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隅隅
两国真正开战是在九年后,在此之前,北边的战事不大,但仍需要每年投入大量的兵马粮草。此时朝廷提高赋税,极有可能是北边的战事升级了。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孟晚宁等人并不清楚,她们身处的阳州府属于大燕中部偏南,在北边几乎没有多少人脉。
两人看向林漾,林漾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容:“我会休书一封,问候祖母安康,顺便问问北边的事。”
林漾祖母傅玉容所在的蓟州府地处大燕中部,比她们更靠近北边,而且势力也更大,想必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只是,打听到消息又能怎样,她们三人之中,权力最大的也不过是县令,朝廷提高赋税,县令还能忤逆不成?
孟晚宁垂首,眼里尽是烦忧。
凌一不假思索道:“我有个办法能抵消百姓对提高赋税的怨气。”
两人同时看向她,孟晚宁更是瞪大眼:“请说。”
“我愿意出一本农学手册,教百姓如何科学地耕种、防虫防病、增产增肥。”
在这个“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时代,有的人传承技术、手艺要千挑万选,更有甚者只传子嗣,还有类似传男不传女的限制,凌一愿意写出一本农学手册,把她耕种的技术和知识教给大家,可不就等于白送钱嘛。
不过,知识一直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资源”,有的人并不希望底层人读书识字,不利于剥削和掌控,故,寒门难出贵子,更别说普通老百姓。整个全安村的秀才屈指可数,有也是地主家的孩子,一个程祖佑也不算完全的老百姓,他是程氏宗族供养出来的秀才。
故,即便凌一写出了农学手册,要将书里的内容传播出去,也是非常大的难题。
为此,孟晚宁让凌一先写农学手册,传播的事情她来解决。
凌一种的地大家有目共睹,她写出的农学手册必定有利无害,若是能让百姓种出的粮食增产,那么刨除上交的部分,还能有余粮过日子,不至于饿死或是走上极端。
孟晚宁由衷地替百姓向凌一道谢,虽然凌一不理解她道什么谢,那些百姓还没说什么呢。
孟晚宁还承诺,等农学手册写出来,她一定会让凌一的名字家喻户晓,让人人都知道是她造福大家。
等孟晚宁离开,凌一看向林漾,问:“你会不会责怪我多管闲事,若是所有人都吃得上饭了,这世间就乱不起来,我们谋逆的计划就难以进行。”
林漾摇头,姣好的面容上挂着平静的笑:“当然不会,我们需要的是兵马和粮草,其中粮草最为重要,乱不乱不要紧,有了粮,自然有人愿意为我们做事。况且,若是能首先让江源县境内所有百姓的粮食增产,那么即便不是我们自己的地,也能通过金钱买来粮食囤积,这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
“况且,天下兴亡,遭罪的都是百姓,我们不也是百姓吗?若世间大乱,我们又怎么能轻易幸免?”
林漾说这话,凌一也能理解,她点头,但她深知,自己对人都没有多少认同感,更遑论林漾口中的百姓了。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该站什么立场,她明白。
孟晚宁是打算在凌一写农学手册的时候,就先组织一批衙役,先行接受凌一的教导和培训,然后让衙役们走访各个村子,亲自把农学手册的内容教给百姓们。
既然百姓不识字,那她们就直接从农学手册的作者这里学习内容,再教给百姓。
可惜,孟晚宁小瞧了这群吃着官粮的痞子。
首先,县里的衙役不是官,他们地位低下,不如吏员,工钱低不说,还可能会被上级扣减。在钱都不够吃饱饭的情况下,大部分衙役将刀挥向更弱者,也就是普通百姓。在征粮、收税、招役、抓捕的时候,衙役们就会通过各种手段欺压百姓,以获得好处。
这就导致了百姓面对官府里不算官吏、地位低下的衙役,却要低头弯腰喊对方“差爷”的情况,百姓们很厌恶也恐惧衙役,衙役们自然也得意于这种关系,在官府里感受不到尊重,他们到了外面就能作威作福。
江源县的衙役可不少,四百多人,加吏员一百多人,整个江源县官府就有大概六百人。这六百人若是走访各村去教授农务,人数够的,但他们不愿意。
笑话,以前都是百姓来讨好自己,现在自己要先学会知识,再去教导百姓,怎么他们还成先生了?好笑,百姓吃不饱饭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吃不饱也得先把朝廷的粮食给交上,交不上?交不上就卖地呀,地没了就不用交税了。
什么?地没了没饭吃?那去给地主家打工啊,租地主的田地,反倒给地主交钱交粮呀。
总之,吃不起饭的不是他们,他们才懒得学习之后再去教导别人。
就连孟晚宁以县令身份命令衙役,衙役们也有对策,他们装聋作哑,装傻说学不懂,他们本身也不识字,非得要凌一亲自来教学,那么势必也要跟随凌一下地,县里的治安谁负责?每天那么多犯罪的,谁来抓?衙门升堂还要人喊“威武”呢,谁来喊?
孟晚宁看着这些表面点头哈腰,内心十分看不起她的衙役,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她是想好好治理县衙的,可她却无人可用,触动了这些人的利益,她就算是县令,也无力使唤他们。
结果就是,凌一的农学手册两天就写出来了,她的效率高,但书由她本人送到衙门去,却被孟晚宁告知此事难以实施,因为衙役们不听使唤,甚至阳奉阴违。
凌一想了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衙门的衙役说白了也就是群空有力气的闲汉,他们大多数没有脑子也没有抱负,只想混天度日,除了部分有家室可能还会上进点,大部分都是只顾自己吃喝不愁。
这时候的衙门和未来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相差甚远,凌一也不对他们抱有期待。
于是,凌一提出了一个想法,既然衙门的人使唤不动,那就由她这个农学手册的作者来亲自教导百姓们种地。
凌一打算先教会一批人,再由这些人去教更多的人,甚至可以把一些和农务有关的知识编成儿歌、口诀,供人传唱。
孟晚宁认为可行,只是她担心凌一此举会有危险,一个女子去到陌生村子,若是被人拦下,囚禁在地下如何是好?
孟晚宁从前是不知道女子在很多人眼里看来是生育工具的,但她自从上任江源县县令后,才知道,原来和女子有关的买卖、犯罪数不胜数,这些罪行令她愤怒,常常夜不能寐,那些人口贩卖的案子里,一大半受害者都是女人,她同为女人,如何能不愤怒。
凌一和林漾是孟晚宁为数不多的闺“外”密友,她不希望凌一遭遇不测。
凌一想想也是,人心最是难测,她出发还是得多一层保险才是。
于是,凌一先把农学手册交由孟晚宁,至少先让孟晚宁以官府身份公布这本书,至少在县城范围内传播,以后闹出事来,她也好有法可依。
并且,凌一不担心自己遇上麻烦解决不了,她怕麻烦打不过自己,跑去官府告状。故,凌一还从孟晚宁那儿求得一个农学差使的身份,以后若是她闹出事了,便可以说是受衙门差使,有了官府这一层庇护,闹事的人心里也得掂量一下。
孟晚宁本来还担心安排凌一农学差使身份这事会受到衙门里吏员们的反对,没想到,他们得知有人替自己去教授农务,高兴还来不及,甚至有部分人得知是一个女人替他们去,还抱有一点看热闹的心态。一些偏僻山村的刁民,有时候连他们这些衙役都敢打,凌一一个女人去了,只怕是有去无回。
第241章 农务
这些人实在是小瞧了凌一,首先凌一不是一个人去的,其次,她就算一个人,也完全不怕被人刁难,她能把对方打服。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也为了不把所有事情一个人担下来,总是她自己亲力亲为,那以后岂不是碰上点事就得她上场吗。
于是,凌一带上了全家和家里几个身体比较健壮的长工,首先在全安村开始了农务教学。
凌一有块地在村里最平坦的区域,适合全村人围观。
她早就让家人去村里每家每户通知,今天她要在村子里传授自己种地高产的秘诀。
凌一家的地有多高产,大家是知道的,毕竟都是一个村的,自家的麦子稻子长得稀稀拉拉,就凌一家的长得那叫一个粗壮密集,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农人们,每次经过凌一的地,看见地里长势极好的作物,忍不住驻足感慨。
现在凌一说要传授秘诀,甭管信不信,大家都得先看了才知道。
就连村里傲慢的地主们,也纷纷派了人来学习,程家人更是偷偷躲在人群最后面,想偷学。
其实也不用偷学,这家人如果不来招惹凌一,老老实实种地,凌一也不会刻意去为难她们。
袁氏一家分家了,此时都跟着江氏混,江大郎如今对待江氏也十分客气,完全没有以前当大哥颐指气使的感觉。
毕竟,他现在身上穿的,家里吃的喝的,全靠袁氏跟着江氏母女干活挣钱,有句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现在都不管江氏叫“弟妹”了,而是叫江管事。
袁氏如今费尽心思和江氏搞好关系,倒是能喊上一声江二妹,抄着手,跟在江氏身边,烦恼地问:“二妹呀,小花真要把她种地的手艺教给咱们啊?那要是村里的人学了去,谁还来给咱家干活?”
这么快就成“咱家”了,江氏白了袁氏一眼:“你这肚量,能想明白啥呀。你这就不懂了,我家小花如今是官府任命的’农学差使‘,给官府干活,吃官粮你懂吗?小花教村里人种地,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家的地赚钱,也不是靠那什么,小花说那叫剥削,对对对,我家赚钱不是靠剥削咱们百姓,而是靠带领大家一起种地,一起吃饱饭,所有人都吃饱饭了,才会有余粮和钱去消费。有人消费了,咱们家就能挣更多钱。”
江氏跟着凌一倒是学了不少新鲜词,袁氏听了个一知半解,但也差不多理解了意思,也就是说,凌一不靠欺压百姓赚钱,她靠百姓安居乐业愿意在她经营的产业消费来赚钱。
袁氏忍不住啧啧称奇,这小花,离了她们一家,怎么感觉越来越聪明了?
凌一开始教学前,也有不少人当面质疑她,真能教给她们真本事吗?一个人凭什么无偿地把自己吃饭的倚仗交出来?
凌一淡淡地说:“一个人有余粮有闲钱的时候,她也许会想扯布做衣裳,上饭馆点个菜,又或者在路边茶馆歇脚喝杯茶水,那么她花出去的钱,总有一部分落入我的口袋,我种的地,我建立的工坊,这些工人才有工钱拿。”
“但若是一个人吃不饱饭,衣不蔽体,那么她就只会想着,如何拼尽全力去搞钱,若是这样的人多了,难免有人恶向胆边生,去偷去抢,我也不过是百姓,我如何能保证自己和家人能在这样动荡的世间安稳生存?”
“我们是同村人,我家有地,我不会藏着掖着,种不完的地也会雇佣长工来帮我,我有余力去干别的,大家也能挣到钱和粮。互帮互助,不仅仅是道德约束,也是因为人在更好的环境里,也会变得更好。”
有人听明白了,跟着点头,也有人光膀子一挥:“听不懂,你要教什么就赶紧教吧,我地里还有活儿呢。”
凌一也不恼,缓缓说:“不认同我的人,可以不用学习我的手艺,建议立刻回去种自己的地。”
那人瞬间焉了,他媳妇忍不住给了他一坨子:“让你多嘴!全家吃不饱饭你就高兴了!”
等到所有人明白凌一那几句话的意思后,翘首以盼望着凌一,眼里有藏不住的激动,若是凌一真能带领她们把自家的地都种好,她们就服气。
接下来的教学并不枯燥,但有点超出凌一预料。
她没想到,同一片土地上,竟然能养育出智力和理解能力完全不同的几类人。
有的人只需要凌一示范一遍,简单把原理简化成这时代人能理解的意思,她们就能融会贯通,学会某种作物的种植技巧,也能运用到别的作物上面。
可有的人那脑子,十之一二和十之八九的大小有时候都分不清。
凌一在这次的教学里,唯一高估的就是人们的理解能力和智力,突然感受到夏风的无奈,真不知道以前夏风面对那么多能力参差不齐的孩子,是如何做到如此耐心教学的。
饶是情绪没有多大起伏的凌一,有时候也会被人们的问题问得无言以对。
不过令凌一没想到的是,一天的教学结束后,她回家的路上,总能碰见村里人同她打招呼。
以前这些人见到江氏才会热情上来寒暄,可如今,不知道是见过了凌一耐心教学的一面,觉得她没那么呆板严肃,还是说想感谢凌一的无私奉献,一个个的不是提着一筐鸡蛋,就是摘了点自家种的蔬菜前来感谢凌一。
凌一一路走回家,身上挂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类农产品。
江氏早在确认村里人不会闹事之后,就回茶园干活了,现在见女儿身上的东西都快拿不下了,赶紧上前帮忙。
“哎哟,这都是些啥?”
凌一摇头说:“不知道,她们走过来说几句话就往我手上塞,我说不要,她们非给。”
江氏笑眯了眼:“哎,这是乡亲们感谢你呢。”
凌一疑惑道:“我以为,她们都会像最开始那个男人一样质疑我。”
江氏摆手:“人呐,很复杂的。你好,她们见不得,但你好的同时带上了她们,她们又会记得你。”
“咱们家去年用的是你从山里引流下来的水灌溉,你不知道,村里人用的是什么水,去年好多天没下雨,水只能从池塘和井里打,去年很多人不敢种稻子,怕水不够用。池塘的水村里管着,地主们看着,井水更是限制每家每户只能打多少。”
“我们大丰收的时候,还有好多人家地都开裂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来我们家上工的女人们,是为什么来,还不是家里的地种不出粮食,卖了也维持不了生计。”
“小花呀,你这是在帮她们,有心的人不用你说都知道来感谢你。”
一个家庭的核心是女人,来凌一这儿上工的女人们大多数都有家庭,或为人女儿,或为人母亲,她们所联系的家庭,都会因为她们在凌一这儿上工挣回粮食和钱财而吃饱饭,其实凌一很少去关心这些人,她不知道这些人中,有的人其实打心眼里很感激她。
只是,凌一对这种感情并不敏感,这些人表达情绪的方式又相当委婉,好多人往凌一手里塞点东西还得打趣几句,一点看不出来感激的样子,搞得凌一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在全安村的农务教学持续了五天,能教的,该教的凌一都教了,大部分人虽说不能全部学懂,但至少也能应付自家作物的种植,今年说不准真能提高全村粮食的产量。
凌一也因此在村里的名声好了许多,人缘更是旺,偶尔还会有人叫她农务大人。凌一觉得很奇怪,她不过是受官府的差使来教学,怎么突然就成大人了。
几乎没有停歇,趁着气温还没上涨,凌一接着去到别的村教学。
相比于熟悉的全安村,其他村子的人不认识凌一,凌一是拿着官府的任命书去找了各村的里正,让里正帮忙组织人来听她教学。
当然,这些外村的人对待凌一相当不客气,一开始都没几个人来听。
于是凌一选择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她找孟晚宁要了四名衙役,跟随她一起下乡教学。
相比安排一大批衙役去干这事,只需要抽出四名,这对衙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除了这四人略微不服凌一外,他们可没想过让一个女人骑在他们头上使唤自己。
于是,四人喜提在衙门被凌一一个人打趴下,当众被同行嘲笑的经历。
他们若是不服,还能再站起来打,若是不听使唤,那便由孟晚宁来处理,衙役不听差使,要么滚出去,要么痛打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