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皇帝偷看心声日志后 第64章

作者:三傻二疯 标签: 宫廷侯爵 系统 爽文 轻松 无C P向

被这样怀疑而尖锐的眼光包围,即使以闫分宜的城府之深,一时也颇难承受。但偏偏形势如此,他又实在无力回驳(难道躺下来打滚说儿大不由人?),只能干站着发呆而已。

殿中气氛诡秘异常,偏偏又无人吭声。皇帝的目光轻飘飘扫过,再问出一句:

“朕看你昨日上的折子,海防上似乎还有麻烦。”

穆祺微有诧异,心想老登莫名其妙还会关心起了海防海贸,真是天上下起了红雨;于是斟酌片刻,小心解释:

“如今内阁给兵部拨了银子,在打造火器,选练水手,但现在战船不够,就是人手齐备,也无用武之地。”

“既然战船不够,为何不造船?”

世子束手道:“回陛下的话。海事荒废已久,造船的工匠都要重新挑选。而且……而且中土地力稀薄,可充作船只龙骨的大木头也不足了。”

数十日之前穆祺以掌机要的名义接手海防,下了狠心仔仔细细查过一遍,才知道当下最大的麻烦,最难以逾越的障碍——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完成,铁甲舰发展成熟之前,建造大型船只绝对离不开巨型树木;可偏偏中华大地开发已久,五百年以上的巨木基本被砍伐殆尽,实在是难以承担了。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在前工业化时代,造船业就是这样奢靡到匪夷所思的行业。可以用来造船的木头只有那么一点,用完了就只有等百余年后环境再更新版本。而中国历来的木制宫殿又消耗实在太多,上千年的营造折损下来,可以用在海船上的资源已经所剩无几了——兵部总不能把紫禁城的大梁拆了去造船嘛。

问题这样的尴尬而具体,也无怪乎历代皇帝都视而不见,干脆采取鸵鸟式的逃避政策,但逃避显然不能解决问题,穆祺稍一踌躇,终于开了口:

“以现在工部储备的木料,最多也只能造一些七八尺的小船,用之于长江或可,却绝难在汪洋大海中取胜。为今之计,还是得设法建造大型的舰艇,否则海防无从谈起……”

他话还没说完,全程默然的闫阁老忽然开口了:

“大型舰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世子到哪里去找数十丈的木头呢?”

他停了一停,又故作惊讶:

“不会是到云贵辽沈一带去砍伐吧?想来想去,现在也只有这两处还有木材了。”

闫家是靠搞工程修道观爬到的现在这个位置,对全国的木料分布了如指掌,所以听到世子提了一嘴木材,立刻就能将老底摸个清楚——没错,历代开采数千年以后,大概也只有开发较晚人烟稀少的云贵及辽东深山,还可能有尺寸足够的参天巨木。

换言之,如果真要砍伐巨木建造大型船只,也只能派人到这种地方亲自勘探取材,然后再开辟山路填平沟渠,派民夫一路拖拽入京——且不说这一方巨木沿途运输的惊人开销、征发劳役耗费民力必定多有死伤;就是政治上的微妙压力,也委实万难克服。既然“只有”这两处有大木材,那彼此占用的份额可就很难划分了:皇室也还指着这些木头修宫殿修陵墓呢。

果然,闫阁老又补了一句:

“先前禁苑失了火,老臣还想着设法补修上,只是这几日忙昏了头浑然忘了,倒是世子费心想在前头。还是年轻人有担当。”

要是先前还有点模糊,那现在满殿都听出来了闫分宜话里话外的阴阳。只能说老臣毕竟是老臣,官场历练了几十年后锋芒内敛,挖坑也挖得毫无烟火气——什么叫“有担当”?年轻人心心念念只想着砍木头造船耀武扬威,他这个老臣却是忙昏了头也要记挂着给圣上修园子赚体面;相形之下的反差何等之强烈,无疑是向飞玄真君释放了一个鲜明之至的信号:

不懂事的年轻人知道怎么体贴君心吗?还得是闫分宜这样的老baby才晓得疼人呐!

所以,轻飘飘抛出杀手锏后,闫分宜压根没朝世子看一眼,而是径直望向飞玄真君,等待着胜利结算。以他与圣上之间不言而喻的默契,皇帝在维护自身利益上是绝对不会含糊的,所以很可能会出手敲打不知轻重的穆国公世子,巩固他闫阁老的权威。

但出乎意料,皇帝明显犹豫了片刻,却居然一语未发。

闫阁老:?

就在这要命的一个迟疑里,世子抓住机会开口了:

“阁老的错赞,我只有惭愧而已。但我也并不敢打云贵的主意,只是听工部侍郎闫东楼说起,似乎可以从海外的豪商手中买木头。”

闫阁老:?!

闫阁老一脚踩空,登时怒从心起,真恨不能立刻飞回去唾自己那个败家儿子一口——什么劳什子的“海外豪商”?他这个做亲爹的都还一头雾水,这姓穆的居然就先晓得了!老子是叫你去私下打点打点关系不要搞得太僵,公对公私对私两样要分明,但老子可没教你整个人都贴过去!

奶奶的,成何体统!

当然,这就有些冤枉小阁老了。小阁老或许在世子面前提过一嘴与海外商人的往来,但从中发挥出什么买木材的主意,却来自于世子的自我发挥——他总不能拎着本世界大航海史说现在东南亚的贸易活跃得很大大的有钱捞,所以看来看去,干脆就请熟悉海贸的小阁老来背这口大锅。

至于闫阁老回去如何与自己的亲儿子算账,那就不在世子考虑范围之内了,他又解释了几句:

“数十年前,泰西的英吉利人、荷兰人、葡萄牙人等以坚船利炮在天竺开辟了拓居点,买卖香料、布匹和各色宝石,获利颇丰。天竺气候湿热,植被众多,参天巨木比比皆是,大可以取长补短,应付现下的需索。”

大安远没有满清的封闭腐化,在场的重臣们保守是保守了些,但对东南亚及天竺等地的气候物产还是颇为熟悉的,所以心下稍稍琢磨,居然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倒是飞玄真君沉吟片刻,缓缓发问:

“工部买来是要造战船的,他们也肯?”

世子恭敬道:“商人惑于重利,当然愿意卖。沿海就有不少船商买英吉利人的木材,只是规模太小,不成气候而已。”

大航海时代是资本主义最为纯正,最为原始的起点。在这种蛮荒混乱的时代,愿意抛家弃子顶着十分之一的生存率出海奔波的行商无一不是最狂热最魔怔的利润追求者,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绝对愿意卖出自己的绞索。

而诸多海商之中,英吉利人又尤其是资本主义利润机器的佼佼者,行走在人间的资本欲·望化身,绝对可以算得上此世界全部之恶,能让撒旦都改名叫小撒的绝世高手——欧洲人对天竺的觊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荷兰人法国人甚至布局得最早最缜密;但一番龙争虎斗下来,为什么偏偏是英吉利人渔翁得利,获益最大?——因为事实雄辩的证明了,论起搞殖民主义烧杀抢掠做生意毫无下限,我带英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只能算垃圾。

这种资本的活化身非常可怕,但只要银子给够,它也的确是什么都愿意卖,什么都能卖,什么也都敢卖。实际上,木材贸易一直都是英占天竺重要的利润来源,英国佬为了扩大出口在天竺滥砍滥伐,砍下的树木无法运出,甚至在山中堆积到腐烂生虫;而这个时候,一个慷慨、稳定、可靠的大客户愿意一口吃下多余的份额,彻底消除生产过剩的忧虑,怎么不是一种天大的喜事呢?

这就是自由市场无形的大手,建议英吉利商人给甲方磕一个。

皇帝道:“远洋运送木头,怕是所费不少。”

“回圣上的话,钱当然是要花的,但还是比从云贵伐木省得多,否则英吉利人也做不成这种生意了。”世子俯首回话:“海运到底比陆运便宜得多,天竺木植丰富,也不必费力勘测;再有,英吉利人在控制成本也很有心得……”

什么心得呢?概而言之就是英吉利人的大缺大德比封建主义王朝还要离谱,是真正能在骨头里榨出油水来。如果在云贵开采木头千里运送入京,死伤民夫太多骚扰太甚,沿途的州府是必定难以容忍的;更别说南方还有海刚峰这把神剑在,搞不好就是一发大招直奔老登而来;但对于带英来说,什么叫“死人”?我把死了的开除人籍,那不就一个都没死吗?!

世子交代完毕,飞玄真君默默无言,似乎还在思索,刚刚吃瘪吃了小半刻钟的贴心老棉袄闫分宜则终于逮住了机会,他停了一停,以一种颇为惊讶的口气问话了:

“世子的意思,是让那些英吉利的蛮夷将木材直接送进京城?”

“可以照太宗皇帝时以海船运输粮食的先例,命英吉利人将木材运至天津或山东,路程上便能俭省不少。”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闫阁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你小子要只在南方搞海贸搞互市,天高皇帝远也就不说什么了;天津和山东是京畿的锁钥,轮得到你胡作非为吗?纵容外藩的船只靠近天津,万一被窥探到了京城的防卫怎么办?蛮夷闹事怎么办?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得我们这些老前辈来掌掌舵!

仅仅顷刻之间,闫阁老就在胸中铺排出了一趟绵里藏针含沙射影的说辞,足够洗刷干净自己这半日以来蒙受的屈辱——他将在满朝重臣面前雄辩的证明,虽然闫东楼这个逆子是胳膊肘往外拐不可救药了,但他闫分宜倒穆的决心是坚定的,无论死缠烂打也好,以大欺小也罢,横竖可以彰显自己与穆国公府划清界限的政治态度。所以,他清一清嗓子,已经准备开口了——

“那也好。”皇帝道。

闫分宜:……啊?!

“你去办吧。”皇帝又说。

这一次不止闫分宜,连穆祺都愕然抬头,几近于失礼的看了一眼轻纱之后的飞玄真君。

说实话,他对真君的阴阳怪气尖刻难缠是有充分的心理预期的,因此事先已经琢磨好了一整套解释的话术,譬如大肆渲染天竺香楠香樟檀木等等高贵的木值,暗示可以用进口的巨木来修烧毁的御花园;以历史经验来看,老登对修宫殿修花园还是相当之热衷的,只要挑拨起欲·望后开了这个进口木料的口子,此后的工程不就还是自己说了算?——大不了老子就撕下脸皮不要,把老登修园子的钱贪了来造军舰!

可万万没有料到,老登居然没有说出一个不字,轻轻巧巧就答应了下来!

飞玄真君向来不通人性,尤其是今天肆意作妖之后,这一份通情达理便真正是匪夷所思,倒叫穆祺惊异得言语不能,居然愣了一愣,才晓得行礼谢恩。

飞玄真君随意点一点头,却又瞥了一眼闫阁老。以真君之聪明敏锐,当然看得出闫分宜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只不过毕竟于己有利,也不必干预而已;如今话赶话说到这里,总得给首辅一个颜面,于是亲口点名:

“闫卿还有什么话说?”

闫阁老又能说什么呢?方才筹备的一番话已经被皇帝这猝不及防的反应尽数打消。只能无可奈何的找了个万金油的理由:

“如果要买巨木,经费上恐怕……”

“海防不是已经拨了几百万银子了?”皇帝不以为然:“不够的再说。”

此语一出,殿中连呼吸都暂停了一拍。各位重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可还清楚的记得,一刻钟前内阁汇报政务之时,仅仅为了几万两银子差池,皇帝可是将裕王阴阳了足足五句话呢!

不是,一边是斤斤计较的几万两,一边是手一松就放出去几百万,这偏心偏得是否太离谱了点?

到底谁是皇帝的亲儿子啊?!

当然,以飞玄真君万寿帝君的刻薄寡恩自私自利,父子上缘分的浅薄冷淡,恩宠上超过裕王其实并不怎么奇怪。但这种“钱不够再补”的大手笔,往年也只在道士们负责的重大修仙工程上能瞥见一二。可一个世俗出身的勋贵子弟,居然能和老登心心念念的修仙大业比拼恩宠么?

在场的重臣俯首垂目,一声不吭,心中只转着同一个念头:

——皇帝的脑子怕不是真被敲出毛病了!

第75章 金融

说实话, 老登的异常的确是吓人了点,吓人到穆祺总在私下怀疑老道士会在喝下一碗汤药后突然恢复往常,然后下一道旨意收回自己良心发现答允过的一切事情(从摆宗的案例看, 他们老朱家不是不可能吐了吃),所以穆祺抓紧时间,拿到许可之后的当天下午, 就立刻派人去请来了与国公府素来相熟的意大利商人儒望, 约定要谈一谈木材上的大买卖。

这位儒望有泰西教会的人脉,依靠着宗教背景在各国都吃得很开, 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不然也混不到勋贵的圈子里。艺高人胆大,他想了一想, 慨然允诺了下来。

“既然是世子的话,我不敢推脱什么。但买木料毕竟是大生意,彼此还是慎重的好。”

“这一点还请放心。”穆祺微笑:“我们家是什么身份, 想必尊驾也很明白。国公的爵位已经是勋贵里一等一的了,当然不会丢这个脸,也绝不敢矫诏欺瞒;如果尊驾不信, 我还可以请闫分宜闫阁老会同作保——闫阁老现在可是内阁的首辅, 朝廷中排行第一的重臣!勋贵里的头头和文官里的头头共同的保证,还有陛下的圣旨在此,尊驾应该没有什么疑虑了吧?”

这一套小连招的确很有吸引力。而且东南亚最近的确也有点生产过剩的风险, 各大商行开出了上万英镑的价格悬赏能开辟商路的冒险家, 儒望思索良久,到底还是金钱的渴求占了大头, 一狠心答应下来了:

“世子这么说,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请问世子要买多少?”

世子反问:“以你的门路, 我们能买多少?”

“以贵国的货币算,大概二十万两上下。”

“二十万两?”世子皱眉了:“这是否也太少?”

即使东南亚及天竺的木头格外便宜,二十万两也就只能买三五根木头而已;木头运到后还要晾干除湿防腐,辛辛苦苦的招揽木匠尝试建造大船(由于海船荒废已久,这个过程怕还麻烦不小),如此折腾下来,怕不是七八年功夫才能整出一组可用的舰队?

七八年太久只争朝夕,更不用说顶上还有飞玄真君这种阴阳不定随时可能变卦的老登。穆祺思前想后,决定加一加速:

“二十万两银子太不值什么了,难道是南方的木头不够用了?”

“木头倒是尽有,就是担保金不够。”儒望有点尴尬:“以我的本金,最多也只能担保二十万两的贸易了……”

远洋贸易信用是最大的难题。远在天边的东印度公司可不会相信什么国公和阁老的身份,非得要切切实实的保证金不可。大安当然不可能千里迢迢的把保证金运去,按往常的惯例,基本就是由儒望这种两边都有资产的中间人作保,以自己存在东印度公司的股份或现金做抵押,撬动这二十万两的交易。等到交易达成,再从中抽取佣金。

这种大规模的跨国贸易,保证金的比例起码在两成以上,就算儒望经营已久,应付起来也还是很吃力的。也就是看在国公府交情好人头熟,还愿意担这个风险而已。

“当然,我还可以到广东找几位同行共同担保。”儒望小心道:“只是外人毕竟不晓得国公府的分量,价格可能就要高上一些……”

“高多少?”

“大概要抽四成五的佣金。”

穆祺嘴角抽了一抽——四成五的佣金!如果花两百万两买木料(考虑到后续海战及维修的需要,这个数字其实已经很保守了),那光是预付给海商的中介费就起码在九十万两以上。木料的毛还没见着一根,白花花九十万两银子先得掏给西洋人,就是穆祺再有担当,也实在扛不下这口大锅。

大安朝廷到现在都是非常保守的,这么大一笔银子交上去,搞不好会让多嘴的官员联想到什么宋朝的“岁币”!

这就是大宋大缺大德的后遗症了。赵家的遭遇是崖山之后所有中国人究极的ptsd,永远无法抹去的心理阴影,足以震慑得衮衮诸公言语不能的绝对逆鳞。真要被人往宋真宗乃至完颜构的方向靠一靠,那就真正是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穆国公府也别混什么朝廷了,找根老歪脖子树提前挂上去得了。

他不能不以商量的口吻询问:

“佣金不能再低一点么?我们毕竟要做的是大买卖,赚钱的地方有的是嘛,何必一次就赚完?”

儒望很为难:“我当然愿意帮助国公府担保,但佣金比例是我们商会的规矩,轻易不好改动。”

“商会?”世子忽的眯起了眼——他对儒望的来历早有猜测,但到现在才终于抓住了一点切实的证据,于是口音一转,以英文吐出了两个极为惊人的名字:“‘东印度公司还是罗斯柴尔德银行’?”

虽然英文的口音与语法极为古怪,却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毫无错漏;儒望措不及防,脸色倏然就变了——他的确是英吉利罗斯柴尔德银行驻远东的高级雇员,专门负责的就是开辟中国的市场;但这一层身份隐秘之至,对外则全以海商的面目示人。想不到十几年间毫无差池,却居然叫一个勋贵子弟给骤然点破了!

是有高人暗中指点吗?还是这个看似疯癫古怪的穆国公世子在扮猪吃虎,胸中另有乾坤?

到底是行走海外多年的巨商,虽然心中起伏奔腾不能自已,儒望愕然片刻,仍旧强制镇定了下来。对方如此展露锋芒,他也再不敢托大欺瞒,只能同样以英文回话:

“是罗斯柴尔德银行的规矩;银行在这里创办了商社,为往来的贸易提供担保。”

穆祺微微一笑,心想果然还是金融资本死要钱,几百年改不了一丁点。身为资本主义行走于人间的活化身,原始积累中每个毛孔都滴着血的超级大怪物,恐怕是没有人能从罗斯柴尔德家族口中抠出一个大子的。

但这也没有什么关系,世子的神色依旧平静:

“原来如此。能够做这样的生意,到底还是要财大气粗的豪商才能支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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