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叩门四下
“他杀了他自己。”涩泽说。
“你的异能导致莫里亚克的异能杀死了他自己。”你说。
“不……”涩泽摇了摇头，声音平淡，“对于我犯下的罪行，如果被指控，我会供认不讳，但对于我没有犯下的罪行，我不会揽到自己身上。我说的很清楚：他杀了他自己。”
他没有撒谎。
涩泽也许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但他也是个不屑于在这种事上撒谎的人。
你沉默了几秒钟，“……横滨是人类追寻自我死亡的风水宝地吗？”
谁也没有回答。
费奥多尔点开了一个视频，视频中间转着圈，一点点加载着。
你抬眼看过去，画面中是安静的人群，像罐头里的鱼一样挤在一起的人们，围着一名站在海边廊道阶梯处的青年。
那青年的身上穿着精致的绣着衔尾蛇金纹的黑色衣袍，头上戴着兜帽。
他的衣袍薄而宽大，风吹来时，衣袖就像晾晒的被单般鼓起来，衣摆也肆意翩飞，而当他沿着阶梯向上走时，就像是要乘风而起。
“等等……”
你再次扭过头，望向坐在藤椅上的白发青年。
视频里，青年的兜帽遮住了脸，衣袍遮住了身形，但当风猛烈地灌来，青年的白色长发还是有几缕飘出了兜帽。
“介绍一下，这就是十月二十九日，在港北区进行召唤‘Lysol’的仪式的衔尾蛇成员，特务科给他定的代号是‘导师’，真名是涩泽龙彦，也就是这位——我们的涩泽君。”费奥多尔无意识地咬着手指，确认了你的想法。
“……哈？”你的眼中闪过几分不可思议，为防止费奥多尔看出异样，你补充了一句：“我没想到……衔尾蛇成员竟在我身边，而且会是涩泽先生，并且好像还……在衔尾蛇内部取得了很高的地位？”
不必这么惊讶，毕竟……衔尾蛇首领竟是你自己。
“涩泽先生加入衔尾蛇是为了寻找Lysol？”你猜测道。
费奥多尔的嘴角扬起了轻微的弧度，涩泽也没有回答，于是你继续看向视频。
视频中廊道分为上下两层，一身黑衣的涩泽龙彦沿着阶梯走上去，站定在廊道的上层。
地面上已经用墨水勾勒出了复杂的纹路，纹路正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雕像。
那雕像是木头刻的，非常简陋，完全看不出刻的是“Lysol”，事实上，只能看见那刻的是一个身上有衔尾蛇图案的人形存在。
下面的人们抬头向上看，许多人的位置是看不清涩泽的动作、甚至看不见涩泽的身形的，但他们依然仰着头。
涩泽垂首，漏出兜帽的几缕雪白长发随风飘扬着，他抬起手，周围便开始弥漫雪白的雾气。
站在下面的人丝毫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小规模的骚动后，在几个人的引导下，人们开始祈祷般呼唤“Lysol”的名字。
雾气淹没了镜头，视频无法再看清涩泽的身形，只能隐约看到白雾中人影幢幢，听见呼唤“Lysol”的人越来越多。
不同人的声音叠在了一起，风吹起了低沉的、悠扬的、古老的“Lysol”之名，浓郁的白雾像储蓄了暴雨的积云般翻滚涌动着。
人们如合唱一般唱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的场景非常罕见。
但是，这个仪式不符合死灵之书上的记载的任何一种仪式。没有祭品，雕像很普通，地上的纹路也只是看起来复杂美丽，其实没有任何深层的含义，没有隐藏任何符号。
这是绝不可能沟通到当时正在魏尔伦那里学习急救知识的你的……
当然，也说不定，因为不能用寻常的逻辑和理性去思考你、以及死灵之书相关联的一切。
就像不能用科学去揣测异能，甚至不能用一个异能的逻辑去揣测另一个异能。
不论如何……那时的你，十月二十九日的你，在Mafia的你，绝对没有感受到任何呼唤、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之处，也没有梦见这个场景。
然而，视频里，白色雾气中，却好像出现了奇怪的、美丽的生物的影子。
因这诡异的大雾，视频太过模糊了，什么也没法清晰地拍到。
你凝神看着，在某个瞬间，你的目光捕捉到一条一闪而过的白色尾巴。
那是什么生物的尾巴？长长的，神圣的，有着雪白的羽毛，就像是——
你：“龙。”
天使。
“天使是没有尾巴的。”你说。
是的、没错、当然，天使没有尾巴。
镜头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在彻底黑下去前，你看见了一道肃立雾中的人影。
冷冽的剑光一闪而过，你几乎能听见寒风被切割开的哀叫，与那挥出剑刃者不带一丝感情的平淡声音——
“到此为止。”
……
那就是视频中出现的最后的声音。
费奥多尔点击左键，把播放完的视频啪地关闭了。
涩泽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电脑旁边，他站在费奥多尔身后，站在你和立原的中间，手搭在椅背上。
“为什么那时候不让我收藏他的异能？”涩泽问。
“再好的剑术，也只有在剑客手中才能具备威能。”费奥多尔说。
“是觉得剑的本身杀不掉那个剑士么……”涩泽垂下眼帘，“费奥多尔君，难不成你还会担心我被他反杀了？”
“这我自然不担心，我只是不想让涩泽君面对自己的异能被他人的异能斩断的景象。”
“这有什么——如果他的剑能斩断雾气，我反而会很高兴。”
“啊，我正是不想见到这一点。”费奥多尔说。
“？”涩泽好像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费奥多尔的后脑勺。
“我的意思是，还没有到您该高兴的时候。您是知道，在跨过真理的大门前，总要承受苦难的吧。”
“你拿苦修士那一套蒙骗我。”涩泽的面色始终平淡，他把手指穿入费奥多尔的发间，将其的发丝缠在手指上绕了几圈又松开，以玩弄费奥多尔的头发的方式表达不悦。
费奥多尔微笑着不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坐在一旁的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现在他们还不知道那时主持‘仪式’的人是谁，但一旦‘导师’的身份暴露出来，被发现是涩泽先生的话……异能者被异能杀害事件、那个名字是莫里亚克的欧洲警察的死亡、欧洲刑事警察机构的怒火、军警的注意，就全部都会转移到衔尾蛇和‘Lysol’身上来了。”
第80章
费奥多尔又打开了几个文档，这次倒不是特务科内部的报告，而是鼠自身收集的衔尾蛇成员的行踪轨迹，以及对于海洋梦境的记录。
据费奥多尔所言，在这些天受到衔尾蛇影响、梦见那片幽暗海洋的人，对海洋的描述都十分混乱与离奇，多数用上的是“感觉”而不是具体的细节描述，以至于海洋梦境的记录看起来令人匪夷所思。
【梦中我见到的是一个黑色的城市，那片黑暗昭示着没有任何亮光的纯粹绝望。我和海水置身于城市之中，海水带来的挤压感让我感到和躺在液压机下一样的痛苦，而我永远无法脱离，最后的选择只能是向这座城市献上信仰与忠诚……】
【参天的黑色柱子像月光下的树枝，把海洋分割得支离破碎，在幽深的海水中，潮湿感渗入我的灵魂深处，我觉得我像钻进了一副孩童所绘制的抽象海洋画作，这画作因混乱而难以描述，且正在缓慢地被水浸湿……】
【不是声音，只是一种感觉，我感觉城市在不停地发出对某个存在的呼唤，它没有发出声音，但给人带来一种感觉，也许原理是某种波？我不知道。它唤出的是“lai、su”……对，也许是“Lysol”，我们相信，等到太阳升起再落下达到某个次数，伟大的存在就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被我们唤醒。】
在一个报告的末尾，有这样一段话：
“或许我们只能庆幸衔尾蛇作为组织，还没有一个成熟的架构。成员们——或者说算不上成员，只是因为海洋梦境而将Lysol当做神明、或被祂影响的人们，数量虽然多，却如无头苍蝇一样散布在横滨各地，还只是乌合之众。假如Lysol出现，将这股力量拧成一条可被利用的绳索，其产生的可怖后果将难以预料。”
你瞥了一眼报告人的名字，“伊万·冈察洛夫”。
“神明……其实是更强大的异能者而已吧？”费奥多尔伸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啜了一小口。
“费奥多尔君，这种想法是出于理性，还是出于对潜意识中‘也许不是异能者’的念头的抗拒？”涩泽龙彦转身回到了他的那个布置得十分精致干净的角落。
你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立原的手臂，让他坐着休息，随后走到了涩泽身边。
涩泽的脸上长久保持着一种晦暗的冷淡，你能够从那微微抿着的嘴角，与他那过于黏稠的红色眼珠中看出，他对于寻常人类渴求的一切都了无兴趣。
他伸手重新翻开桌上的书，你低头瞄了一眼，这本书厚度惊人，封皮是黑色的，上面书写着银白色的文字——
上面的一行符号你看不懂，甚至没能猜出这是什么语言，下面的符号应该是德文。
“拉莱耶语。”你说。
也许你突兀地叫出你的宠物的名字是个草率的举动，但涩泽竟然诧异地看了你一眼。
他轻轻颔首，“不错……你知道这个？”
难道这世上真的存在一种与你的小猫相同名字的语言？
“我当然会小猫语……”你小声嘀咕了一句。
见涩泽投来疑惑的眼神，你点点头，“我会拉莱耶语。”
这位白发且总是有一种厌世气质的青年像是来了兴致，他坐在藤椅上，双腿交叠，把厚厚的黑封皮书翻开，“那你不妨看看，这本书都上写了什么？”
“这是一本词典。”你只是扫了几眼，便确定了书中的内容。
你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多余的椅子，便靠着旁边的木桌，“拉莱耶语在公元前三世纪传入了古老的东方神秘国度，我不知道最初的痕迹是什么模样，只知道后来写在书卷上的象形文字形似中文，还掺了一点梵文的要素。至于你手中的德语译本，是十八世纪才出现的，极少有流传。”
涩泽龙彦的眼睛睁得大了一些，他仿佛真的开始对你感兴趣，站起身，让你坐在藤椅上，自己则移开台灯，坐在桌上，“你会念这个语言吗？”
你摇了摇头，“这不是人类的语言，涩泽先生。用人类的发声器官朗读，会很困难且古怪。”
“也就是说，你听过这种语言。”涩泽龙彦笃定地说。
“涩泽先生想必也听过吧？”
“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为‘听’，那不是能用耳朵听见的，而是需要用大脑来感觉——我认为，在那个梦境里感觉到的若有若无的呢喃，还有奇异的呼唤，用的都是这个人类难以发出的语言。”涩泽认真得像是在和你探讨严谨的学术问题。
也许真的是某种学术问题……神秘学？语言学？
有“来苏学”这种东西吗？
“涩泽先生也梦到了海洋啊。”
“我调查了梦境传播的渠道。”涩泽说，“初步推测，看见Lysol亲自传给信徒的独特‘衔尾蛇’符号，听见他人讲述海洋梦境的传说，且精神衰弱、或长久有失眠症状的人，在入睡后都梦见了海洋。”
“用传说与符号传播梦境，再于梦境中对人类加以蛊惑，难怪发展得如此迅速呢……”你点了点头，“说起来，涩泽先生既然不知道拉莱耶语听起来是怎么样的，为什么会认为梦境中感觉到的语言是拉莱耶语呢……你是怎么找到这个语言的？”
“我把从那座城市感觉到的最突出的信息画下来了。”
涩泽龙彦平淡地说出了惊人的话，他从书本中抽出一张纸页，这张纸上画着两个神秘的象形文字。
与中文简体的“来苏”稍有不同，“来”和“苏”上面的横线像梵文字母一样连在了一起，其余地方也像图画一样带着优美的曲线，且有细微变化。
“然后托费奥多尔君调查比对，从各种相似的字体中找到了拉莱耶语，并采取一些手段，得到了这本词典。我觉得——把那位存在称为‘Lysol’并不合适，祂真正的名字应当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