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咿芽
江妄放下,笑话她成了花猫,抽过柜子的纸巾耐帮她擦干净。
留到差不多快八点,江妄准备离开了。
甜甜歪着脑袋盯着他走到门口,忽然叫住他:“江江哥哥,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再走呀?”
“甜甜今天怎么这么粘人?”江妄眯眼笑话她,也掉头回到床边弯腰抱住她。
“因为今天天气好呀。”甜甜笑得灿烂:“江江哥哥下次来记得再给我带草莓味的蛋糕哦,”
“放心,记着呢。”
江妄当日只工作了半天便受导师传唤回了学校。
期末考复习和论文一稿交稿时间撞在了一起,江妄只能选择性地把复习推后,先忙完论文一稿再说其他。
他的选题是老师帮他定下的,研究点属实有点刁钻,查资料都快查破头。
从前高考时沈修然可以帮他,现在隔专业如隔山,沈修然也帮不了他。
资料书在桌堆了老高,专业词汇看得眼花,头昏脑涨了快一个星期,总算是顺利交稿了。
准备专投入复习的前一天,江妄说话算话,带着一盒子沈修然特意做的草莓蛋糕溜溜达达去了医院。
病房里没有人,窗帘拉开很大,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暖融融一片。
之前甜甜也会偶尔被闲下来的护士推下楼晒晒太阳散散步,江妄以为这次也一样,一个人在病房里耐了一会儿,没等回来甜甜,却等来了一个眼熟的医生。
“小江,你怎么在这儿?”医生有些惊讶。
江妄说:“我来找甜甜。”
“找甜甜?”医生复述一遍,表情有些不对。
江妄点点头:“是啊。”他笑着给他晃了晃里的袋子:“我次答应甜甜,她做完术就请她吃蛋糕的。”
医生看着他里的袋子,又看看笑得灿烂的江妄,眼中闪过不忍。
“算了吧小江。”他沉默半晌,才低声:”蛋糕,你带回去自己吃,甜甜她吃不到了。”
江妄啊了一声:“为什么,甜甜转院了吗?”
“不是转院。”医生闭了闭眼:“小江,甜甜没了。”
江妄愣住。
大脑空白,笑容缓缓僵在脸上。
“没了……是那个没了的意思吗?”
医生点头说是:“术前天晚走的,脏病突发,病情骤然恶化,没能救回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
江妄好懵,整个人一下不踏实起来,艰难吐出喉咙的话轻得有些飘忽:“甜甜状况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是甜甜态好,其实她的身体情况一直挺差的,只是一只不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
“她常常半夜疼得睡不着,一个人睁着眼睛到天亮,白天还会高高兴兴跟我们将昨晚做了多好玩的梦。”
“本来手术过渡手术不应该这么着急,但是甜甜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再拖延,本以为做了术就能减轻她的痛苦,没想到还没等到手术开始,甜甜就……”
江妄握着袋子的不知不觉收紧,指尖嵌进掌,他也不觉得疼。
“哦。”他努力组织语言:“那她爸爸妈妈赶来见她最后,最后一面了吗?”
“爸爸妈妈?甜甜哪儿来的爸爸妈妈?”
对方有些诧异:“小江你不知道么?甜甜一直都是孤儿啊……”
阳光缓缓升,温度也在渐渐攀爬。
江妄怔怔听着医生的话,只觉得周身空气冷得刺骨。
医生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在病房门口的走廊坐了很久。离开时才发现天下起了雨,便在旁边的超市就近买了一把伞。
雨天不好打车,他就撑着伞慢吞吞往家里走,路过绿化带的时候听见了一阵弱弱的叫声。
走近扒开灌木丛看,是一只毛刚刚长齐的小奶狗。
它被装在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箱里,雨水打湿了它的身体,细软的乳毛贴在身体,冷得它直打颤。
……
沈修然在家做论文终稿的调整。
听见门铃响起,没朝带了钥匙出门的江妄身上想,只以为江妄的快递到了,起身去拉开门,在看见拎着把伞浑身半湿站在门口的江妄时狠狠皱起眉头。
“怎么淋成这样?”
他伸手想去牵他,就听奶声奶气的呜咽声从他话里传出,低头一看,一只小奶狗睁着黑溜溜的眼睛从他外套里探出半个脑袋。
“雨太大了,我跑着回来的,伞遮不住,就被打湿了。”
江妄小心翼翼把小狗从怀里抱出来递到沈修然面前:“我还捡了它,这么大的雨,大家都在往家里赶,总不能留它一个在外面。”
沈修然想起之前他说要养一只小动物的话,仔细看了看这只品相并不出众的小狗,不确定地问:“要养它吗?”
江妄点点头。
沈修然说:“不出意外,它应该没有办法长成你喜欢的漂亮模样,这样也没关系?”
“没关系,漂不漂亮的都不重要了,我觉得我跟它挺有缘的,就像特意在那条路我一样。”
江妄很轻地摸摸小狗的脑袋,又看向沈修然:“哥,我想给它一个家,行吗?”
江妄去洗澡的时间,沈修然找了一个空着收纳盒,垫上小毛毯给小狗做临时的窝,弄好之后又拿了写干净的水和火腿肠给它。
小狗饿了太久,吃得狼吞虎咽,沈修然守着它看了一会儿,视线转向紧闭的浴室门。
江妄的情绪有点不对,从他开口说第一句话沈修然就察觉了,只是他没有问。
他想说的话总会主动告诉他,如果他不想说的,他也不会逼他。
他尊重他一切选择。
晚的时间,江妄始终围了小狗打转,小狗睡了他就蹲在旁边看着发呆,一晚没怎么说话。
雨一直没有停。
睡觉的时候又夹着水汽的风从窗外吹进,沈修然怕江妄夜里受凉感冒,起身去关了窗,回来刚躺下,原以为已经熟睡的人翻了个身,熟稔地钻进他怀里。
“哥,甜甜没了。”江妄声音很轻,恰好足够传入沈修然耳中。
沈修然愣了一瞬。
继而收紧臂,把江妄抱得更紧。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甜甜是没有家的。”江妄说:“因为先天的脏病,她从出生就被抛弃,在医院靠大家的资助长大,房间也永远只有那个病房。”
“难怪她总跟我说很想出去玩一玩,很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是她生病住院太久了才会这么想,原来并不是这样,她想出去,是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医院。”
“她真的好乖啊。但是她都十多岁了还是那么瘦瘦小小的,刚出生的时候一定更小,以她爸爸妈妈才会不要她吧?”
“哥,你说如果他们能看到甜甜长成这么可爱的样子,他们还会不要他吗?”
江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直到带了明显的鼻音和压抑的哭腔:“我们说好的,她做完术,我就带你一起去看她,给她带草莓蛋糕,可是现在不行了,她见不到你,也吃不到草莓蛋糕了。”
“我特意为她送给我的小星星准备了好大一只玻璃瓶,我以为她会送我很多,可是现在才连三之一都没到。”
“她叫甜甜,我本来觉得这个名字特别适合她,她就是个特别甜的小姑娘,现在我觉得这个名字不行,她这辈子飞快的完了,却过得一点也不甜。”
“你说……那么乖的一个小孩子,怎么来这个世界一趟还没好好看,就急匆匆又走了啊?”
他克制不住情绪,浑身都在细微发抖。
沈修然将他用力揽在怀里,疼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摇摇,别难过,也许这样对她来说也是解脱,她再也不用忍受病痛折磨了。”
江妄忍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有偶尔一声呜咽从嘴角泄露,眼泪不要钱地往外涌,湿了沈修然胸口一片。
后来怕他不知轻重咬破嘴唇,沈修然低头温柔吻住他,跟他一起分担这一刻所有的悲伤和难过。
许久,雨势减小。
江妄哭干了他辈子该分给甜甜的这些眼泪,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他安静听着耳畔的跳声,沉默了许久,喃喃:“哥,原来学医跟我想的是不一样的。”
“我光想着我可以救人,完全忘记了还要面对死亡。甜甜是第一个,却不会是最后一个,以后还有好多像甜甜一样的病人,因为我们的束无策,抱着再也不能弥补的遗憾离开。”
“我太理想化了,总在憧憬往后把病人从病魔里抢过来该有多自豪得意,但是抢不的时候呢,那该有多无力?”
“仔细想想,有可能今天还在跟我说说笑笑的人,明天就再也看不见了,这种糟糕的感觉,每个医生都会不停重复经历的,对不对?”
憧憬的美梦被现实骤然打破,沈修然知道这样很残忍,还是点了头:“对。”
生离死别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医生更甚。
他低声轻问他:“摇摇,你后悔了?”
他以为经过了这次,江妄总会想一想,但是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江妄没有一秒犹豫:“不后悔。”
“哥,我一点也不后悔。”
“现实又不是童话书,我也不是小孩子,我可以接受这些,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来。”
“我们专业课的一个老教授说过,也许一个人的力量很微薄,但是再微弱的光也能照亮一小块土地。或许我不是最好的,但是世界多我这么一个医生,生离死别的事情总会少那么一点。”
“这是我选医学专业的初衷,我整个人是很讨厌读书的,都可以为了进这个专业再复读一年,何况是这些还没有到来的困难?”
他仰头看着沈修然:“只是哥,我忽然觉得这个行业比我想象中还要伟大太多,我这么普通,你说我会成为一个好医生吗?”
房间只有窗边壁灯亮着暖黄的光晕。
江妄被荫蔽在沈修然的阴影里,极漂亮的一双眼睛装着忐忑,却亮得惊人。
沈修然感受到他的情,莫名觉得自己的尖也在跟着发热发烫。
他忍不住低头下头,一吻带着无比的虔诚,印上江妄的眸子:“会。”
“真的?不是哄我?”
“真的。”沈修然逐字逐句沉声肯定:“摇摇,你以后一定会是最好的医生。”
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