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短短几天,孙志亮就已经感受到,那个网络段子是多么的不负责任,严重淡化了农业生产的辛苦。
孙志亮又说到了他在农科院帮忙研究的项目:特异性增强、对土壤肥力没有影响、且对地下水源几乎无污染的新型除草剂。
“我知道我能做的非常有限。在刚进农科院帮忙做研究时,我还质疑过,研究这么细致的东西,意义到底在哪里?亲身经历感受过农民生活的辛苦。我才意识到,只要能让他们的生活少辛苦1%,都是有价值的。”
第159章
三中的孩子大多数在城里长大,也有极少数出身农村。古代生产不发达时,秀才都专心读书,不用种地。三中的农村孩子,正经干过农活的就更少了。
在三中,农村孩子的话语权极少,很难得到老师的“特殊照料”,时常成为霸凌团体欺负的对象。
高三曾经有位学生叫刘重,每年春秋两季农忙时,都要请半个月的假,帮助家人播种、收获。
尽管每学期都要请假,但刘重的学习从来没落下,每次考试都能进入年级前50名。被迫分心都能考那么好,各班老师都爱拿刘重做例子,激励自己班的同学。
然而,刘重的优秀,却让他招致了不必要的关注。全年级老师口中的优秀学生,又是毫无后台的穷人家孩子,可不正是霸凌者心中的最佳欺凌对象?
“刘重,你那么黑,是不是家里挖不到井水了呀?”有外貌羞辱的。
每次农忙请假归来,黑一圈,瘦一圈,也会成为霸凌者嘲笑他的缘由。
“除了看书就是做题,从来没见刘重有什么爱好。对了,他的爱好不会是放牛吧?”有讥讽生活习惯的。
最扎心的,还是在刘重面前强调,他再努力,都无法改变先天的差距:“刘重,大学毕业了记得打电话给我,我帮你在珍馐贵庭安排工作!”
从小,刘重的父母就教导他好好学习,争取以后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不要像父母辈一样辛苦。然而,史明升、包宇昆和他们的小弟小妹们,却总在刘重面前现眼,在刘重脑海中间接灌输“我再努力也赶不上他们”的思想。
本就沉默寡言,不爱与人沟通,在霸凌者的反复刺激下,刘重开始了自我怀疑。
一边是愈发沉重的学业压力,一边又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努力到底有什么用”,刘重感到十分无助,最终心理出了问题。
在医生的建议下,刘重被迫换了个环境——放弃来之不易的三中教育资源,回到家乡中学继续学习。
而对他进行言语霸凌的那群人,却依然逍遥自在。
高三年级还有另外两位同学,同为农村出身、家里以种地为主要收入来源的孩子。
面对霸凌小团伙的嘲笑,他们敢怒而不敢言,或许只是因为成绩没有刘重那么出众,没有受到老师的日日夸奖,这才没有吸引来霸凌者的主意。
刚才,有人带头起哄孙志亮,让他滚下台,他们也成了跟风起哄的人之二。
原因无它:孙志亮是“太子爷”嘛,铁定何不食肉糜!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资阶级,只知道叶公好龙,哪会知道种地真的多辛苦?
都以为“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是一种悠闲自在的浪漫,却不知道,“草盛豆苗稀”,放在古时候是真的能饿死人的!
就算放在现代,也能生生逼得一整个大家庭被迫省吃俭用,抠抠搜搜地过一整年。
大雪天,半夜三更,全村老少出门抢修蔬菜大棚,这两位同学都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他们也见过父母半夜起床为难产的母牛接生,还因为照顾因难产而虚弱的母牛,一天一夜无法合眼的状况。
至于孙志亮说的全村排队给地里浇水、暴雨来临前抢收麦子,他们都不陌生。
孙志亮是个公子哥不假,或许他只在农村呆了这一个寒假,或许他这辈子只和那老太太一个农民聊过,或许他对于农科院技术员的热情只有三分钟热度……
但孙志亮是真的吃住在农民家里、和农人一起干了几天苦活。他这几天的体验,和城市家庭逛农家乐完全不同。
此时此地的孙志亮,也真心实意地在为自己、自己的父母辈说话。
而他们呢?却只因为孙志亮的公子哥身份,听都不愿意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跟着起哄,要把他赶下台。
这和学校里的霸凌小团伙,因为自己的农村出身就对自己言语羞辱,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我的梦想是进入农科院工作。我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好学生,也从来没有做学术研究的能力,但我擅长分辨长相类似的不同种类植物。我愿意利用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所谓‘天赋’,当一名普通的技术员。我的理想是:为了华国农民能够少辛苦1%而奋斗。”
孙志亮的演讲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听到这里,不少同学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少辛苦1%”,听起来有些幼稚,又少得不足挂齿。
出身农村家庭的几个同学却在想:一年一共365天,少辛苦1%,若是能让他们的父母一年多睡三四个好觉,也能让他们脸上少几道皱纹、腰弯得再慢一点……
就连带头起哄让孙志亮这个太子爷“滚下台”的出头者,此时也不说话了。
他想起那位被嘲笑、被排挤,最终却因为心理压力过大,不得不转学的农家孩子刘重。刚才,跟着他喊“后浪滚下台”的人,有不少也曾对刘同学出言不逊。
反正,跟风嘛。跟风作恶的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作恶。
当然,活在这世界上就要接受物种多样性。也有同学听了孙志亮情真意切的演讲,不仅无法共情,还依然对孙志亮所说的一切嗤之以鼻。
“听他说说就得了,现在都是机械化耕种,农忙也就这么几个月而已,哪还有活得那么辛苦的农民?”
张处长不得不承认,她也被孙志亮震撼到了。
这种震撼,不带有任何需要讨好孙校长的意思,而是震撼于他一个富家子弟,眼里依然放得下那些生活得艰苦的人,而不是将自己所享受的资源当成理所当然,用父辈的努力,把苦难者无情地踩在脚下。
以前,张处长自己都考虑过:退休之后,和老公一起搬去乡下,包一亩田,随便种点蔬果,生活惬意又美满,还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
但她也从未想过,她能体会到收获的喜悦,是因为收获对她家而言并不是一件有压力的事。有的收就收,没得收,她也有足够的积蓄,不需要节衣缩食。
孙志亮演讲的内容与他身份的巨大反差,引发了极大争议和轰动,以至于赵华枫这个“自带流量”的同学上场时,都没有多少人讨论了。
赵华枫的演讲是六人里最简单的,或许也最符合国旗下演讲的八股文结构。
即使她再希望王伟的英雄事迹能被公之于众,赵华枫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演讲并没有过度夸大那篇文章在体育生选拔整改行动中的作用,她只在演讲的末尾简单提了一句——
“投下的一块小石子激起了千层浪,国家重视起了这项议题。接触了黑暗后,我重新看到了希望,也让我看到了文字的力量。”
演讲稿读完,赵华枫忽然觉得缺了些什么。
想起之前顾青丽、孙志亮两人的演讲,她心生感慨,即兴加了一句话,倒是为10班几位同学的演讲做了一段总结陈词。
“三中精神教导我们开阔眼界,追求卓越。愿大家在越走越高的过程中,也能看到脚下的世界,心怀天下,兼济天下。”
讲完这一句,赵华枫很得意。这可不是高老师帮忙润色过的演讲词,而是她即兴编出来的!
刚才,在主席台场边等待上场,顾青丽说她想当一名急救调度员时,台下听众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孙志亮声情并茂地说起他在农民家庭的经历,台下也有不少人不屑一顾,认为事不关己。
这一切,赵华枫何尝看不见呢?
幸亏自己为了调查记者这个职业努力了大半个学期,提升了文学素养,否则,还不一定在短短几秒钟内就想能出这样一段总结陈词呢。
尽管10班的平均成绩在高一年级是当之无愧的倒数,选上来演讲的六位同学也不都是好学生,但是,10班班的国旗下讲话,反倒为全校师生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或许的确有学生,从小立志要造火箭,并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但是,当一个年级连着三个班都有同学说,“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某某航天飞船发射的场景让我激动得睡不着,所以我的梦想是造火箭”,并且这些演讲之间的间隔不过一两个星期时,听众就会觉得——太假了!
10班六位代表的理想职业,有刑侦专家、记者这些相对高大上、符合“三中学子平均梦想水平”的,也有训犬师、城市园艺师这类十分冷门、但听起来也听有趣的,更有农业技术员、急救调度员这种,完全不在“三中精英学子标准理想职业列表”里的。
初听,不少人觉得荒诞。10班孩子的愿望,朴实得让人匪夷所思,却因为真实而显得弥足珍贵。
就连在教育理念上与高松然多有分歧的年级组长邵元虎,都不得不承认:10班,在高松然治下,比那些成绩更好的实验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气质。
一种独属于青年人的气质,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热忱。
当然,对生活的热忱,无法以邵老师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更无法变成对学业的热忱。
学业压力,在10班半数同学眼里是不存在的。
寒假作业依然难以上交,惹得林老师上物理课时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瞧瞧你们,一个个在主席台上能说会道的,出尽了风头,怎么就不好好写作业呢?我布置的物理作业也就一本小册子而已,有那么难吗?”
“有——!”后排的顾凯兴拖长了音,毫无廉耻地答道,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第160章
高一下学期的第一项年级活动是英语口语大赛。原本,10班根本没人报名。
不过,在赵华枫的拧头威胁下,英语课代表杨陶璐成了10班的独苗。
高松然也劝杨陶璐:“我是教英语的,结果咱们班连报名的都没有,多丢我面子?你是课代表,英语成绩又好,就给同学们做个表率嘛!”
杨陶璐有些不太自信。虽然她的英语成绩可以算是10班数一数二的,但她知道,参加口语比赛的多数人,都是家境优越的孩子。
好一点的,暑假去国外生活一个月,成天浸泡在说英语的环境中;差一点的,也能聘请专业口语老师或者报口语课外班。
这些条件,杨陶璐家都不具备。在她看来,自己学的是典型的哑巴英语,考试技巧有了,但实际运用起来还是一团糟。
高松然希望杨陶璐参加的真实原因,倒不是因为她英语课代表的身份。只是高松然想利用学校活动这次契机,验证一下杨陶璐的天赋“异口”,系统到底是不是按照“异口同声”——同声传译这条解析思路走的。
三中的口语大赛办得隆重,分为多个环节。预赛,每位学生进行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
决赛就有趣多了,不光包括情景对话、小组讨论等需要选手之间合作完成的环节,还有像运动会时一样的年度特色项目。去年,三中请到了一家澳国外企的人事经理,增加了一项比赛项目——模拟面试,考察参赛选手的临场表现与反应能力。
小道消息称,今年三中请到的嘉宾评委,是一名资深翻译家。虽然干的是笔头工作,但在口语表达方面,此人也具有极深的造诣。
早年间,他翻译了不少国外小说、工具书,近些年,则把握住了网文出海的风口,搞起了中译英,作品广受外国年轻人的喜爱。
预赛阶段,嘉宾评委并未参与。预赛只有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两个部分,主要考察学生的口语发音以及流利程度,同时考察学生对待比赛的态度。
杨陶璐的英语发音是跟着课本磁带学的,标准但缺乏感情。作为10班的独苗,她在赛前反复联系、熟练背诵了自己要讲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念了出来。
“水平一般,态度优秀。”带着这样的评价,杨陶璐顺利进入了口语大赛决赛轮。
决赛的第一个环节是小组讨论,需要选手互动。为防选手之间实力差距过大,导致“大人打小孩”的比赛效果。挺进决赛的选手,按照预赛打分并排名,按照名词以此分了10个小组,每组四人。
杨陶璐分在了倒数第二组,前景并不乐观。
高二年级那位著名的谢麟婉学姐,并没有参加过三中的口语比赛。谢麟婉的父母都是重点大学外语学院的教授,家风熏陶,打小接受双语教学,在运夏市、林河省乃至国家级别的中小学生英语竞赛中屡屡获奖。
区区高中口语竞赛,谢麟婉都不稀得报名。她去参赛,可不是满级大佬屠戮新手村吗?
此次比赛设置了学生评委一职,便由谢学姐担任。
谢麟婉负责布置校园内的英语角,平日里,优秀学生作文便会张贴在英语角内。高一上学期段考后后,谢麟婉读到了高一10班卢浩、秦添两位同学的范文。
一个写自己打了架,一个写自己去鬼屋扮鬼,实属一大片应试八股文中的两股清流。
其中秦添的文章让她印象更加深刻。两姐一弟的家庭,弟弟上各种补习班,姐姐却要在大热天蒙进头套里打工。
秦添所遭受的不公待遇,让谢麟婉充满同情,甚至考虑过利用自己家里的关系,帮助秦添逃出生天,去首都读书。
不过秦添婉拒了谢学姐的好意。倒不是她不识时务,而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秦添认为,还在上高中的她,还需要在重男轻女的父母面前暂时装成一副唯命是从的样子。
否则,早早让父母意识到她想逃跑,反而会让父母对她心生警惕,对今后的远走高飞计划更加不利。
感怀于秦添的遭遇,谢麟婉看向了此次高一10班唯一的参赛选手——杨陶璐。
想当年,第一次段考的范文列表里,实验班占据四分之三壁江山,剩下五篇有两篇都来自10班,谢麟婉还曾天真地以为10班是什么“英语特长班”呢。
后来才慢慢了解10班是个奇葩云集的地方。
决赛跳过了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绍和主题演讲,直接开始小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