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淞津
马尔蒂尼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感受，听到对面即使努力掩饰但依旧能听出鼻音的问话，先是有些想笑：“已经哭了吗？”
仅仅是他多犹豫了一会就承受不住，这样的伊凡又怎能承受住说出这句话后可能面临过的风浪？想到这儿，他嘴角些微笑意已尽数隐去，剩下不自觉锁住的眉心。
[我没有。]伊凡嘴硬，[保罗打算拒绝我吗？]
拒绝吗？马尔蒂尼不由想起自己最初看到消息时内心的震动，他不会错过其中难以逃避的欣喜。可是这不应该。
“伊凡，你还很年轻。”马尔蒂尼对伊凡说，也是劝自己，“你可能不太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伊凡此时最不想听这种话：“我只是小，又不是傻。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你，保罗！”
电话那头呼吸一重。伊凡心脏怦怦跳，嘴唇、脸颊细微颤抖着，继续问道：“你的答案呢？”
他听不见身后尹姐的警告，全身心牵挂在手上小小一块铁块，耳朵贴着出声口，脸颊深深印上按键，再次问到：“我想听你的答案，保罗，告诉我……”
[……]
伊凡耳中只有呼吸声，深重而不平稳。一秒，两秒……“我知道了。”他挂断电话。
现在死心了？尹姐想问却问不出口。小孩按断电话后手机尚未放下，眼泪就再积蓄不住一颗颗砸了下来，在木质地板上溅开一片片碎掉的心。
伊凡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靠背上默默流眼泪。尹姐叹了口气，坐到外甥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伊凡忽然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往房间跑。
“你去干嘛？”尹姐跟着站起来。
“我要回家！我不要在意大利了！不想再看见他！”伊凡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哽咽。衣柜门打开又合上，一件件衣服被甩到床上，看起来真要收拾铺盖走人了。
尹姐头疼起来：“你看看，被拒绝了就想逃。就这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他肯定也不想见到我，还不如我先走了！”伊凡越整越乱，干脆一跃扑到床上嚎叫，“我哪里不好！！气死我了！”
“行了行了。”尹姐小跑进房间，生怕外甥哭撅过去，“我不是说要去西班牙吗？你跟我一起吧。其实那边有两个大俱乐部和我们接触，条件给的都不错，主要肯承诺出场机会，有诚心的。刚好你过去感受一下，当散散心吧。”
“总不能为了男人把自己职业生涯断送了吧？”尹姐苦口婆心，“换个地方踢球就没什么了。”
伊凡重重吸一下鼻子，翻身像条草鱼一样眼神无光地望着天花板，沉默几秒后终于点头：“好。去西班牙。妈咪他们是不是也在？”
他想起上个月两人寄来的旅游特产。西班牙火腿好吃得他差点在日常体检时超重。
尹姐看了眼手机：“你到的时候应该在。”
伊凡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刚跟他们发短信了吗？你告诉他们了！？”
尹姐理所当然：“他们宝贝儿子情窦初开，我当然要说的呀。本来后天他们就出发去冰岛看极光了，为了安慰你，决定多留一段时间。”
“啊！！”伊凡捂着脸翻滚，“让他们去吧！去冰岛，别留下来看我！”
“……”尹姐无语，如实向姐姐姐夫反映他们宝贝儿子的小男孩羞耻心，至于他们怎么决定，她就不管了。 。
耳边的忙音不知响了多久，马尔蒂尼才后知后觉地将手机拿开。他透过黑屏电视机的反光看见了自己的表情，复杂极了。错愕，窃喜，纠结，唯独不见厌恶。
他发现自己竟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卑劣一些，居然在一瞬间真的想要答应男孩的求爱。
可他不能。
在尚未发觉双方情感变质时他尚能决定和对方拉开距离，如今明确知悉对方的感情可能葬送对方整个职业前途，马尔蒂尼怎么能像不知道一样，欣然接受男孩的全部？
希望男孩只是一时兴起。
马尔蒂尼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的纹路，膝盖曲久了隐隐有些痛，他苦笑一声。他又想起自己上一段失败的婚姻。
年轻人的感情真诚热烈，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火。他情不自禁想将其引至自己熄灭的、被晚间雾气沾湿的枯叶堆，一点一点，却差点忘了火种是有限的。
马尔蒂尼手心覆盖住自己的左膝盖。上周训练时这里偶尔会有酸楚，连续一周的热敷理疗下来理论上应该已经没事，但他现在仍不敢单脚受力太久。
四年后的他不知道还能否维持现在的状态。四年后的伊凡正是一个球员最矫健、锋利的时候。
米兰最近在四处物色适合的锋线，他向俱乐部推荐了伊凡。他不能断送伊凡的未来。
第27章
机场人来人往。伊凡套着一条厚外套，围巾遮住下巴跟着尹姐的脚步走进VIP通道。
他们趁球队两天休假的时间坐上飞往西班牙的飞机。
“好没劲啊尹姐……有什么好玩的吗？最好能转移我注意力的那种。”
伊凡手机关机，四肢失去所有力气般倒在飞机座椅上。撒娇时软绵绵拉长的声音听得路过的空姐抿嘴偷笑。
“你没来过西班牙吧。下飞机随你玩。飞机上就先睡会儿，别吵我。”浅薄的亲情只够支撑尹姐怜爱伊凡一点点时间，坐上飞机开启工作模式，对着厚重的笔记本电脑，她的冷酷就开到了极致。“女士，麻烦给他一条毛毯！”
“好的。”刚才那位空姐笑得甜美。拿来毛毯的同时为伊凡带了一杯温牛奶，“阿洛佳先生，您需要牛奶吗？”
“谢谢。”
伊凡小心接过，一口一口抿着，裹着毛毯眯眼，小猫一样酝酿睡意。
从表白被拒那天到现在，伊凡几乎没睡好过。
每晚不是梦到保罗满脸嫌恶对他说“滚，不想看到你”，就是复盘那天睁眼到大半夜才熬不住倒下。
训练之外的时间，他想尽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最简单的就是给内斯塔翻译《楚留香传奇》，或者玩单机贪吃蛇。导致他现在好像有点近视？
所以他不得不停手。在假性近视变真前找个别的兴趣。
“尹姐你给我录像机塞哪里了？有带上飞机吗？”伊凡闭着眼睛躺了会儿，睡不着，翻身继续折腾尹姐。“我还没在飞机上看过日落，得拍下来纪念一下。”
尹姐充耳不闻。
空少将伊凡的行李箱推来，“先生，您随身携带的行李都在这里了。需要为您打开吗？”
“我自己来谢谢！”伊凡掀开毛毯，拉开行李箱从中翻出新买的索尼视频照相机。出行前他专门买的，准备为自己拍一段旅行记录，以全身心投入游玩，治愈他失恋受伤的心！
昏黄的落日在云层之上金光璀璨，大片大片的橙红将棉花样的云烫成岩浆。
伊凡生涩地操作着照相机，研究怎么抓紧时间将眼前一幕永久记录。他不知道自己出发时在机场扯下围巾透气的动作被无孔不入的球迷发现认出，继而在登机至起飞的四十多分钟里，他的机票、目的地还有落地时间都已经被体育小报记者扒了个底朝天！
马尔蒂尼接到科斯塔库塔的电话时，伊凡已经飞了有一会儿了。
“西班牙？我当然不知道……可能有商业活动。”马尔蒂尼开车门的动作一顿，一只脚伸出车外，人却仍坐在车里没动。“去西班牙踢球？他们是不是想太多了。”
人传人下，伊凡此去西班牙的目的在媒体脑洞间竟猜出一半。但马尔蒂尼知道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相信伊凡会轻易离开意大利。
“我不知道什么内情，比利，别猜了……”马尔蒂尼揉捏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他最近休息的也不好。勉强维持训练状态，但联赛表现并不突出。
幽默的是最近米兰整体联赛都不怎么样。表现不温不火，佛罗伦萨和拉齐奥先后领跑积分榜。马尔蒂尼的表现混在其中竟然没被挑剔的南看台指责。不过这一切都令俱乐部对拥有一把锋利的刃主宰比赛，变得更加迫切！
“伊凡，我是说阿洛佳来米兰的可能性更大。”马尔蒂尼向好友说明。比利也希望伊凡这位天赋卓越的年轻边锋能成为米兰拼图的一块。
但当马尔蒂尼说出这个的判断时，心中不由唾弃自己：一面用沉默回避了少年的追求，一面却欣喜于对方的感情并暗自相信对方仍会追随自己。马尔蒂尼不想这样下去。
他走下车，却不急着上楼。靠着敞开的车门，点开这几天他无数次点开又退出名字。
“嘟……嘟……” 忙音宣告无人接听。
马尔蒂尼愣住，又笑了笑。车库信号不好，何况伊凡现在可能已经在飞机上了。他怎么忘了这些。 。
飞机落地时晚上八点，正是西班牙人用晚餐的时间。
尹姐神通广大，拉拽着伊凡在马德里机场穿梭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伊凡乖乖亦步亦趋，就在无意中甩掉了所有提前来踩点的意媒眼线。
进入散心状态的伊凡奉行出行勿扰的原则，仗着尹姐会替他对接一切重要事物，自己手机看也不看就往不知道哪个角落一丢，随便出酒店吃了些东西，依靠饱腹感带来的困意顺利睡了一觉，迎来第二天阳光灿烂的假期。
“马德里皇宫，圣西内斯巧克力店……太阳门不错！”伊凡的妈咪爹地果然没再为了他留下，但他们留下了小巧思：
为伊凡在马德里不同地方藏了惊喜小礼物！伊凡只要顺着他们画的地图游玩，就能一一发现这些充满爱的小东西。
“可你们画的也太抽象了！”伊凡哀嚎，站在丽池公园中不知道哪个地方，确认自己彻底迷路了。
他环视四周，哪怕自己并未做任何伪装但似乎没有人认出他。
马德里人对意乙没兴趣真的太好了。这让伊凡放松地四处晃荡，晃到自己也找不到方向。他只能随手拉一个看着像本地小孩的小男生问路：“你好小朋友，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吗？一个大乌龟，上面有只鸟的雕像。”
“……你说的是骑马的国王阿方索十二世吗？他的纪念碑？”小男孩个子矮矮的，非常腼腆，但说出的话令伊凡脸红。
以后灵魂画技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老爸！伊凡内心咆哮，但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笑容，“对的，就是这里。能麻烦小先生带我去吗？我会感谢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里奥·梅西。”小男孩点了点头，犹豫着，又摇了摇，“我得和我爸爸说一声。”
“里奥，你们来旅游吗？”伊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跟着小梅西，他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冲他们挥手。“我也来旅游，真巧。”
小梅西没有回答，他小跑着牵住了父亲的手，“爸爸，他迷路了。我们带他去刚才路过的雕像吧。”
“当然可以。你好。”梅西先生笑容亲切，但从他衣着能看出他的生活并不轻松，哪怕带孩子出来玩，身上穿的也是皱巴巴的旧西服。他一手牵着梅西，一手和伊凡握手。
伊凡笑得像只萨摩耶：“你好梅西先生，麻烦你们了。”
路上他们闲聊，伊凡透露虽然今天只是游玩，但自己以后可能会留在西班牙。他以为梅西父子是西班牙人。
但小梅西否认了，“我们是阿根廷人！”里奥一路都害羞似的沉默，这时候却否认得格外有力。
梅西父亲却苦笑：“是，我们来自阿根廷。不过我也想过和里奥留下。”
里奥震惊地抬头看向父亲。
梅西先生似乎很少有机会和人吐露心声，现在遇上长相亲和、和他毫无交集又不可能有利害关系的伊凡，终于忍不住向他倾吐自己的苦水。
“所以你们是来治病的？”伊凡看了眼看起来只是比寻常孩子瘦弱些的里奥，“阿根廷没有好医院吗？”
“有，但实不相瞒，我们的钱不多，如果有支持就好了。”梅西父亲叹气，粗糙但温暖的大手抚过小里奥的后脑勺，“里奥的足球天赋很好。我们准备去几家大俱乐部碰碰运气。阿根廷的河床，西班牙的巴萨、皇马之类，如果他们愿意承担一部分里奥的治疗费用，他一定能恢复的很好。”
“顺便放松一下？”伊凡明知故问，试图缓解沉重的气氛。
梅西父亲笑了，“对，放松一下。我们还没来过西班牙呢！是吧，小里奥，马德里好玩吗？”
里奥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摇了摇头，“我们回阿根廷吧。父亲，河床会要我的。”
“当然。”梅西父亲哈哈笑着，弯腰抱起小儿子放在脖子上，“纽维尔老男孩、河床，只要任何一个可以，我们都不会离开阿根廷。放心我的孩子！”
里奥小小肉肉的脸蛋终于不再紧绷，露出一个有小肉窝的笑。
“就是这儿了，阿洛佳先生。”梅西父子带伊凡来到一片大水池边，对岸就是硕大的“鸟踏乌龟”雕像。真难为阿洛佳老父亲把一位英勇的国王画成这样！
伊凡同这对父子告别前要了梅西父亲的电话，并偷偷塞给梅西一个小红纸包。
红包是伊凡老爹在上一处地方藏的礼物，朴实无华的钱，伊凡没仔细看，估计还是有个几百美金的吧。反正他欺负小里奥不懂红包文化，趁对方父亲不注意让小里奥收下了。算作为他带路的谢礼。
地图上画的下一处藏宝地在雕像底座的某个角落。伊凡得绕过湖面前往对岸。
好大的湖，伊凡挠头，左右绕似乎都不近，倒是有划船的地方。他往游客船扎堆的方向走去，一个陌生的女声忽然在他身侧响起，喊了他的名字：“阿洛佳！”
伊凡一懵，反射性回头向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完全陌生的女人。但她身边的年轻男人却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