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猫猫管理协会
“我可以现在送你离开这里。但如果处理了这里的情况,我很有可能无法再为你之后的故事提供帮助。”
对于污染来说,【天国】是强大的。但作为迦南而言,能力是有极限的。如果在黑雾时代,他不需要担心自己的生命。可作为【人类】而言,这具身躯过于脆弱。
在诸神掌管的时代,以人的身份与神抗争,又怎么能够不付出代价呢?
地精茫然问:“你能够处理...祂?”
“如果是将所有尸体一个个全部杀死,我的确做不到。但我知晓兽神的尊名,通过它,我能够找到这具神躯中的核心。只要解决了异化中心,剩下的事情就会变得很轻松了。”
湛蓝瞳孔坚硬冷淡,无非是净化、吞噬、抹杀一切污染的痕迹。祭司对此早已得心应手。他垂下眼来,俯视着地精惨白的脸,声音好似从云端降下的神启。
“将你的选择告诉我,皮卡。我会完成对你的诺言。”
在这个故事里,我会竭尽全力给予你一个幸福的结局。
或许会哭,或许会笑,或许会迎接失望与喜悦。但这是只属于你的,不受任何人影响的一生。
皮卡朦胧地想起对方承诺,在青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它还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觉得前路漫漫,不安恐慌。
但当站在同族的尸山前,望着地精们崇拜的“兽神”。它却突然觉得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自己。从贪念作祟偷走了圣物木盒到现在,它之所以跌跌撞撞地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抓住这微弱的希望。
地精动了动嘴唇,挤出干涩而细小的声音。它的面前浮现出刺眼的红。人类伸过来的手,大长老、首领、部落里的每个地精…入目每一个地精的脸庞都变成了它自己的。皮卡又哭又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皮卡不想这样!”
“皮卡不想部落的大家只能这样死掉,不想变成怪物,不想被人杀死,不想做噩梦!”
“皮卡想要活着,想要所有地精都活着,想要大长老活着,想要大家全都好好的,不用担心饿死,不用担心冻死,不会被驱逐,也不用偷东西!”
“皮卡想要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好好地活下去,直到皮卡变成一只老到走不动路的地精,很幸福很幸福地死掉,不会痛苦,也不会害怕。”
“皮卡、皮卡、皮卡只是想...”
地精抹着眼泪,望着浸满双手的鲜血,终于崩溃地呜咽起来:“求求你们了,谁都好,谁都可以,帮帮皮卡,皮卡只是想不用伤害谁,也不会被人伤害,作为皮卡活下去而已...”
这是一个地精的故事,它偷了不该偷的东西,被失窃者抓住。在后世的篡改下,成为了一只吃人的童谣怪物,游荡在黑夜中的梦魇。
但在千年前,这样的怪物也只是一只卑微求活的地精,向着空无一物的高处发出祈求,却没有任何一位神明给予回应。
银发青年的衣摆被风吹动。他聆听着地精的哭泣,向前迈出一步。脚尖所踏,红色血面荡开一圈洁白的光之涟漪。
祭司目视兽神复苏的恐怖身躯,双唇开合低低念出神之名讳。涌动的黑雾中没有一丝回复,祭司面无表情,沉下心神,放开自己的感知,全身心地去接纳着来自兽神的呼唤。
来自蛮荒的旧神早已消散,但祂的气息仍旧残留于世界上,在夜晚侵袭地精们的精神,带领它们走向恐惧。而在祭司的感知中,涌动的气息更加鲜明。
月神的印记柔和清凉、魔法女神则体现出极致的秩序性。烈日之神的痕迹滚烫发热,黑暗女神的冰凉幽邃。地精们的意志混乱疯狂,而黑雾则幽深到无法探知底部...
在不断的延伸中,他的意识与自己遗留的力量相触。紧接着,一丝尖锐的念识撞了上来。它实在太具有辨识度,以至于迦南立刻分辨出如此嚣张的气息属于谁。
在发现是熟人后,那丝念识停在他身边,绕了两圈后明白了对方在寻找什么,隐隐约约拉扯着他去往某个方向。迦南不再犹豫,踏上山的土地。覆满山体的诡异残躯根本无从下脚,他索性不再避让,硬生生用【天国】在空中开辟出一条坦荡无阻的大道。
他走在半空中,脚下的地精们伸长脖子、探出双手,叫嚣辱骂着想要将银发青年拽下来。但血淋淋的双手在碰到光路的瞬间就被融化,悲惨的哭泣、偏执的嚎叫,各式各样的声音足以让意志最坚定的人发疯。而青年目不斜视,从容平淡地从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中走过。
直到路过某个地方,祭司的步伐微微一顿,目光望向脚下。在大批因为痛苦而不断口申吟的地精中,有两个一点都不起眼的瘦小绿皮。没有黑雾的强化,它们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向往的大地精。
像是发现了来自人类的注视,两只绿皮抬起头来,脸上尽是痛苦与绝望。但与其他地精不同,它们似乎辨认出了青年熟悉的轮廓,神情中突然多了一丝清醒。
可惜再多挣扎都无用。被黑雾吞噬灵魂者,死后灵魂皆归黑雾。
不得安息,不得救赎。哪怕是【天国】都无法将其从长夜中拯救。
“啊啊啊...”
两个绿皮浑身颤抖,最终只吐出不成曲调的泣音。祭司收回视线,踩着绿皮们似倾诉似祈祷的悲鸣,毫无动摇地继续向前。循着黑鸟的指引,他最终停在了绿皮的村落中。原有的泥屋早已崩塌,地面崩裂毁坏,唯有高大的祭祀柱屹立于此,表面仍旧鲜亮如新。
勾勒出祭祀画面的猩红线条几欲滴落于地,穷尽最奇幻的想象力也难以形容这画作的癫狂。但即便在混沌异变中,祭祀柱上的兽神姿态仍旧鲜明威严。
如若不谈牛角被生生锯断、胸口剜除心脏,断裂的虎尾落在地上,狮爪残破磨损。就连那双狭长蛇瞳都怒目圆睁,好似为出乎意料的背叛震怒不已。任何人都会在看到祂的第一眼垂首,恭敬认出此乃掌管荒原上所有兽群的旧神。
而在祂的面前,原本脑袋碎了一地的地精仍痴笑着,用鲜血继续描摹勾画着兽神的轮廓。崇拜着兽神的地精们一定不曾知晓,竟是自己历代的献祭杀死了兽神的残魂,让祂在漫长岁月中因为血祭愈发狂躁,最终陷入了无法挽回的疯狂。而如今,这座曾经庇护地精的神祇被后世的族裔送入最后的末路。
大地精每落一笔,兽神的怒像就鲜明一丝,周围混乱便强一分。扭曲的信仰化为囚笼,不断异化着兽神的形象,到最后,图腾柱上只剩下一尊面容狰狞、嗜血残忍的凶恶神像。
整座山峦为之轰鸣,在无数同族的悲惨声响中,首领大笑起来,狂呼道:“吾主在上!复仇!复仇!复仇!”
千万只地精停下无谓的哭嚎,数万只眼睛同时抬起,在整座山峦响起浩大的回音:“吾主在上!复仇!复仇!复仇!”
凶神眼中凶光大盛,山体剧烈地摇晃起来。短促的鸟鸣惊闪而过,祂从地底拔出脚,血海倒涌入坑洞中,一时间地动山摇。复苏的兽神抬起前足重重落下,向着幽暗之森的方向踏出一步。
“咚!!”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祂凯立于天地间,掀动风暴肆虐。立于半空中的银发青年急速拉升高度。狂乱的风波猎猎吹过银白长发。急速展开的【天国】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撕裂空中的厚重乌云,白昼没有到来,取而照亮灰暗世界的是来自神圣领域的辉光。
祭司浮于其中,俯视脚下的庞然旧神。胸膛中有力跳动的心脏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高频,推动血液如大河汹涌奔流,直接冲爆了人体脆弱的血管内壁,进而被能量高速修复。
这根本不是人类身躯所能承受或产生的机能。内脏融合、血管扩张、血肉活性飙升……溅射的猩红染透皮肤与长发,转瞬恢复白洁。迦南抬起手来,向着山脉拟指作枪。
万千辉光凝于指尖,第一发子弹命中山中如萤火般摇曳不定的黯淡白团,以坚不可摧的姿态形成守护屏障。第二发子弹击向血海中的某处,依托祭司的意志,分流庇护了重新钻进地底逃跑的地精与实验室中的圣殿骑士们。
长山所化的神祇从腹腔中发出一声怒吼,图腾柱上的兽神猛然抬头,瞳色腥赤。环绕祂的黑雾浓度骤升,与环绕银发青年的能量骤然碰撞在一起!
激烈冲击的能量波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破音,刺眼光辉让见者几乎睁不开眼。迦南面上无喜无悲,只是第三次抬起手。他的目光穿透遥遥距离,与下方的神祇相对。
高浓度的能量再次汇聚于青年苍白的指尖,虚幻响起的翻页声急速闪动。一种无法阻挡的沉重压力从空气中渗透,哪怕是神明都只能在祂的面前垂首。祂记录了世界的脉搏,从古屹立至今,其诞生正如世界本身的存在。
仍旧屹立在遥远过去中的世界树为这一丝命运外的细小涟漪投来注视。在祂望来的瞬间,青年的右半身直接炸成一团绚烂的红。
所有影像被拉长成几乎凝滞的一帧。兽神、血海、祭祀柱、远处的幽暗之森……所有东西都在这一帧中解析成纯粹的,由无数线条组成的图像。
而在这一幕短暂而又接近永恒的图像中,他看到了。
那是和他一样,唯二没有被世界树停顿的东西。崖底祭坛下的土地已化为暗红色的心肌,其与地下直接相连,深处藏有一枚铅灰色球体。
它约有人头大小,从中央瞳孔般的竖缝中稳定地传送出大量黑雾,经由微微跳动的土地传递到整座山中。其中最浓厚的一股直接输送到另一处的祭祀柱里,如果说这座山是身躯,那么黑雾已借此形成了完整的血液循环体系。
地精部落是掩饰,兽神是掩饰,真正在污化世界的是这个装置!只要它还在,就会一直向这个世界输送污染!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停留。祭司猛然咳出一口血来,瞄准那枚神祇的核心,悍然发出最强一击!
藏在怀中的世界树之叶伴随着这一发能量,发出丝帛断裂般的清脆声响。一只身形略显虚幻的兔子从中跳出。
它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绅士外套,一只耳朵撕裂,露出内部的软肉,浑身毛发凌乱不堪。如果说它是从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故事里跳出来的兔子先生,那一定是饱受红皇后折磨的凄惨版。
而就是这样一只兔子,居然抬起头,对着投来注视的世界树默默流泪。越来越多的血污浮现在它的外套上,形成斑驳污浊的痕迹。它抽抽噎噎,声音凄楚。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们的道路已经被斩断了!我们的道路已经被斩断了!”
悲惨绝望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仿佛世界树都被其吸引。兔子的身影一点点变得佝偻,捂住眼睛呜呜地哭着。白色毛发变成满布褶皱的绿皮,身形萎缩,背后浮现出一只脏兮兮的麻袋。
借助青年在世界树之叶上写下的故事,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小妖精皮卡披着伪装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它高高抬起头颅,努力望向那位它看不到的世界的记录者,声嘶力竭地传递出来自未来的警示。
“我们的世界——已经被斩断了!这条路——行不通啊!!”
随着这一声呐喊,世界静默了。
而趁着这短短的,甚至不足一秒的时间。那枚能量势无可挡地击碎了目标。宛如在地面深处投入一枚小型木亥弹,又被无限拉伸的时间按下了消声键。剧烈震感中青年的身形一阵摇晃,眼前被炫白占据。在近乎永恒的死寂中,他的思维异常平静。
信仰是一种毒药。吞下去,麻醉所有活着的痛楚。
迦南从不吝于使用它。自愿的、被迫的、强制的。只要靠近,所有生命便都心甘情愿地为之垂首,虔诚念诵他的名。面对他们全身心的付出与信仰,祭司一概笑纳,编织成自己完成目标的台阶。
一步一步,比起幸福,他为追随者更多地带来了利用,牺牲,命中注定的死亡...那么在血与骨铸就的冠冕尽头,作为对这份信仰的酬劳,他能够回赠对方什么呢?
迦南又咳了一口血,恍惚意识到自己正在不断下坠。世界树似乎收回了注视,时间与空间开始飞快破碎。已经被抹去源头的黑雾无法对抗【天国】的转化。祭司竭力呼吸,更快地让能量扩散出去。
胸腔中随着每一次心跳而泛起疼痛。亦或者整具身体都已化为一颗活着的心脏的一部分。源源不断的污染正融入他的血与骨,从名为【迦南】的茧中,欲要沉淀培育出鲜活的卵。
而在这之中,来自未来的小妖精皮卡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一个怯懦的、讨好的笑容。它低着头,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大,大人,皮卡没给您添太多麻烦吧?”
那不是未来的城市梦魇,而是属于青年熟悉的,属于某个经常大呼小叫,做什么都先想着逃跑的胆小地精的语气。世界树之叶记录着命运的轨迹,如今,小妖精皮卡的故事已被改写。
它的身形正在慢慢变淡,像是一副逐渐被无形之手擦去的墨水画。但它脸上的神情却是激动的。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小妖精慌慌张张地从怀里取出什么,放在了祭司的手里。
“皮卡一直有好好保存它们,大人,皮卡一直想要把它们还给您。谢谢您把它们给皮卡用,谢谢您救了皮卡,谢谢您完成了皮卡最后的愿望。”
在青年的注视下,它再次抹了把眼泪,这次却是喜极而泣。皮卡挺起胸膛,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次,它身上又有了新的改变。一个矮小而热情的人类小老头站在原地,对着迦南挥了挥手。
“皮卡已经不再是小妖精啦,离开部落后,没有大家,皮卡也不想当流浪的地精了。”
“直到死为止,皮卡成为了一个人类。圣殿骑士们帮了皮卡很多,皮卡学会了人类的字,找了一个很安静的,很像曾经部落的村庄居住。”
“有假面的帮助,人类们都没认出皮卡的身份,但皮卡在那里度过了很幸福的时光,最终在牧师和人类朋友们的簇拥下死去。皮卡已经满足啦。大人,您知道吗?在死前,皮卡还为您写了一本书。”
“那是一本很薄很薄的书,里面写着一个很短很短的故事。”
“那不是地精和人类的故事。而是一位名为迦南的神秘祭司,与他的人类伙伴皮卡共同经历的故事。”
望着身影同样逐渐消失的祭司,小老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但这次的皮卡并没有哭泣,哪怕站在前方的是永别。这个成为人类的小地精依旧微笑着,叹息着。当它回忆起那个故事,浑浊的眼中便亮起明亮的光来。
“虽然和您一起旅行的时候,皮卡总是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在您离开后,皮卡也经历了很多很多,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难过的……”
在它的身影即将彻底消失的最后一刻,皮卡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众神没有聆听它的祈祷时,只有一个人类聆听了;当它说出自己的愿望时,只有一个人类为它实现了。
皮卡的眼眶微微湿润,但这次,爱哭的地精不想再哭了。它凝视着那片空地,对着已经看不到的青年轻轻诉说出心中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到最后,皮卡才发现,原来即便是这样短暂的故事,落幕时也会让人如此留恋。”
“或许我再回到这里,也只是想和帮了我很多的您说一声谢谢…再陪您一起,度过哪怕只有一段话的时间吧。”
第63章 归来
漂浮的意识逐渐收回, 当梅森终于从停滞中找回思绪时,他正站在一条小路前。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中微微发沉,他低头看去, 发现自己正拿着一把匕首和一张假面。
它们应当已经离开了他一段时间,但仍保存得极为完好, 不见一点磨损。
梅森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这才将它们收起,抬头打量起四周。空间在这里好像失去了意义, 眼前的小路架设于不见边际的黑暗中,逶迤通向远处。但现在, 它已被一条巨大的裂缝斩断。
往下看,黑雾翻涌、污染蔓延, 骇人景象令人望而生畏。一本书从青年的怀中飞出, 自动在空中展开。书页哗啦啦翻动, 其上残存的文字被飞速替代, 最终,这个崭新的故事停在了最后一句。在梅森的注视下,封面上的文字发生了变化。
从《小妖精皮卡》更名为《一位名叫迦南的神秘祭司》。其下是皮卡的作者著名,标题下方歪歪扭扭写着副言:“这是我已经结束的故事, 献给拯救我的人永不完结的故事。”
“这字写得太丑了吧,看来某个地精没好好练字啊。”
笨拙的笔触令梅森忍不住微微一笑。紧接着, 这本书散发出璀璨的光芒。虚幻的水滴声从下方响起, 在黑雾的尽头显出亮光, 与书的光辉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道路。道路两侧生长着巨大的蘑菇与青草, 当看到它的瞬间,梅森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所以说, 为什么都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忍不住吐槽,本没想得到答复,那本书却轻轻一晃。光芒中浮现出一幅场景:站在山洞中的银发青年正在对信徒三人下达预言,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上辈子时,某个年幼的孩子正在翻阅某本书,嘴里念着:“于是爱丽丝跟着兔子,开始寻找回家的路...”
梅森静静地望着那个眼熟而又有些陌生的孩子,露出些许怀念之色:“也就是说其实一切的源头还是我吗。也是,当时我说会有兔子指引,的确是想到了爱丽丝。”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那句穿越者的祖传问句:“我还有回去的机会吗?”
书却不再答复。或者说,它本就只是将一个没有完全记录在书中的故事片段展现出来了而已。梅森等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也没多大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