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淞津
第81章
伊芙和保罗在船上生活了很久。
没有第三个人， 没有现代设施，他们完全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太阳朦朦升起，保罗带伊芙收网笼， 教他使用船上的器械；风平水静的时候， 伊芙可以把脚伸进水面， 保罗靠躺在不远处的棚阴下看着他放空；晚点， 余晖洒向湖面，他们手搭手将网笼放回水里，保罗教伊芙看星星， 看云，判断第二天的天气。
伊芙的话越来越多， 然而每一句保罗都能答到。
傍晚， 伊芙双手垫着下巴， 趴在桌上看掌舵的保罗。男人提前披上夜里防风的衣服，本就宽阔的背影仰看时更加高大。伊芙说：“你懂的很多很多。”
保罗低头，捡起风吹落的伊芙上船时穿的旧裙子，现在已经被他们当抹布用了， 随口回应：“我懂的很少很少。”
伊芙皱眉，手撑桌子坐直了：“你比他们知道的多了，星星， 风向，水流，怎么处理伤口……”他掰手指举例保罗无所不能，“而他们只会摆弄数字、政治。”
“我就不懂政治。”保罗却只是笑。
他拍去手上灰尘，向坐在棚下的伊芙走来。
阳光从保罗身上褪去，他又被船舱的灯照亮。保罗将一旁煨着的鱼汤端到桌上，和伊芙开玩笑：“但幸好我会做饭。”
伊芙微微抿嘴， 他就不会做饭。白天保罗打扫甲板的时候他尝试过，最后两个人多打扫了一遍厨房。
“没关系。”保罗好像猜到伊芙在想什么，他舀了一勺鱼汤进伊芙的碗里，“我又不是件你回来做厨师的，用不着做饭报答我。”
报答。伊芙在心里默念一遍，他想起自己前两天的计划。养母对他也有过健康的教导的，比如要会感恩，要给好人以好报。
伊芙捏了捏衣角，眼睫颤动余光怯生生观察保罗，对方正用收放渔网、控制船向的速度利索地吃完了一碗鱼汤，看起来不会是把事办的很折磨人的男人。
于是当晚，伊芙端坐在床边。
保罗洗漱完进来，有点奇怪：“还不睡吗？”
船上只有一张床，他们一直睡两个被窝。不过伊芙年纪小，总困得很早，每回他进来基本都已经睡着了。
伊芙把皱巴巴的衣角抻平，抓了把杯子，又松开，“我等你。”
“等我做什么。”保罗随口问到，背对伊凡脱外衣，露出工字背心简单包裹的流畅肌肉，然后动作很快钻进了自己的被子，“再晚就冷得睡不着了。快上床。”
他一把掀起伊芙的被子盖到伊芙身上，裹着往里一推，伊芙就被保罗卷成瑞士卷，安置在靠墙的床位。
“……”事情发展和伊芙设想的不太一样。
不过没关系，伊芙没轻易放弃。在保罗收回手躺回自己的位置时，伊芙挣扎出来，掀开保罗被子的一条缝，人钻了进去。
保罗看着他笑了笑：“知道冷了？”说着，男人拿过伊芙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为这个被窝加了层温度。
伊芙没注意这些，他在被窝里解开了自己衣服的纽扣，然后在保罗脑袋沾上枕头准备闭眼时，他一只手，沿着保罗的背心下摆，钻进背心贴着男人腹部摸了上去。
大手一把按住了伊芙的手，用力到伊芙痛呼。
保罗睁眼，“做什么？”男人表情严肃得吓人，伊芙挣扎着想把手抽回来。
“说话！”保罗手一松。伊芙没了桎梏，一不小心手肘撞上了墙，闷哼一声，抱着手臂不知为什么不敢开口。
保罗看见这一幕不由放轻了语气：“乖，告诉我。”
他做起来，想帮伊芙揉揉手肘，却在半途止住动作，转而帮伊芙披上了被子。
伊芙手捏住被子，不看保罗，声音很低：“我要报答你呀。”
保罗：“什么？”
伊芙又说了一遍，这次理直气壮多了。他敞开被子、衣服，上身光溜溜地凑近保罗，双臂试图挂上男人的脖颈，“好人要有好报。保罗是好人唔！”
伊芙被一股大力推开，后脑勺撞上墙面比手肘更痛，但他脸上除了一闪而过的痛意，更多是被拒绝的错愕。
保罗把人推开后翻身下了床。他在床边静静站了会。伊芙脸上的错愕逐渐变作难堪。伊芙开始扣衣服，穿好，推开保罗往外跑。
“等一下。”保罗把人拉住了。
他的脸被渔灯照亮，皱着眉头，眼里却多了一丝明悟的无奈，“……”
巴雷西喊了停。他们得补拍一组特写镜头。
伊凡挣开马尔蒂尼的手，一言不发地爬回床上，靠着道具墙身体细微地颤抖，半敞的做旧衬衣欲漏不漏遮住胸前凸起。
马尔蒂尼让开位置，任摄像头凑近伊芙拍摄。等这组补拍结束，他递了一条外套：“小心着凉。”
伊凡拽着外套就离开了。没有道谢，也没有回头。
马尔蒂尼目送他的背影，转身对上巴雷西疑惑的视线，他轻描淡写道：“没事。”
伊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了。
伊芙认知中自己唯一值钱的东西被保罗拒绝，即使对方教他该爱护自己，教他正常的报答该是什么样的，但伊芙偏执劲上来，一点也听不进去。
可这是伊芙，不是伊凡。
伊凡闷头往自己的房间走，脑中回放自己甩马尔蒂尼脸色的画面，品味着自己胸口混杂的情绪。后悔，生气，有点爽，奇怪……伊凡忽然停住脚步，马尔蒂尼发现他入戏太深了吗？
肯定发现了。伊凡站在自己房门口，也不刷开，瞪着门板思考。
他发现了，可他什么也没说。马尔蒂尼作为投资方，对伊凡进入难以自拔的状态感到满意吗？
伊凡觉得自己懂了。这样也不错，完全投入，他就是伊芙，没必要纠结入戏出戏。等电影拍完，自然一切都结束了。
伊凡不再纠结自己的状态，他刷卡进门，把门关死。
第三天，伊凡拍摄单人戏份，他听巴雷西闲聊说马尔蒂尼借机出一趟剧组。
巴雷西准备用蒙太奇的手法展示伊芙跳河前的生活。但伊凡为了更多剪辑素材，得拍一整天整段的伊芙前半生，这让伊凡对他的心境体验愈发沉浸。
有时即使巴雷西喊了卡，伊凡脸上依旧淌着泪；化妆师端着东西上前为他补妆，伊凡攥着衣领的手还在颤抖。
直到开始拍保罗的船靠岸，伊芙跟着男人重新踏上这片见证他痛苦的陆地，这次却是为了迎接新生活，笑容才在伊凡脸上复苏。
可伊凡眼中希冀仅仅维持到他走进保罗的家。
他看见沙发背景墙上，巨大、刺眼的婚纱照，嘴角的弧度僵在脸上。
马尔蒂尼回剧组了。伊凡走出人造景棚，胸口发堵的感觉还没散去，工作人员提了包装精美的下午茶穿梭在人群间，有女生递给他一杯奶茶，“阿洛佳先生，蛋糕给你放休息室咯！”
伊凡扯出笑容：“谢谢。”
女生回他一个没什么烦恼的笑脸，提着剩余的奶茶继续分发。
吃点甜的就会好一点吧。伊凡垂着头向休息室去，人刚到门口，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快速接近。
巴雷西大步流星走来，遥遥对伊凡打招呼：“来的正好，伊凡，你猜谁来探班？”
伊凡一愣，什么意思。他后知后觉看向手中的奶茶，“是探班的人请的吗？”
巴雷西哈哈笑到：“是，但说是马尔蒂尼请的也可以。”
伊凡还没搞明白。身后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身材高挑、妆容精致时尚的女性走了出来，对巴雷西打招呼：“好久不见，弗朗！我可不会用保罗的钱请客。”
伊凡耳边一阵嗡鸣，他想转过身去，身体却只能僵硬地立在原地。
他听见巴雷西向他介绍：“这位是阿德里亚娜，马尔蒂尼的妻子。”
伊凡脑中无端出现刚才拍摄的剧情，那张没画出脸的婚纱照，现在被填充上阿德里亚娜的面孔。他听见自己用礼貌，又有点无力的声音向阿德问好。
阿德关心地触碰他的脸颊：“你怎么了？感觉状态不太好。”
巴雷西也凑近来，替伊凡解释：“这几天拍摄太紧，第一次做主角，压力大。”
伊凡胡乱点头，后退一步脱离对方的触碰：“是的，对不起，我……可能我有点低血糖，失陪……”
他转身离开，绕过拐角后越走越快，小跑，然后撞上一个同样大步向前的人。
“伊凡？”马尔蒂尼扶住他，手臂搭着伊凡的腰。
伊凡心脏一缩，“保罗……”
他抬头，对上马尔蒂尼冰蓝色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伊凡反应过来，挣开对方的搀扶，站直了拉开距离：“谢谢，我没看路……您的妻子来探班了，您不去找她吗？”
伊凡鬼使神差问出这个问题后就反悔了。
他应该道谢，离开，不做过多停留，明天接着这股情绪投入下一场戏。而不是站在这里，把伊芙对保罗的抛给马尔蒂尼。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伊凡咬着嘴唇，头埋低，试图躲过马尔蒂尼可能的诧异视线，绕过马尔蒂尼准备离开。
马尔蒂尼却再次握住了伊凡的手腕，沉默了一会，他跳过伊凡的问题，把人拉回自己身前关心道：“哪儿不舒服，基地旁边有私人诊所，我带你去。”
伊凡愣住，可能表情太傻了，以至于马尔蒂尼看着他笑了。
“看脸色还好。”马尔蒂尼轻咳一声收敛笑意，一手覆上伊凡的额头，停了一会感受温度，“也没有发烧。应该不是大问题。昨天冷风机功率有点大，找后勤要点预防感冒的药吧。”
“……谢谢。”伊凡回神，抿唇将马尔蒂尼的手扯开，“不过您的妻子还在休息室，您不用去找她吗？”
马尔蒂尼没动，眼底那点笑意消散。他盯着伊凡的眼睛看了一会，伊凡不甘示弱地回视。
“你至今没和人说过我会在这部电影复出。”马尔蒂尼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
伊凡皱眉：“对。”
“你是一个会保守秘密的好孩子。”马尔蒂尼总结。
伊凡眉头皱的更紧：“我不是孩子。”
马尔蒂尼笑容回到脸上，嘴角弧度甚至比刚才更大，对上伊凡不解恼怒的目光，他竖起一根手指贴住伊凡的嘴唇，语气平淡放出炸弹：“所以这个秘密你也能守住——阿德不是我的妻子。”
马尔蒂尼停了一下。
伊凡心脏剧烈跳动，嘴唇微微张开，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尔蒂尼。他感到手心甚至渗出汗液。
马尔蒂尼对伊凡眨了眨眼：“我可没有结婚。”
第82章
伊芙持刀抵着手腕。
在保罗半个多月照料下， 那节嶙峋苍青的腕部好不容易有了肉色，但在陆地的短短一周又迅速消瘦下去。刀身微颤，伊芙持刀的手指绷紧， 立起刀刃向凸起的血管划去……
“停！”巴雷西再次中断拍摄。
“情绪不对。整理一下重来。”
随导演指令， 所有人将器材道具如时光倒流般复原， 伊凡走到他该第一个切入的定点， 深呼吸调整表情，娴熟中透着一股烦躁。
无他，这段深受内心道德感拉扯， 伊芙重燃死念的个人戏份，伊凡已来来回回重拍了5遍。今天之前， 他和马尔蒂尼被卡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5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