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隅隅
到底是孩子,以前父母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让她觉得哪怕自己是过失,那也等于犯了错,要挨骂挨打,就好比洗碗摔碎碗,对赵小小来说那就是大祸临头。
叶小曼也觉得赵小小回去肯定要挨骂,心想自己是外人,一般大人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都不好意思表现得太凶。比如叶小曼有时候犯错了,也希望赵小小或其他人在,这样她挨骂都没那么严重。
俩小孩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走回赵家。
赵家堂屋里的菜暂时挪到了外面,桌子腾干净,给那些人打牌用。
堂屋吵闹,外面的人一边嗑瓜子八卦一边把晚饭的菜开始热上。
赵小小进堂屋没看见她妈,只看见夏老师和几个大人在聊天。
“夏老师,我妈呢?”赵小小过去问夏风。
夏风指了指堂屋左边的房屋,说:“跟你奶在里面说话呢。”
左边的房屋以前是赵小小一家三口睡觉的地方,赵家伟平常在外面打工,就是赵小小母女睡。现在赵小小母女搬出去了,就只有赵家伟一个人睡。
房间乱不说,还很臭,房间门是关上的,但是由于赵家的房门都是没锁或者坏锁的,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赵小小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她奶奶的说话声。
“耀儿他妈,今年开了年,要不就让小小待村里,你把耀儿接去镇上住一年,你也想儿子了吧。当初我们闹得那么难看,实在不应该,你是孩子的妈,哪有不让妈妈看儿子的说法。耀儿他这一年想妈妈得很,晚上睡着了还在哭着喊妈妈,我这个当奶奶的都没见他那么想。”
“女儿是你生下来的一块肉,儿子更是。你看耀儿没了你,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学习成绩也下降得厉害。你们不是跟那个夏老师住一块嘛,明年把小小换耀儿,就让夏老师帮忙辅导一下耀儿学习呗。”
赵大娘说了一大堆,看向她儿子,催道:“哎,家伟,你说是不是,我们也想小小了,让小小回家住一年,耀儿去镇上住一年,两个孩子一个跟妈一年一个跟爸一年,这不是正好嘛。”
凌一疑惑地看着赵家母子,她们的脸皮究竟是怎么锻造的,如钢铁一般坚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们的?”
“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分了抚养权,儿子是你们的责任,女儿是我的责任,你们没那条件养好儿子,就想从我这里瓜分我女儿的资源去养你们的儿子,是觉得我傻吗?”
“没离的时候,赵小小吃不饱穿不暖,你们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吃得好穿得好,你们又眼馋她的东西,迫不及待想把新衣服从她身上扒下来给自己宝贝儿子穿。”
“如果血肉能分离,你们恨不得将她敲骨吸髓。”
“请你们听清楚,是赵小小以为自己的奶奶和爸爸还是爱她的,是她想你们了,我才带她回来看望你们。我跟你们赵家没有一点关系,我既不姓赵,也和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至于赵轩耀,他的抚养权已经归你们了,就是你们的责任,别想从我这里占到一丁点便宜。”
“而赵小小,如果你们还想维持她心目中未崩塌的亲人形象,就请继续装出还爱她的模样。说不定她以后出息了,还能逢年过节来看看你们。”
凌一说完,也不管赵大娘和赵家伟怎么想,转身走向门口。
房门一拉就开,门口站着泪流满面的赵小小。
要是别人看见,估计得蹲下去好生一顿安慰,凌一只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刚才说的话都被偷听了,当她从赵小小身边走过的时候,只是淡淡地说:“走吧。”
赵小小牵着凌一的衣袖,咬紧下唇,默默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跟着走了。
赵大娘母子看见门口哭的赵小小,先是愣了一下,但又觉得没什么,以前她们不也常常说些不好的话嘛,这孩子不会往心里去的。
赵家伟急忙追出来,不是跟孩子解释什么,而是指着凌一骂:“你以为我们贪你那点小钱,开个卖凉菜的就把自己当根葱,房子都是租的不是你自己的,不知道在狂啥,没有儿子,以后都没人给你送终养老,你等着吧,你今天这么狂,我让儿子看都不去看你。你以后别想认耀儿了,他跟你断绝母子关系!”
刚进门的赵轩耀,就听见他爸跟只暴躁鸡公一样咯咯咯,一脸懵的他只听懂了什么断绝母子关系,他不要断绝!他要跟妈妈!明明奶奶在房间里安慰他的时候,就说了可以把姐姐叫回来,明年换他去镇上过好日子,他不要断绝母子关系!
赵轩耀“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还边撒泼:“我不要跟爸爸!我要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凌一没管他,叫上夏风,这顿晚饭她们吃不下去了,还不如早点回家,免得天黑路滑。
走的时候,赵小小抽噎着,给夏风吓一跳,赶紧拍拍孩子的背,关心道:“怎么了小小?咋的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边赵小小止住哭,没有半点哭声,只有默默流下的眼泪,夏风满脸关切,轻声细语地安慰。
另一边赵轩耀刺耳的哭声吵得打牌的大人心烦不已,赵家伟更觉丢人,上去就先打他,打得孩子边哭边抽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更吵了。
凌一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好笑,同样在哭的俩小孩,待遇完全不同。
赵小小因为夏风温柔的关心,看了看凌一冷漠的侧脸,她抓紧凌一的袖子,没有说她哭是因为偷听到了奶奶和爸爸的话,而是说:“我弄丢了十几块钱,对不起,妈妈我对不起你。”
凌一摇头:“钱是你的,你弄丢了,你自己心疼,我不心疼,不用对不起我。”
凌一这么一说,赵小小眼泪流得更凶了,妈妈不打她也不骂她,和以前的妈妈真的不一样了。赵小小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止不住哭,明明以前妈妈吼她一句,她就能立刻止住,哪怕还在抽噎,也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惹妈妈心烦。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但前提是这个孩子本身就被人爱着。
赵小小流泪不止,她很难过,但不是因为凌一的冷漠而难过。
她为自己弄丢的十几块钱难过,就好像刚买的冰淇淋掉地上一样难过,开心像被撕裂一个口子,全都漏出去了;
她为过几年就可能出去打工或者嫁去别人家的小伙伴难过,就好像青春还没过去,而她的伙伴却已经没有了童年,她的快乐和对方未知的未来相比,有些残忍,让她快乐的时候想起对方都会觉得羞愧;
她也为不被爱而难过,明明都是有血缘的孩子,她也姓赵,她懂事乖巧,替大人分担弟弟的教养责任,却总是得不到自己应得的资源和爱。
她为什么会想要回来看望奶奶和爸爸,她的成绩很好,爸爸不是因为去年她成绩不小心考差了才不让她读书吗,现在她证明自己成绩很好,两个学期都是年级第一名,她现在很聪明很懂事也很乖巧,她等着回到这个破烂的老家,能让大人们看到她光鲜亮丽的一面,会夸她,会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对待她。
然而,奶奶和爸爸只看到了她身上的好东西,她们不会后悔,她们只会继续盘*算着怎么把她的东西给弟弟。
赵小小一分都不想在这里多待,她拉着凌一,问:“妈妈,我想回家了。”
她想回家,回只有妈妈、夏老师的家,而不是这个承载着她不被爱记忆的家。
凌一点头,夏风更是看孩子哭得这么可怜,还一副“我没事”的样子,她更心疼了,这孩子她虽然只教了一年,但她多聪明多懂事,夏风比凌一还了解,毕竟白天在学校老师和学生相处更多,凌一只有晚上才有时间和孩子相处。
“走走走,我们不在这儿待了,我们回镇上去。”夏风也催促凌一赶紧走。
凌一丝毫不拖泥带水,招呼也不打,三人就跨出了堂屋的门槛。
三人离开堂屋时,凌一正好瞥见赵轩耀挨打时不小心露出的钱包。
这么小的孩子,身上钱都没有,哪儿来的钱包?
凌一停下脚步,松开赵小小的手,对她和夏风说:“你们去村口那家姓王的人那儿问她们下午的三轮车去不去镇上,包车回去都行,我去把给赵家的牛奶要回来。”
“啊?”夏风愣住,这还能要回来的?
但是凌一态度很坚决,催促两人先走。夏风没多想,就牵着赵小小先走了。
凌一一个人返回赵家,走进堂屋,堂屋里赵家伟已经打累了,赵轩耀还在抽噎,大冬天的裤子被扒下来,屁股用细长的竹条抽得全是红痕。
凌一走过去,捡起地上掉落的钱包,仔仔细细看了一下。这不就是她给赵小小缝制的钱包吗?她亲手缝制的东西,她能认不出来?
想到赵小小说她弄丢了十几块钱,再一看赵轩耀挨打后,没拿稳散落一地的火炮、手木仓玩具,还有滚了一地的圆珠黄色硬塑料子弹,玩具木仓可不便宜,贵的几百都有,便宜的也要好几块钱,子弹也不便宜,一块钱只能买一小包,像这种手榴弓单一样形状的瓶装子弹,少说也要四五块。这里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要十几块吧。
凌一拿着钱包,一把拽起赵轩耀,问他:“钱包哪儿来的?你买玩具和火炮的钱哪儿来的?”
凌一去而复返,赵家伟看她没好气:“关你什么事,我给孩子的红包买的,你不会以为只有你给得起红包吧?”
凌一白他一眼:“这是我给小小亲手做的钱包,在你儿子手里,怕是他偷的。”
赵家伟气得摔凳子:“什么你儿子你儿子,他也是你儿子!”
凌一淡淡地说:“现在不是了,我没有偷钱的儿子,你们赵家真是会教育孩子,把孩子教得偷鸡摸狗,现在偷小钱,以后偷大钱,坐牢了别影响我女儿考公考研。”
赵轩耀本来就被赵家伟给打怕了,现在听妈妈这么说,更怕挨打,撒谎道:“不是我偷的,是姐姐偷的!”
他撒谎有一套,但脑子不太好。这钱包本来就是赵小小的,压根不需要偷。
凌一淡淡地说:“撒谎不打草稿,又蠢又坏,该打。”
于是,凌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地上打完赵轩耀一轮的竹条,继续打。
赵轩耀刚才挨打,赵大娘就没拉住,因为她儿子力气大,可能连她都打。现在凌一还敢打她孙子,她必须拉住。
赵家伟也很不满意凌一来他家教训孩子,不是说断绝母子关系吗,现在又跑来教训孩子是什么意思。
打狗还看主人呢,他儿子他打死别人都不能说什么,但别人不能越过他去打他儿子!
结果,凌一拽着孩子边打边躲赵大娘和赵家伟,挪到了她放牛奶的位置,打完赵轩耀,提起牛奶就跑。
赵家人一愣,看戏的其他人也愣住了。啥意思,虚晃一招,孩子也打了,饭也吃了,还给她把牛奶提回去了,那不是白女票吗?
赵家人赶紧追出去,结果凌一跑得贼快,跑到村口,夏风和赵小小已经在三轮车上等着了。
凌一嗖地一下上车,催促道:“师傅快开车!走!”
开车的师傅不知道身后啥情况,听到说走就踩燃发动机走了。
夏风和赵小小懵懵地看着凌一,凌一平息喘气声,淡淡地说:“看我做什么?”
夏风指了指她提回来的牛奶,又看了眼后面追不上车,扶着膝盖大喘气的赵家人:“你管这叫要?”
凌一理直气壮道:“是啊,我要了,她们给不给是另一回事。”
说完,凌一又掏出她捡回来的钱包,丢给赵小小:“保管好自己的钱包,我把牛奶要回来了,你拿去喝,抵了赵轩耀偷你那十几块钱,顺便他还赔了一顿笋子炒肉。”
夏风疑惑:“笋子炒肉?赔了一顿菜是什么意思?菜呢?盘子也没看着啊。”
赵小小却忍不住笑了出来,笋子炒肉,大人打小孩,拿竹条抽打肉多的部位,就叫笋子炒肉。
第50章 春节
这是夏风来到茶水镇的第二个春节,没有家人陪伴,没有相熟的朋友在旁。
也不对,夏风帮忙洗菜择菜,看了眼忙碌的凌一,这个春节,不能算没有朋友在旁吧?
但是把凌一称作朋友,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夏风看着凌一的侧脸,如果凌一是她的朋友,那为什么有时候她不能像对待朋友那般熟稔地对待凌一呢,总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像朋友。
不过夏风来不及细想这层关系到底是什么,在她接受的十几年教育中,从来没人告诉她,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除了亲人朋友,还能是别的什么。
除夕的晚上,没有陌生亲戚需要周旋,也没有来自无法选择的家人的唠叨,只有三个女人,围坐在桌旁,看着电视,一起吃着年夜饭。
竖式的空调本来也是能吹热风的,但炒菜时厨房的温度就已经驱散了部分寒冷,忙活半天身子也热起来了,用不上空调暖风。
虽然在排排楼不好放烟花,但是走到楼下就能放。
三人吃完饭不紧不慢收拾了屋子,楼下的副食店啥都卖,也卖烟花爆竹,那种响声大的鞭炮凌一买了一串,等到快零点的时候再放。
剩下的钱买了些烟花,虽然花样不是很多,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样,但三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一大把的仙女棒捏在手上,赵小小从没有感觉这么高兴过。
排排楼楼下的坡道和外面的街道,都是小孩在玩烟花爆竹。这年代镇上还没有禁放烟花,等过几年恐怕就没这么自在了。
虽然年夜饭只有凌一三个,但等到放烟花的时候,楼上的刘大姐一家也来了,毕竟是比较熟的邻居,一起玩也没啥。
周洋比赵小小大三岁,明年开年就是初二下学期,初中生按理来说是和小学生玩不到一块儿去的。周洋这小子一开始也不喜欢跟赵小小玩,排排楼这么多小孩,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孩子,但是赵小小刚来的时候,没一个人和她玩。
也不知道是因为晓得赵小小家卖凉菜的,跟她玩有零食吃,还是因为赵小小这一年被凌一养得很好,脸蛋圆润了,不再蜡黄,养得水灵,小孩子也不是瞎子,看她好看,也有人想和漂亮的孩子玩。
周洋就是其中一个,平日里都是他哥来找夏风,今晚上,他还主动分给赵小小他的烟花。
周洋的烟花还是要比赵小小的新潮些,似乎是从县里买回来的,点燃后会旋转得像陀螺,绽放出火花。
当然,也少不了没教养的熊孩子,看见不熟的孩子在玩,干脆就用一种叫“冲天炮”的火炮欺负赵小小。火药像小竹筒绑在细长的木签上,点燃屁股后的引信,火炮就会冲向尖头指向的方向,然后爆火乍。
那孩子直接把尖头对向赵小小,还好火炮的威力不大,飞到赵小小脚底下爆火乍,也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