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innay
高松然回想起自己刚接手10班时,潘梦影被高二年级叫戴博超的的学长追求、纠缠。当时,高松然的第一反应便是建议她和家长求助,而潘梦影一听这个提议,就拒绝得非常彻底。
她曾告诉高松然,她的家人对她非常严格,严格到了有些变态的程度。
潘梦影还在上初二时,学校里就有情窦初开的男生喜欢她。尽管潘梦影没有给过任何回应,但家长就觉得是潘梦影招惹了别人。
家长随意翻她的书包,找到了初二小男生给他写的告白小纸条,然后,这对夫妇连夜带着潘梦影去理发店,把一头马尾辫剪成短发。
潘梦影对高松然倾诉这件往事时,高松然还气愤不已:分明是男生追她,而且也只写了一封情书而已,父母也要把潘梦影骂得狗血淋头,还带她剪头发,好像她故意勾引别人一样。
想到这里,高松然决定打一打感情牌。
对孩子的控制欲强到变态的程度,并不代表家长的手段多么高明,相反,这很有可能表示,家人是他们唯一可以发泄情绪的对象。
这样的人,大概率外强中干,色厉内荏,很多时候只敢对家人重拳出击,对外人反倒卑躬屈膝。
“潘先生,是这样的。现今是冬季,传染病高发,学校规定,只要班里有孩子没来学校,我们做班主任的都要上报。还是麻烦您告诉一下孩子请假的具体原因,要不然,我这里难办……”
听出高松然的声音中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潘爸爸语气稍稍放软,态度却依然无可置疑:“哦,她身体不舒服,今天在家休息一……”
就在这时,电话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老师救命,我爸打我!”
高松然对对此毫无防备。听到这声呼救,他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那是潘梦影带着哭腔的声音!
没等高松然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只听到潘爸爸一声粗重的喘息,仿佛斗牛场里愤怒的公牛。
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直接按掉了电话。
按掉电话,大概是潘爸爸发怒前最后的理智行为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松然有些措手不及。
他直愣愣地站在10班外的走廊上,任由寒风吹过。还放在耳边的手机里,传来高频次的“嘟嘟嘟”断线声。
网上的键盘侠经常怪罪受害人:歹徒都到你面前了,为什么不跑?
说起来容易,但实际上,动物遇到危险时,通常有三个反应:第一,迎战;第二,逃跑;第三,装死。如果动物断定,敌人比自己强太多,自己已经在劫难逃时,大脑就会自动做出第三种选择。
这种本能是生物为了生存而进化出的策略,但放在人的身上,看起来就变成了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刻,高松然似乎忽然理解了那些受害人为什么不跑,因为他也陷入了同样的状态——
电话里急促的嘟嘟声,好像正在抽走他浑身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
接手10班以来,高松然遇到的问题不少,但大多都在可控制范围内。
何珊燕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一间教室里欺负,严重且紧急,但事情发生在学校里,只要高松然想,随时可以叫到援军帮忙;
杜寒在运动会上被骂,虽然事发突然,杜寒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陷入自我怀疑。但社长对杜寒造成的是精神上的伤害,高松然通过一点小聪明,临场化解了这次危机。
但是潘梦影这次遭遇到的事情就不同了。听电话里的情形,她家里人不仅不让她上学,还动手打人!
而且,事发地在潘梦影家,高松然想干什么都是客场作战,没有地利。
以往的事件中,和高松然直接起冲突的是霸凌者、说话不过脑子的广播社社长等人,高松然和他们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不怕得罪人。而这次,他要面对的却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家长,潘梦影爸爸,有可能还有妈妈。
如果处理不好,潘梦影爸爸极有可能对孩子变本加厉,或者干脆记恨上自己这个当老师的。
今后的两年半,无论潘梦影干什么,他都要提心吊胆。
正在高松然绞尽脑汁思考对策之时,远处,黄莹莹和顾青丽两个姑娘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朝10班走来,好像根本不在意早读课开始,她们已经迟到了。
发现高松然在门口站着,而且面色不豫,她俩互相看了一眼,尴尬一笑,装模作样地加速往前跑了两步。
高松然很少在门外等迟到的人,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冬天。今天是例外,因为迟到的人太多了吗?
以为会遭到高老师的警告和训斥,但预料中的训斥没有来到,高松然只是板着脸,目送她们往教室走去。
走到门口,黄莹莹小声对顾青丽说:“唉,你看老班今天摆了一张臭脸。是不是心情不好?”
顾青丽摇摇头,刚想跟在黄莹莹身后低调地走进教室,却被高松然抬手拦下了。
独自走进教室的黄莹莹见顾青丽被拦下,虽然不是幸灾乐祸,心中却莫名有些庆幸:幸好自己最近逃课不多,作业每天也能按时交上一半,老班这才不找自己麻烦的。对了,她和温云茵合作拍摄的短剧,她也在认真筹备中。
顾青丽啊顾青丽,你自求多福吧!
高松然此时并没有工夫猜测黄莹莹和顾青丽的心思。他找顾青丽,出发点纯粹是“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心理。
作为潘梦影的同桌,高松然相信,也许顾青丽曾注意到一些别人都忽略了的细节。在自己正式与潘爸爸对峙之前,多掌握一些信息,辩驳起来可以更有底气。
“高,高老师……”顾青丽结结巴巴的,不敢抬眼看老师。
虽然她和黄莹莹经常一起出校门闲逛,但黄莹莹家境优越,家里拥有好几栋住宅楼。说难听些,黄莹莹长大了什么都不干,当个街溜子每月收房租,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顾青丽可不一样。普通小康家庭,刚还完房贷。
虽然暂时可保一家人未来十年有吃有穿,但将来,父母退休后,她依然需要自力更生,才能养活自己。
家长会后,顾青丽妈妈曾经找高松然私下里问过。她觉得,班里有些孩子正在带坏顾青丽,一天到晚心思只往外飞,无心看书学习。
从某种意义上说,哪怕黄莹莹没有故意害顾青丽的恶意,但顾妈妈说黄莹莹“带坏”自家女儿,也是有些道理的。
孩子,尤其是顾青丽这样温室里的花朵,并不懂得现实的残酷,交朋友时只在乎“开心”两个字。
别人的家庭条件优越,可以给朋友带去超宽加大带敞篷的容错空间,自己家却不行——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意识到这一点的孩子,都算心理早熟的了。
顾青丽在家,她的家人大概也没少就这件事说她。所以,高松然叫住顾青丽的第一时间,她就在揣测高松然的用意。
也正因为家庭条件没有黄莹莹那么好,顾青丽面对老师的诘问时,态度没有黄莹莹那样无所谓。
顾青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不该迟到的。但是,今天是我主动约莹莹去吃一家早餐铺子的。不是她带我去……”
很明显,顾青丽的家长在她面前也经常说黄莹莹的不少坏话,让她不要再和黄莹莹这样的孩子一起玩。否则没道理,顾青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帮助好朋友脱罪,而不是帮自己找借口。
不过,潘梦影的事态紧急,高松然现在可没有心思分辨顾青丽和黄莹莹谁对谁错。
“放心,我把你拦下来,跟你今天迟到没有关系,和黄莹莹更没有关系。”高松然先安抚有些慌乱的顾青丽。
“是这样的,你同桌潘梦影,她现在还没来学校。我打电话给她家里,她爸爸遮遮掩掩的,没有说清楚,却好像对潘梦影很愤怒的样子。你作为潘梦影的同桌,这几天有没有觉察到某些异样?”
听见“她爸爸”三个字,顾青丽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似乎潘梦影爸爸的威力也传播到了顾青丽这儿。
哪怕像顾青丽这样经常违反校规逃学、成绩也不好的所谓“差生”,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只要在老师面前显得“有用”,态度就会变得很积极。
顾青丽仔细思索一番,答道:“这几天我没有留意到,不过,梦影爸妈对她确实好凶的……”
第127章
高松然语气温和,不希望引起顾青丽的任何抵触,问道:“她跟你说过些什么吗?别误会,我不想探听你们女生之间的秘密,要是你觉得涉及到她不想外传的隐私,不告诉我也没事。”
顾青丽表现得还挺坦率:“这应该算不上机密,有些事情她也不止跟我一个人吐槽过。就说她长高这件事吧,初三那年突然长高,不就练不了体操了吗?结果潘梦影妈妈还总骂她没用,该长个的时候不长,不该长的时候狂长。我寻思着,这玩意又不是梦影能控制的,我初一就长现在这么高,然后再也没变过。谁知道她到快16岁的时候还能长那么多?”
“是啊,这也太离谱了,”高松然附和道,“就算她长个子,也是按照爸妈给的基因来长的,凭什么骂她废物?”
顾青丽又联系上了自己的情况:“要说我,成天不好好学习,就是控制不住出去闲逛的心,他们说我废物,我没有理由反驳。”
知道高松然此时最关心的是同桌,顾青丽连忙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绕开:“对了,梦影不是咱们班体育委员吗?运动会的时候她很忙,经常留下来训练,安排团体项目。就这,她家里好像也不太高兴,说她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多看书,体育本来就废了,怎么还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呢?”
高松然无奈地长叹一声。
潘梦影的家人对她实施打压式教育,严格控制孩子的一举一动。当上体育委员后,看得出来,潘梦影组织运动会训练井井有条,传达体育老师的信息也及时到位,从身边的人处收获了许多肯定。
运动会期间,潘梦影整个人都是闪闪发光的,和面对戴博超纠缠时那个唯唯诺诺、局促不安的姑娘判若两人。
但这些“身边的人”里,却不包括她的父母。
孩子有了自信,得到了别人的肯定,就不再那么容易控制了。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潘梦影的家人反对她当体育委员。
高松然又问顾青丽:“你听说过潘梦影抱怨她家人打她吗?”
顾青丽一脸震惊的样子:“打她?不不至于吧。我感觉,她家人也就是对她进行言语打压,肢体上的冲突没听她说过。我都怀疑,梦影爸妈是不是生活不如意,有点风吹草动都推到女儿身上?”
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没等高松然开口,顾青丽连忙又问:“高老师,难道她被爸妈打了?”
高松然摇摇头,微闭上眼睛,似乎有些痛苦:“我也不太确定,但是她家人今天没让她来上学,我打电话去问,他们说的也不清楚。所以,我这才特地拦下你,想问问你,她最近有什么不太正常的地方,或者和你抱怨过家里人有没有突然因为某件事对她急转直下?”
潘梦影今天没来学校,还是家长不让她来,想到这一点,顾青丽也很意外。她苦恼地说:“高老师,我记得的就这些了。梦影经常和我们吐槽她家里人对他的高压,还有无论大事小事,哪怕不是她的责任,家里人也要因为她左脚踏入家门骂她。梦影逆来顺受,早就习惯了,这几天我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高松然点点头,用手轻轻在顾青丽书包上拍了两下。应该是在外面逛得开心,一片枯黄的落叶还挂在顾青丽的书包上。
“好了,你快点进教室吧。万一想到有什么和潘梦影有关的事,记得尽早告诉我。”
顾青丽点点头,面色凝重。显然,她也很担忧:潘梦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是这种不确定感,才让她惶惑不安。
没有了更多的线索,高松然只得硬着头皮,再次把电话拨给潘梦影家。
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不知道潘爸爸是忙着打孩子无暇接听,还是正在骂孩子所以听不见,亦或者是故意无视自己。
给潘梦影妈妈打电话,结果也是一样。这让高松然感到极度不安。
在他的印象里,潘梦影父母都是有全职工作的上班族,朝九晚六。而现在,为了打孩子,两口子都不去工作了,简直匪夷所思啊!
无奈之下,高松然编辑了一条短信,给潘梦影父母同时发过去。他知道,如果现在直接对他们说“不能打孩子,打孩子是违法的”,两人肯定听不进去。
于是,他只能低声下气地恳求:“潘梦影爸爸妈妈,我现在真的很着急,需要跟进孩子的情况,麻烦您有空时拨冗回个电话吧。”
高松然心里盘算,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仍没有任何回应,他就要考虑自己直接去潘梦影家了解情况了。
按照潘梦影以往的描述,她骑车上学大约需要15分钟,高松然如果打车去的话,也花不了太久。
幸运的是,作为班主任,高松然收集了每个同学的具体家庭住址。
他决定,如果真到了要去潘梦影家家访的地步,到了门口,听见里面的情况太过惨烈,有任何虐待孩子的迹象,他不介意与孩子家长彻底翻脸,打电话给治安部处理。
做好最坏打算的高松然,在15分钟后接到了电话。
潘爸爸打来的,声音里的暴躁尚未褪去,却透出一丝无可奈何:“高老师,这孩子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住了。两分钟前,她带上书包就去学校了。”
一看时间,早读课已经结束,第一节课的预备铃都打响了。
高松然连忙问:“她一个人来学校?依然是骑车来的吗?”
能听出潘爸爸挂掉电话的欲望极其强烈,但到底是孩子的班主任,他还是耐着性子,对高松然做着表面文章;“是骑车上学的。”
对于刚才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潘爸爸半句都不愿解释。
一方面,高松然松了一口气。如果潘梦影已经在来学校的路上,至少说明现在的她没有再挨打了。另一方面,高松然担忧起另一种可能性来:如果潘梦影被打得太惨,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借着骑车上学的借口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