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萌
那些斑斓杂乱的画面又一次闪过源义衡眼前,他身形一晃,单膝跪地。
他又看到了……那一日的景象……
游荡的薄薄曙色之中,他望着那条巨大的裂缝。里面是不容任何生物存活的流放之地,蛇神的居所,也是……
小混蛋最后走进去的地方。
那一刻,他成了平安京最强大的阴阳师,这样的巅峰持续了一年之久。周围尽是恭贺、敬畏、欢欣鼓舞,他坐在源氏巨大的屋甍之下,却有一瞬间觉得非常寒冷。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甚至是小混蛋自己的式神们,都将那个小混蛋遗忘了。白藏主在梦山整日傻子一样追自己的尾巴玩,偶尔会看着那些白色的草叶出神;大江山的鬼回到大江山,鬼切也在其列;荒川仍旧风浪不起,游鱼寂寞的游来游去。
他问贺茂保宪,认不认识安倍晴明,贺茂保宪想了很久很久,哈哈笑着跟他勾肩搭背。
【听说是个挺厉害的家伙,不是云游去了吗?】
【……他是你的挚友。】
【咦?可我的挚友不是你吗?】
没有小混蛋的世界,一切如常,又一切反常。他终于如愿坐拥了一切,可以践行自己所有的人类至上的理念,但是在手下的阴阳师撺掇他去讨伐一个半妖村庄的时候,他大发雷霆。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究竟是被谁所救!】
他怒不可遏,又在阴阳师茫然瑟缩的眼神中,感到新一轮的悲凉。
“义衡……光哥……”
有一些呼声,在他耳边微弱的响着,却不足以将他从这个所谓的此生辉煌时刻中拉扯出来,他仍旧独行在月下黑暗的长廊上。
“光哥……怎么办……叫不醒……”
那些细碎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纤弱的虫鸣。
土御门伊月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无法把源义衡从画卷中拉回来。那幅诡异难测的画卷握在御门院晴明手中,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奴良鲤伴已经赶来,他以月回隔开那些狐尾,玉藻前对他可不怎么温柔,铁扇顷刻间卷缠在尾上。
双方再次进入对峙,只不过御门院那边的妖怪显然狼狈非常。鬼童丸被斩断一条手臂,这是因为他没想到鬼切有溅射伤害,因而栽了个跟头。茨木童子的面具已经睁开了泛着红光的眼睛,显然,寄宿其中的酒吞童子已经醒来。
如果没有裂纹,还是挺能唬人的,然而现在茨木童子需要单手扶着才能不让面具掉下去。
“是不是精神上的源动力不足?还是说的话不对?”土御门伊月思考着,突然余光发现鬼切欲言又止,于是示意他来说。
“鬼切,你有什么想法。”
“……主人是当局者迷,我好像知道该说些什么能够将他唤醒。”
土御门伊月立刻让开,让鬼切来。
痛苦……痛苦……孤独……世界仿佛在下沉……
他终究没有继续践行自己的人类至上主义,只要妖怪们不搞出什么大乱子,他宁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向来严厉打击的半妖,他反而撤回了所有监视的眼线。
因为他知道,从那个小混蛋救世开始,他就已经没有了反驳小混蛋的资格。
他自己就是被拯救的人。
鬼切浑然不知源义衡在画卷之中经历怎样的事情,本着试一试的态度,他稍微压低声音,在源义衡耳边幽幽说道:
“安倍晴明来你家挖墙脚了。”
源义衡猛地睁开了眼。
第170章 九龙子(十八)
“醒了!”土御门伊月惊喜道,果然鬼切很了解光哥, 一句话就叫醒了。
鬼切:……其实主人自己说效果更好。
源义衡被最深的心理阴影从梦境中拉出来, 意识仍然十分混沌。他脸上浮现细小的鳞纹, 白银色的细鳞渐渐将他整个人笼罩,龙角生出, 白龙蜷起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土御门伊月试图安抚他,然而白龙一见他就气得啪啪啪甩尾巴, 头一扭, 眼不见心不气!
甚至为了脱离这个小混蛋的辐射, 白龙腾空而起,然而土御门伊月还抓着他的角。
源义衡:……
妈蛋这个小混蛋跟着他是要继续挖墙角吗?!已经没有墙角可挖了!没有了!白龙拼命甩头, 反倒让土御门伊月担心掉下去, 一边紧紧抓住龙角, 一边尽量压低身体伏在白龙头顶, 感受着视线忽上忽下,天旋地转。
“啊!阿爸被带走了!”山兔大惊, 拍了一下身下的魔蛙, “蛙先生!快追啊!”
“主人!”
比起打架, 肯定是自家阴阳师比较重要,鬼切给鬼童丸补了一刀之后,路过被吨进地里的戴墓碑的茨木童子。白藏主跑得最快, 又担心土御门伊月会突然掉下来,急急的追在白龙底下。
“把伊月大人放下来!”
被留下的奴良组妖怪们和御门院家妖怪们面面相觑, 所以,他们这是来干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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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土御门伊月觉出了趣味。白龙飞得并不高,是要略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下方带着古味的京都的街道,街道上的人纷纷驻足观看,惊呼声不绝。土御门伊月就把伸出的头收回来一点,身体前倾摸摸龙的下颌,发现是异常紧绷的。
“义衡,你在害怕吗?”
【那些人……】
白龙其实飞得并不算多好,稳了一会儿之后就有些疲倦,跌跌撞撞连高度都保持不住了。他不想靠近下方的街道,可是身体十分沉重疲倦,他还是在一点点下沉。
那些人都看到了他最狼狈的、身为异类的样子,在他和小混蛋的时代,这样的异类居于被捕杀的行列。
他从捕杀者堕入了被捕杀的行列,是报应吗?
不行,小混蛋还在他头上,他不能落下去,一旦下面那些人对他们不利,小混蛋一个人独木难支。想到这里,白龙挣扎着又提高了一点高度,他向往城外去,或者鸭川也行,落进去,这些人就不能攻击他们。
“义衡,那边的屋顶可以降落,你很累了吧?”小混蛋居然还天真的让他落下,他到底懂不懂得这些凡人的可怕?
聚起的人越来越多,对天空中的白龙指指点点,甚至有些人追着龙行进的轨迹在下面跟着,口中不知在说什么,很聒噪的一大群。
“义衡,不要逞强,落下去吧。”
小混蛋的声音渐渐有些焦急了。
“义衡!”
他这才发现他提防的原来不只是妖怪和非人的异类,他原来更加提防的是人类。人类很弱小,人类也很可怕,他曾是这群可怕的家伙中的一员,对种种残酷手段了解甚深。所以他一定不能落下去,他要……他要往鸭川去!
“义衡!”土御门伊月见白龙压根不停,看准了下方公园平整的草地,伸手在龙的下颌抚过。白龙只觉得筋骨一阵酥麻,身体一软,就重重坠在柔软的草地上。之后他又几经挣扎想重新起飞,然而土御门伊月按着他,气得白龙直甩尾巴,最后还是将小混蛋往靠近腹部的位置一卷,戒备的盯着追过来的人。
人群中有个记者想拍下照片,土御门伊月眼疾手快,相机腾空飞起,在记者够不到的地方晃晃悠悠。
“有些事情,见过就好,也不必留下影像记忆了吧。”他淡淡笑道,那个记者一开始有些气愤,渐渐局促的低下头,不说话了。
然而总有人发表不同意见,一边看着,一边嘴里嘀咕着。
“这不是怪物吗……”
“把龙当做怪物,真是不敬之人。”土御门伊月怼这种人毫不客气,“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你们不是靠着奴良组的妖怪和源氏、花开院的阴阳师才平安存活到如今的吗?一边受着恩惠,一边恶语伤人,你敢报上名字吗?”
“所以说啊,白龙是祥瑞,怎么能这么说!”
“我认得他,他是……”
那个人见自己被认出,连忙躬身捂脸逃跑了。白龙动了动,他睁开眼睛,眼眸中映出的是一些有点好奇有点怯懦的人类的脸。
不逃跑吗?不叱骂吗?不驱逐吗?
“请问需不需要热水?我看神龙大人似乎很疲惫了。”打扮利落的女孩小心的上前问道,“我家在那边开杂货店的,离的很近,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哎呀,真是好大一条龙啊,见过了下半辈子都会走运呢。”
“都是因为这座城十分太平,才会有龙现身的。”
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好奇的、激动的,像刚才那样口出恶言的只是极少数,甚至有小孩子想要摸一摸白龙,被他们的父母紧张拉开,对土御门伊月连连致歉。
“抱歉,孩子太小不懂事……”
那个小混蛋只是笑着,甚至还用阴阳术帮这些聚集过来的人处理一些小的病痛,好像从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类是会接纳他这样的异类的。
“光哥,此处已经不是我们的世界了。”小混蛋垂下眼睛笑,“鲤伴将这里经营的很好,他的理想与我一样,是希望妖怪与人类能够平等而友好地相处。”
“在那个平安京,光哥只拥有人类的百年时间,所以没有看到最后。”
“最后就是像这个世界一样,彼此之间再无争斗,相互尊重,相互好奇,相互发现彼此发光的地方,人类与鬼神一同生活在森罗万象之间。”
白龙静静的看着他。
小混蛋的梦终于不再是梦了。
人群突然传出一阵惊呼,却是白龙重新带着阴阳师起飞。短暂的休憩之后,或者还有心理上隐约的接受,源义衡操纵起这具身体灵巧了许多。他向鸭川飞去,下方是好多追着的人,小孩子笑着跳着的,将遇到他当做幸事。
小混蛋就坐在他头顶上,带笑哼曾经流行于大江山鬼族之间的歌。
“妾在岸边住,江波连江波……”
他们果真看见了江波,浩荡鸭川上有几段结了冰,水流最大最宽阔的地方却还有流水存在。白龙从这里入水,溅起薄薄的冰凌,水下比外面温暖,不多时,其他的龙也从瞌睡中醒来,以为大哥终于来找他们玩了,雀跃不已的在江中翻腾。
“哥哥!哥哥!小九已经把身体养得很好啦!”最小的龙子笑道,求表扬一样蹭过来,“伊月给了我和哥哥好好吃的灵体碎片,吃了之后就会很有力气,小九感觉现在就能跨过神国之门啦!”
白龙瞅了她一眼,过不去的,还有的养呢。
土御门伊月趁这个机会,掏了一把废弃的御魂给龙子们吃,这样吃到开春冰化,损耗的灵力基本就能补全。到时候再让荒测算一个好日子,他会打开神国之门,送这些原本就该在神国无忧成长的龙子们回去。
不过……光哥会不会回去呢?
土御门伊月拿不太准,那毕竟是永世喜乐的神国,如果光哥厌倦了人世,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归去之所。他问过荒,神国物产丰饶,地域广阔,也很少纷争,是去了就不想回来的乐土。
当然,去了也无法回来,除非靠梦或者……流放。
“……我不去神国。”白龙突然开口,惯常的带着几分讽刺。
“别忘了八岐大蛇是怎么被关在狭间里的,也别忘了荒是怎么来到世间的,太出头总会被上位者忌惮,除了衣食无忧,那里跟世间也没什么差别。”
“可是高龙神的龙子碍不到其他神明的利益,光哥……”
“那也不想去,没有争斗,死水一样,什么趣味都没有。”
土御门伊月歪了下头,光哥要求好多好难哄哦,神国都看不上。
“心里偷偷骂我是不是?从我头上下来,自己游回去!”白龙二话不说就把他甩进水里,本以为小混蛋一会儿就得追上来,没想到剩下的八条龙一下就把小混蛋围住了。
“我我我带你游!”
“我来吧我来吧!”
“伊月坐我头顶嘛!”
听着这些亲热地言辞,白龙的尾巴越甩越慢越甩越慢,最终,他脑袋里那根弦终于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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