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贺美优
他曾经就是凭借这些潜意识屹立于宫城县高中排球界二传手们的顶点的。
但是如今,及川彻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双脚站立的根基,那份基地,黑白默片和放缓的一分一秒间,隔着胶底运动鞋踏踏实实托起他前往更高处,阅览二传手跃起风景的那份地基,如今出现了轻微的晃动。
他站在山呼海啸的吶喊声中央,时隔多日察觉到了内心的恐惧。
那是他曾经面对影山飞雄时催生的负面阴影,时至今日,他再一次发现了它的踪迹,就在不远处,在吶喊的声浪中,在脚底嗡嗡的震响里,在侧处教练的注视中。
恐惧不需要用发抖或是震慑来表示,只要在发球前,脚尖的一个犹豫就够了。
正是因为他足够强大,足够细微地察觉到了那份犹豫,而又被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岩泉察觉,所以他此刻才感受到要把胸腔涂满的羞耻。
恐惧打着羞耻心的名目轰轰烈烈地游行绕场。
裁判再度吹响哨声。
尖锐的哨向一瞬间把赛场扔向区隔于外界的第三世界。
十二人同时运动,追逐头顶飞跃跨过的那一只排球。
土屋理查德第一个回身救球,背影的球衣不再像开场一般轻盈扬起,被汗水浸透的布料粘在背面,灰衣服的身影踩着鼓点一样的脚步声,在底线前两米的位置捧臂起球。
左边。
心底默念出声的一瞬间,及川彻倏地挥手示意花卷,汗珠由此被掷洒在地。
花卷同时向进攻线左锋运动,球网对面灰衣服的二传跳得没有开场高,果然如他所料将球传给了前场的左锋,金色头发的灰球服主攻手早等在那,下颚上仰脖子直成一个直线,两只眼睛直盯着那只球看,再再压低到一个幅度时起跳。
“对角球不用担心。”及川彻在喘息间插空指挥。
“花卷上去后我接应吗?”松川在右后方问。
“嗯。你去吧。”及川彻说。
于是宫泽高主攻果然上钩,将球拍向了松川和花卷中心的夹角,真正的接应京谷早就在他背后的手势指挥下就位,如今高高救起这球,及川彻边仰视排球的路线,边朝前跑位。
球网对面,灰衣服的副攻手蹙眉指挥朝右跑动。
及川彻起跳的瞬间,岩泉一也跳了。
他们两个如今在这半个赛场中,就是土屋理查德也要头疼的黄金搭档。
所以不仅是那个反应速度出色的前排,第二个高个子前排同时逼了上来。
直到双方隔着球网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股身体无氧运动排出的热量,及川彻的双手在搭上排球的一瞬间,轻盈地将球推向了右侧。
“二次进攻!”
“直接扣了!”
这样的哗然议论大到场上仍然能听清。
但是,哪怕是这样毫无征兆的扣球,眼前依旧如瞬移般出现一对眼睛。
金色的眼睛,没有和他对视,而直勾勾地盯着球。
排球正好划过及川彻下坠时的头顶。
来不及了。这种思路浮现的一瞬间,落地的震动和裁判的哨响果然在同一时间响起。
“金田一!发呆做什么!球不正在你身后吗?为什么不救球!”
岩泉的吼声批评从身后荡来。
“抱、抱歉!我,没来得及、!”
“只要你后垫一步就够了!因为信任你松川甚至没有后退!现在是什么结果!”
“十分抱歉!对不起!”
及川彻微微回头,看见羞愧的金田一在喘息中用手腕擦拭眉骨,汗水沿着下颌向下滑。
因为岩泉全力以赴了,刚刚的比赛里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的努力了,此刻才尤其不能共情因为恐惧止住举手之劳的金田一。
他的脸上是愤怒,是疲惫,是淋漓的汗水。
对此,及川彻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过回头,看见正落地的土屋理查德,他们彼此站在不足五十厘米的距离。
土屋理查德瞧见他的眼神,先是愣了一下,放缓了按揉手腕的动作,越来越缓,越来越缓。
“……”直至土屋理查德的手腕静止在半空。
虽然两人间谁也没有说话,但这异样的,和周围炙热喝彩区别开的冷静似乎冻结了周边的空间。
土屋理查德似乎在等待他的发言。
及川彻短暂地和他对视了片刻。
这小鬼的眼睛在赛场上还真是金色的。
尤其是汗珠滑落,晶亮的犹如从水里捞起来过。
他扒住眼前的拦网,微微向下凝视,“你的世界是怎样的?”
“?”土屋理查德没有理解。
其实只想问那一句话的,最初的设想里只有那一句话。
但是,那句话一旦出口,就像链条一般,接下来的一句随着重力相伴而来:
“天才的世界是怎样的?”
及川彻终于问出了这句。
包括现在,包括过去,无论是棕发的这个,还是黑发的那个。
那股异样的畅快,忍不住让他捏紧手下的拦网。
“我的所有举动在你面前一览无余吗?假如你站在我的位置会做的更好吗?
金田一,岩泉一,花卷,这些选手假如换了你,你怎么指挥,就像你现在的队友一样剥去自我意识当个木偶就好了吗?”
“……”土屋一时被这连番的发问逼问在了当场。
及川彻仍在继续,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只用天赋打败别人时间的感受是如何的?
周围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弱者的高纬度世界是怎样的?
我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都是必输家走向既定事实的徒劳无功吗?”
“对你来说!”及川彻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努力难道就毫无意义吗?三年的时间差也不足以打败你吗?!只要有天赋一切都万事大吉了吗?!”
土屋看见苹果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平面。
此情此景,它仍一种高维度独有的俯视视角,馥郁着冰冷的激情,兴奋地朝他道:【土屋!我检查到及川彻此时正处在激烈起伏中呢!块趁现在说些击穿他心智的话!告诉他‘没错,在真正的天赋面前,你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如今的分数,已经是你茍延残喘挣扎的结果,你再不努力的话,恐怕要成为青城有史以来最难看的分数了’
‘这证明了你作为二传手的无能,过去的饱富赞誉都只是言过其实,你根本不适合打排球’】
苹果越发逼近土屋眼前,将土屋作为他和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于是越发激情:
【土屋!这些都是我计算下回收情绪效率最大的句子!你只要说出来,我们就成功一半了!
告诉他!
【——‘对!你的努力毫无意义。’】
——“没有……”
摆脱轮回,实现复仇的目标就在眼前,甚至苹果已经给好了最大回收效率的模板,土屋却低头,抚摸着因热度绯红的手腕,不知不觉地微微发愣。
这一刻,他的声音和姿态,都逐渐回到了第一二三个轮回,那个被所有人压着打的自卑的自己。
和那个曾经不负‘狮心王’名号的,最普通的普通人土屋理查德缓缓重合。
“我很害怕输给你(们)。”
这句话叫剧烈喘息、因情绪激烈甚至被岩泉一拉住胳膊往后扯的及川彻和岩泉一双双一顿。
往日耀眼无双的棕发少年,此时在沸腾的体育馆内,却犹如被生拉硬拽到了不属于他的场地,棕发发帘微微下坠,遮挡住半脸,手里潜意识动作地揉捏手腕,手腕已经接近膻红奕不自觉。
这个瞬间,土屋的思绪仿佛跨越了所有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走马灯一般,过往所有的辛酸困苦一剎那扑面而来。
牛岛、木兔、赤苇京治、宫侑、角名……
你们才是这个运动的上位圈。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一个动作一个角度地按照你(们)的方式模仿,把你(们)的比赛录像带当睡前故事,为了你(们)专门学习速写,默画你(们)扣球过程的每一个姿势,成千上百次地翻阅你出场的比赛,甚至背的出你(们)每场比赛录像的命令调度。”
没有轮回的你们,简直不理解你们的超绝从何而来。
“为了你(们),我曾经一度只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课也不上,偷偷跑出来做电车溜进你(们)的学校偷看练习;关于你(们)的技术发展情况,我计算机里有13G的情报包。”
但一句一句的说出来,明明是面对地只是这一个轮回的及川彻,土屋的肩背缓缓绷直,和惊愕的及川彻双目对视。
就好像背负已久的一个巨大秘密如今终于几分得见天日,可以回答往日他人对自己的不理解:
“假如这样也没法赢过你(们)的话,我才会质疑一切最基本的法则,否定自己一直信赖的源泉。所以我很害怕,害怕真的输给你(们)。”
我只是度过了自以为是的十几个轮回而已,这还只是第一次尝试,就像闭门造车的高考生头一次拿起笔上了考场的忐忑心情。
“……”
明明超过了裁判规定的回位时间,可是由于是双方统一的超时,以至于裁判的呼喝不约而同被双方忽视在沸腾的背景音中。
及川彻愣在原地,随着他一起愣住的,还有手腕弯处因惊愕而打松的岩泉的手。
及川彻甚至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你、”
他卡了一下,感到声音是被瘫痪的舌头挤出来的。
一秒后,才用找回的手指指了自己。
就算这样,也只是从舌头和牙齿都缝隙挤出了另两个音节:
“………………我?”
“……”
裁判的哨音终于在愤怒的加成下冲破双方玄妙的气氛。
土屋回神,在裁判的怒目相视和破口大吼中,带着败给懦弱的低落心情,转身,回去自己该去的站位。
土屋理查德都走出三米了,及川彻和岩泉一还像两根树根一样愣在拦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