?

  正想着,却觉手腕一松,缚在背后的绳索被暗器打断。我偷瞄向对面树稍,发现那里藏着一抹红衣身影,她抬手抵唇,看看小陈对我狡黠地眨眨眼。

  我会意,便主动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般带着血。

  “小公子,你真有解药吗?”

  他黑葡萄似的眼睛狐疑地瞅着我,不愿回应。

  我哑声道:“盟主是不是对你说,声称有解药只是权宜之计?可他若是拿不出来,岂不下场凄惨?你可知他为何要活捉我?嘿嘿,还不是因为他早与我勾结,我负责骗解药,他负责灭口,如今竟想黑吃黑,真不要脸。”

  他毕竟是个孩子,被唬得一怔,就是这刻!我将气力凝于指尖,骤然出手,将他喉骨生生掐断。连呼救都未能出口,一条鲜活的性命便在我指掌悄然断送。我却没多看他一眼,跟着白界卷起我的刀,起身便跑。

  然而迎面却不知自哪涌出大批人马拦住去路,那原本装作休息的盟众也早有预料般截断后路。

  为首的又是霍江南。

  他阴冷地盯着白界,道:“我就知你会回来救他,竟能忍到现在。果然你这淫贱荡妇,只会喜欢这样低贱的男人。”

  我先前被撞到头,至今仍有些发懵,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难道,白界喜欢我?

  但都来不及想,只想着如今我被金针封穴,无法再战,可我又必须活着报仇,该如何突出重围?

  却见白界原本面色惶急,听到这话反而不慌不忙地掩唇笑了,她并非沉鱼落雁之容,却生得娇艳妩媚,笑起来更魅惑动人,说道:“你们尽管笑他骂他,轻他贱他,却没人能阻止他。我白界爱的男人,天下无双,你这匹夫怎配与他相比!”

  说话间眼波流转,眼尾上挑,可谓千娇百媚,我见了也不禁心神荡漾,众人同样愣神,沉浸在这无边艳色中,连魂魄都被勾走。

  就这时,她袖下红绸骤然击出,自人群破开一道缺口,拉我飘然落到等候已久的白马旁。

  我清醒过来,才意识到险些中了她的迷魂术。

  但那霍江南极为熟悉她的招数,并未中计,跃至包围外抽出斩雨剑断她后路,众人也跟着转醒,欲要追来。

  她本就被霍江南克,再带我这累赘断无生机,我以为她终于要放弃我了,却见她手中红绸毫不犹豫地飞出,将我卷起绑至鞍上,这才脉脉望向我,眼含水光,凄然一笑,万般情愫寄于这一眼。

  “陆郎,我生来命贱,遇到的每个男人纵与我欢好,也视我为贱货,只有你以诚待我,劝我向善,那时我就爱上你了。这些年发生了很多,我却知道你从未变过,你要做的事不管有多难,要多久,都会做到。你一直都是我爱的那个盖世无双。”

  听到这话,我潸然泪下。

  五年的艰辛屈辱没令我哭过,但此时却止不住地流泪。

  只觉得从未有人如此懂我,知晓我的过去,也知晓我的未来,知晓我内心全部痛苦。

  然而她未给我机会回应,红袖拍在马背,白马载着我一跃蹿出十丈,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

  我透过模糊泪眼,看到她被团团围住,在那些男人眼里露出泥污般肮脏的猥琐目光中,只有她艳红的裙裾被风吹得鼓胀翻飞,衬着雪白的肤色,如同一朵迎风摇曳盛开的扶桑花,眼尾弯起,笑着目送我离开。

  我在马背上挣扎叫道:“不要死,白界!”

  可穴道被封,连内力都用不上,紧缚的绸缎没有断,马也不曾停,只眼睁睁看着她化成血红朱砂,凝固在眼底。

  “逐越,逐越!”

  我哽咽着,泪水再次滚落,“你若真通人性便送我回去,我不怕死了,我要救她……”

  白马如能听懂我的话,陡然停下。

  我自马鞍滚落摔入枯枝落叶中,顾不得狼狈,伏在地上定息凝神,冲破穴道,内力松动后急切地涌过每寸穴位,将那捆缚的红绸齐齐震断。

  刚能动弹,便觉出一股锥心刺骨的冰寒在经脉中乱蹿游走,想起先前服下的药丸,恐怕又是毒。但事情已十万火急,只能忍痛捉刀上马,沿原路急急赶回,即便知道不是对手也要去救,心中唯求快些,不要再迟了。

  过去我心如死灰,只为给一个女孩报仇而活,能受任何屈辱折磨。

  但如今亲眼看到有人愿为保护我牺牲自己时,我才发现原来我的血仍会沸腾,我仍能放弃报仇,豁出性命,为救一个女人而死。

  这一刻,我终于找回曾经心境,将轮回刀意融会贯通,重返往日巅峰。

  惜年刀在鞘中震荡不止,刀意已压抑不住。我能大开杀戒,也能封刀入鞘,无论魔教内乱还是血海深仇已都不在乎了,只想救她而已。

  可我却只看到了她的尸体。

  如五年前那样,我再次,没能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她衣不蔽体,倒在莽莽枯叶之间,雪白的颈前留着一道阴森可怖的深深血痕,红衣被撕成缕,白腻柔滑的身躯布满各式淫靡痕迹,还残留着许多早已干涸的污秽,回想那些男人下流的视线,不用想也知经历过什么。

  我头脑嗡得一声,但见满目血光,手起刀落,将阻在面前的几人砍作肉泥。跪地脱下外袍,颤抖地将她尸身盖住搂在怀中,不叫人看去。

  我强忍住泪水,猛地抬头,用尽毕生恨意望向面前人群。恨痛交织,椎心泣血,我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也甩不开满眼血红,隔着那颜色我数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却又见到那俊秀少侠霍江南。

  当年的确是白界诱惑在先,但后来他却也没把持住。我知道他其实是恨我看到了他与一个人人唾骂的贱妇发生关系,想杀我灭口,也想杀白界灭口,想抹去那肮脏的过往,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屈辱地做个了断。想必这些男人也认为她既是荡妇,便喜欢被轮番侵犯吧?

  此时我再看他却已是青面獠牙,恶鬼般的容颜,斩雨剑再次出鞘,朝我刺来。

  我冷冷一笑,我本欲放下屠刀,你们偏要逼我成魔,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便将满天阴霾和弥天怒火尽收入刀中,跃至空中,对上他疾风骤雨般的剑势,齐齐劈下。

  只听锵然声响,能斩开密布雨帘的斩雨剑,断了。

  他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

  我怒意未消,经脉中游走的寒意倒显得没那么痛了,见他败下阵来,冷冷笑道:“你这贼子,恩将仇报,今日我便瞧瞧你的心肝到底是什么做的!”

  便将他踢到在地,踏住胸口,旁人欲要上前相救,刚刚靠近便被我砍下头颅,却听他口中叫道饶命。

  我奇道:“惹上我这魔教妖人,还妄想饶命?”

  说着窄刀便将他胸口划开,劈作两半,俯身在那满地流淌的鲜血脏器中抠出心肝,对着天光细细看去,却见这心脏竟泛着乌黑,恍然大悟道:“我道心思怎这般歹毒,原来生得副黑心肝!”

  说罢厌弃地将那副心肝丢至一名盟众怀中,那人正被刚才那幕吓得呆愣,待低头看清那是什么,尖叫着瘫倒在地,肝胆俱裂。

  我想自己现在模样定是阴森可怖。我本就肤色苍白,遭这劫难更显惨白,长发披散,再看自己干瘦青白的手背干涸着殷红血迹,宛若索命厉鬼的手,便有人害怕想逃。

  我怎能放过?只以脚尖挑起地上半截断剑朝后心掷去,剑锋穿胸而过,钉在对面树上,那人立扑于地,鲜血漫开,将满地枯黄浸得鲜红。

  我再杀十人,眼都不眨。他们惶恐至极,不敢逃蹿,直跪地叫饶命。

  我心中冷笑,同样这群人,当我绵软无力时,便以妖人之名任意践踏我,可我内力大增后,却只会畏我怕我,对我侧目而视,磕头求饶,

  我仍是魔教妖人,他们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思至此,便想起少主说过的话,只要足够狠绝,人们便只会畏惧,连报仇的念头都不敢升起,若那日便将霍家灭门,何来后来的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我曾于心里嘲笑他,认为即便身处魔教,我也与这魔头是不同的。他视人命如蝼蚁,我却始终知道杀人不对。但现在我却悔至肝肠寸断,只因一念顿生的那点人性,却毁去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怜悯他人,他人何曾怜悯我?

  过去如此,现在仍是如此,以后必定也是如此。

  那我还因何仁慈?

  作出决定,我便攥紧刀柄,望见原本约百人的盟众仅剩六七十人,也无心追问都有谁参与了那事,无论助纣为孽者,还是视而不见者,都同等论罪。

  却听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我面无表情地拔刀,在这滂沱大雨中开始屠杀,黑云中传来滚滚雷鸣,将那凄惨至极的哀嚎声掩埋,我恍若未闻。

  每动内力那股寒意便循着经脉行遍全身,冷痛发麻,我如同未觉,只顾杀人,尸体渐堆成山,鲜血混着雨水汇成血海,此处已变作无间炼狱,目所能及的活人无论要逃,还是磕头求饶,皆是死路一条。

  还指望什么来生?为何我会有这种想法?以为还能回头?

  这世间已没人能渡我,不如屠个干净。

  风雨晦暝,电光耀闪,撕裂穹宇,待眼前再无活人站着时,我才停手收刀回鞘中,对着她的尸身屈膝跪下。手边没有纸伞,只能俯身抱住她,用不算宽阔的身躯为她遮挡倾注而下的雨水。

  但看到这娇媚的脸,艳红的唇,想到她已无法吐出令我面红耳赤的话,也无法睁眼对我露出狡黠的笑,便眼泪直流。

  这五年间,她曾无数次想与我说话,但我满心仇恨,视而不见,甚至严肃呵斥不许她说。如今我终于愿意听了,她却再也无法开口了。

  她曾说,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是藏不住的。我也终于明白,为何每回见到我,她的眼里总是盈满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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