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46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西港码头火光冲天,加上接连不断、或大或小的爆炸声,近半城的人都被惊醒,有胆大的还出门来看,只见那边的天空满是红光闪烁。

  陆既明一行人还带着好些伤员,怕目标太大,分批回到城内藏身处。

  回到城里住处时,已经快要天亮了,小阿正坐在玄关的台阶上,抱着腿,抠着指甲焦急地等,抠得都要见血了,一夜未睡。他见门开了,猛地站起来,等见到抬进来的伤员时,脸色都变了。

  沈馥还未醒,但他其实伤得不算重,呛了水又被撞断了肋骨,疼晕的,没有性命之忧。倒是秦雁伤得重,爆炸提前了,也不知他离火药堆这么近是如何捡回一条命的,一切都得等他醒了再说。

  小阿忙前忙后地帮忙,帮医生递东西跑腿,停不下来,一停下来便心慌。

  等沈馥和秦雁的伤都处理了,杨翎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嘴,陆既明才想起来自己也受伤了。他身上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等都处理了一遍后,身上全是纱布,衣服都穿不住,只能披着。

  他披着衣服坐在沈馥床边,见沈馥紧闭着眼没醒便愣着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沈令仪静静地走进去,唤了一声:“大少——”

  陆既明如梦初醒,慢慢地站起来,说道:“外面说。”

  两人转身出了门外,陆既明反手掩上门,沈令仪抱着手站在他面前,似有些难以启齿,但吸了口气,还是张嘴说道:“之前我们说好的,还算数吗?”

  陆既明垂着眼道:“自然算。而且得抓紧,等骚乱一过,严一海肯定会在城里到处查探,我们得赶紧离开。”

  沈令仪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不忍地说道:“我知道你们...... 但是......”

  “我明白的,” 陆既明打断她,“离开我,你们都安全。”

  说完,陆既明又回去昏迷的沈馥身边守着,小阿原本躲在拐角听的,此时也探出头来,小心地问道:“姐姐,我们去哪儿?”

  沈令仪长长地叹一口气,摸摸小阿的脑袋,说道:“往南边走。待会儿听听医生怎么说,咱们得赶紧走了,你有什么要收拾的赶紧收。”

  小阿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他回到房间里环视一圈,自己的东西没有多少,都是秦雁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他都不好拿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那个一拧发条便会唱歌的音乐盒拿了起来,轻轻一拧便传出 “叮叮咚咚” 的音乐。

  秦雁还昏迷着,他的烧伤也很严重,伤了脸,包着纱布。

  陆既明和沈令仪细细地问了医生,秦雁是不能挪的,得在蓬莱港另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继续养伤,醒不醒得来还得另说。沈馥情况比他好些,断的骨头都接上固定好了,只要不太过颠簸,是可以挪动的。

  听了医生的话,沈令仪看了陆既明一眼,犹豫道:“那再留一天......”

  陆既明却果断地说道:“入夜就走,不必等了。”

  当离别就在眼前时,时间总是不经意间便从脚边溜了过去。陆既明一直坐在沈馥床边,想他快点醒来,又怕他突然醒来了。他想了许多,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想到即将分别的今日。

  从前小时候,他看着陆鹤鸣与严攸宁长年分别,仅靠鸿雁传书维系相思。

  那时候,他想着,相思之人定是要长长久久地陪伴左右才好,这样才不失情深。如今他才知道不一样,如果两人要一同历经劫难,倒不如远远地分开,至少能保得平安。

  这次是狠狠地燎了严一海的胡须了,他必不善罢甘休,战争一触即发,后面会是怎样的情形,谁也说不准,与其将沈馥绑在身边朝不保夕,倒不如将他送得远远的,好过日日提心吊胆。

  他的想法与沈令仪一拍即合,便有了今日的商讨。

  陆既明坐在那里,看着夕阳渐渐照射进来,又缓缓一点点消失,很快便是月上中天,不等沈令仪敲门,他便出去了,说道:“我都安排好了,杨翎和你们一块儿走,一路护送你们安顿下来。”

  沈令仪手上捧了一个匣子,塞给陆既明,说道:“给你的。”

  陆既明愕然问道:“谁?”

  沈令仪朝床上抬了抬下巴,说道:“他肯定猜到了你的打算,也猜到了此行凶险,才提前和我交代,要把这个东西留给你。”

  陆既明接过匣子,神色复杂,最后,他没有着急打开,等到他沉默着将沈令仪一行人送走后,才独自回到房间里。

  那个木匣子看着很眼熟,触手光滑温润,泛着亮光。陆既明差点 “噗嗤” 一声笑出来,这个匣子是他的东西,金丝楠木雕的,贵得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沈馥翻了出来。

  “咔哒” 一声轻响,陆既明将匣子打开——里头零零碎碎放着好几样东西。

  首先入目的是一个铁罐,拧开后是满满一罐的烟,有一股夹杂在烟草香里的茉莉花香味扑鼻而来,盖子内侧贴了一张小笺,上头是沈馥写的个大字,龙飞凤舞:说好的。陆既明将烟罐紧紧盖上,生怕烟放潮了。他又看去,匣子里还放着当初沈馥的那枚钻石戒指,小小的钻石闪烁着亮光。钻石戒指底下也压着一张小笺,写着:换颗大的来。

  陆既明勾着嘴角,又把戒指拿出来,放在一边。

  匣子里还有一个东西,静静地放在绒面内衬伤。陆既明将那一半的 “长毋相忘” 玉带钩拿起来放在手心,玉质触手温润,正适合相思时放在手里细细摩挲,但内侧那浅浅的刻字又让人时不时心里一刺。

  玉带钩底下同样也是一张小笺,上面的字多些,小小的,密密麻麻,陆既明拿起来看,上面写着:各持一半,长毋相忘。

  等沈馥醒来时,已经是在火车上了。

  沈令仪给他垫了厚厚的褥子,但他仍旧觉得有些颠,身上的伤一阵一阵地疼。他一醒,杨翎连忙给他检查了一下,伤都在愈合,并无大碍。见他醒了,沈令仪差点眼泪都下来了,又不愿让他看见,装作忙着倒水的样子,背过身去。

  沈馥看了看窗外,也不问陆既明,也不问这是在去哪儿,只是淡淡说道:“有这几日的报纸吗?”

  他们前一晚才停了站,刚好买了报纸来,小阿忙递给他。

  沈馥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接过报纸,都不用抖开,头版头条便是当下最大的热点。沈馥心头一突,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蓬莱港的西港码头足足烧了三日大火,严一海便借着这个为由头,说陆既明偷偷派人烧他的船,杀他的人,抢在郑肇北伐军出发之前,先挥师南下,枪指晋中,直取平州。陆既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也帅兵迎战。

  报纸上写的是日前的战况,道是陆既明且战且退,严一海高歌猛进,一直攻至平州城外落雁滩。

  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也不知最新的情况是怎么样。

  沈馥的手收紧,将报纸都抓皱了,沈令仪早就看了,这会儿也皱起眉头,不知道如何开解才好。沈馥便看向杨翎,沈令仪忙给杨翎递眼色,让他说些放心话。

  谁知道杨翎向来直言,知道什么便说什么了。

  “大少多年来在醴陵养兵,肯定不会如此不堪一击,定是和郑军有什么谋划。” 说到这儿,沈令仪正要松口气,谁知杨翎又接着说道,“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严军也不可小觑,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故....... 嘶——”

  沈令仪收回踩完杨翎的脚,抽走沈馥手中的报纸,不让他看了。

  “你伤没好,不要伤神。”

  沈馥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又躺下去了,看着窗外出神。

  窗外正是一阵茫茫夜色,隔着窗,偶尔有细碎的雪花飘落,有些沾在了车窗玻璃上。下雪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沈馥摸了摸自己衣服的口袋,摸到了那枚小小的玉带钩,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没几日,火车到站了,停在了一个温暖的南方小镇,这里终年不雪。自下车开始,沈馥便觉察出不同来,北边战争频繁,人心惶惶,南方腹地却一派安静平和,面对外乡人也不过分警惕,能看出来这些年郑肇治理得极好。

  杨翎将他们姐弟三人安置在火车站附近的住店里,自己则去寻摸安静舒适的宅子,他们手上有不少钱,尽可以买个舒适的带院子的宅子,再看着做个小生意。能过安稳日子便是好的,沈令仪一点儿也不挑剔,小阿也是茫茫然的,只有沈馥提了要求。

  “要带大院子的房子,最好有树,还要葡萄架...... 南方可能有些潮湿,木制的家具要多上一道漆,不然要潮坏了。树上再扎个秋千......”

  要求得这样细,本该是赁好了房子之后再慢慢置办,但见沈馥说得认真,也没人去驳他。

  说完,沈馥便躺下休息了,手心里的玉带钩带上了他的体温,温热极了。

  作者有话说:宣言内容来自国名革命军北伐宣言 【修改了一下,大家可以等完结了一起看

第七十六章 陌上花开

  杨翎不愧是陆既明用了多年的心腹,虽看上去沉默少言,但能在章振鹭身边卧底许久,他也算是个七窍玲珑的人。他以极其划算的价格,盘了一个带院子的两层小洋房,家具装修俱都有七八成新,屋后还有一棵长得极好的荔枝树,到了夏天,估计能挂满红果。

  他们拾掇了一下便住进去了,沈馥专注养伤,沈令仪不让他看报纸了。

  但沈馥自有办法,他趁着沈令仪计划着开成衣铺子,偷偷地指使小阿给他偷偷买报纸回来。小阿做贼似的,把报纸掖在衣服里,一溜烟地从沈令仪的房门前跑过去,钻入沈馥房里。

  沈馥的伤好了一半了,日日闷在屋里,快要长霉了,一骨碌坐起来,急不可耐地都开报纸看起来。

  匆匆扫过,心就揪了起来。

  几日前,落雁滩一场大战,陆既明为了引严军入包围,且战且退,在城外和严军绕起圈来。最后,拖到严军人仰马乏,等来了郑军,两面合围,大获全胜。

  在南方刊发的报纸,自然是大肆渲染这次胜利。但文末却提了一嘴,晋军主帅身先士卒,受伤中弹——晋军主帅,自然就是陆既明。沈馥脸色都变了,将报纸前前后后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这几句话,再也找不到更多的字句能让他放心。

  此时他才发现,相隔千里,不能通信,仅凭报纸上含含糊糊的几句话揣测对方安危,是怎样揪心的一件事。

  晚饭桌上,沈令仪心情极好。

  南方是鱼米之乡,经济富足,这里的妇人穿的衣裳也格外鲜妍漂亮。沈令仪本就精于打扮、长袖善舞,开个成衣铺子之于她是再简单不过了。

  但见沈馥捧着碗挑饭粒,一副胃口不佳的样子,她的脸上便没有了喜色。

  沈馥放下碗,说道:“我想回平州。”

  “不行!”

  沈令仪想也不想,马上就拒绝了,她的目光一下子便锁定了不敢抬头的小阿,小阿吓得使劲摇头,也不知道在否定个什么劲儿。

  沈馥也不和她争,只不说话,端起碗,继续挑饭粒。

  沈令仪一口气上来又咽下去,跟着端起碗,没吃两口又放下,放软了语气,说道:“现在正打仗呢,你这是干什么,兵荒马乱的,你非得往枪口上撞吗?”

  沈馥还是不说话,他最近养伤,好不容易养胖了一些,但还是比受伤前消瘦,人也白了,手指细伶伶的。小阿也可怜巴巴的,伸手扯了扯沈馥的袖子,好像想劝他似的,但又不说话,一双眼睛眨啊眨,地里黄的小白菜似的可怜。

  沈令仪看不得他们俩这样子,继续商量道:“你好歹把伤养好了呀?你现在这身板脆得要命,能从这儿走到城外都不错了......”

  听到了关键信息,沈馥立马抬头,问道:“把伤养好就行了?”

  沈令仪气结:“我不是......”

  沈馥三两口把小半碗饭吃完,一阵风似的,临走前还扬声说道:“谢谢姐姐!”

  小阿也把饭飞快吃完,追着哥哥去了。剩下沈令仪在饭桌上,意识到自己被兄弟俩摆了一道,气得不行,有没有对象可发泄。坐在旁边的杨翎全程没敢说话,只是吃。沈令仪眼风扫到他,想到他的主子陆既明,气不打一处来,起身收桌子。

  “就知道吃,也不知道说两句......”

  杨翎端着碗,拿着筷子,看着一下子被收空的桌面,无言以对。

  自那日起,沈馥吃好睡好,每日吃饱饭后还绕着院子遛弯儿,过得比老头还老头,就卯着一股劲儿要把伤养好。小阿日日撵在他屁股后面,问他:“我能和你一起去吗,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小阿长大了不少,已经是个少年样子,但在沈馥眼中,他还是个孩子样,说起老成话来,让沈馥忍俊不禁,只好敷衍道:“看你表现。”

  一晃俩月过去,沈馥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这下沈令仪再也找不到阻拦的借口了。

  “姐姐,我想回平州了。” 沈馥脸上全写着认真,一点儿玩笑的语气都没有。

  这一回,出乎沈馥的意料,沈令仪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杨翎就立在她旁边,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

  沈馥的心不住地往下沉,急急问道:“怎么?出事了不成?”

  “倒也不是。” 沈令仪连忙安抚他,“你看这个,才送来的信。”

  沈馥连忙接过来,他本以为是电报,谁知道真的是信。柔软的白宣,力透纸背的墨迹,是陆既明的笔迹。

  “阿馥,见信如晤。信辗转送达时,南方估计已有春意,请你务必好好待在南边养伤,勿要北上。战事未平,情况未定,我虽困于囹圄,但日日悠闲,身体康健,唯一所念便是你的伤。万望珍重,来日再见。”

  短短几行字,沈馥来来回回地看,仿佛要从字里行间、横竖撇捺中看出端倪来。

  为什么要写信,为什么困于囹圄,来日又是哪一日。

  杨翎斟酌着说道:“送信来的人也不清楚,说是经了好几手,不知信从哪儿来,说要是回信,交给他就行,他往回递。这么折腾,估计是怕电报不安全。”

  沈馥的眉头还是紧皱着。

  如今北伐虽未结束,但严一海已露了败相,陆既明早早就向郑肇投了诚,郑军如今能占上风,陆既明也出了不少力,郑肇总不该反咬陆既明一口,怎么陆既明还如此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