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戏真做 第5章

作者:春日负暄 标签: 近代现代

  陆既明突然问道:“你家从前在豫北是做绸缎生意的?”

  沈馥把目光定在自己的手指上,看着陆既明的头发在自己的指缝中穿梭。他叹道:“是的。家母去世得早,都是父亲在操持。但豫北打起仗来,生意一下亏损得利害,父亲积劳成疾也去了。我和姐姐变卖了家产,往平洲来。家里只出不进也不是个办法,打算出了年就去找个工作。”

  陆既明想了想,说道:“平洲有个做成衣的老号,叫瑞福祥你可知道?他的少东家孟三和我熟,我和他招呼一声,你去他那儿挂个职,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

  不用干活就有银钱的大好事,沈馥假作推辞了几番,也就应下来了。

  陆既明躺在沈馥腿上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说道:“困了。”

  沈馥推了推他:“回家睡去,章小姐就这么晾着,也不像回事。”

  “管她呢,” 陆既明笑道,“老爷子要往豫北派兵了,章振鹭和他都忙着,谁有空管我。”

  陆既明不乐意走,揽着沈馥的腰耍赖,一来二去,沈馥只得松口允许他睡一晚。楼下的沙龙已经散场了,本来还有几个人磨磨蹭蹭地不走,想和陆既明套个近乎,磨来磨去都没见陆既明露面,沈令仪打着哈欠把人都送走了。

  沈馥死命给沈令仪递眼色,沈令仪收到后忙道,正好有个客房是收拾过的,给陆既明住正好。当着姐姐的面,陆既明也不好荒唐过头了,顺水推舟地答应去睡客房,只是洗漱过之后磨磨蹭蹭地都不肯去睡,偏偏赖在沈馥房间里。

  沈馥心知这人真的和狗似的,越理他越来劲,于是也就晾着他,自己坐在窗边抽烟看书,任陆既明自己在那儿和狗玩儿。沈馥时不时从书页上沿看他一眼,发现陆既明训起狗来真的有一套,那条猎犬对他言听计从,乖得和小猫似的。

  陆既明用手指比了个枪,对着狗虚打一枪,那狗顺势躺在了地上,陆既明笑着揉了揉狗头,夸道:“好狗。”

  陆既明安分不了太久,等沈馥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书,他就皱着鼻子嗅了嗅,也不知道在闻什么。沈馥不理他,他就像捕猎的猎犬似的,嗅着凑着闻坐过来,鼻尖拱到沈馥的手指上,高挺的鼻梁蹭着沈馥的手指缝,他小声说道:“你抽的什么,怎么烟也是香的。”

  窗台上就搁着绿色的烟罐,常见的三炮台烟,陆既明也曾抽过,但不是这个味儿。

  陆既明从烟罐里拿出一根来,叼在嘴里,沈馥要起身帮他去拿火柴,陆既明按住他,叼着烟凑过头去,用烟头去凑沈馥的烟头,吸两口,烟就点燃了。白色的烟模糊了两人的视线这烟有一股茉莉香。

  沈馥叼着烟,含糊地说道:“烟丝掏出来,把熏干的茉莉花末拌进去,再装回去烟卷里。是个麻烦功夫,折腾了一整天才得这么一罐。”*

  陆既明把烟夹在手上,鼻尖顺着沈馥的手指、手背、手腕、手臂一路往上蹭,拱到沈馥的肩窝里,一路闻嗅,沈馥被他的鼻息弄得痒,仰着头要躲,陆既明顺势亲了一下他的喉结,笑道:“我抽着不香,在你身上才香。”

  气氛看着不对了,沈馥想赶他回客房去睡觉。

  陆既明没理他,径自在他颈侧耳后闻来闻去,问道:“你试过吗?”

  沈馥已经坐进沙发角落里了,避无可避,镇定自若地问道:“试什么?”

  陆既明手上的烟被冷落,已经积了长长的烟灰,掉在地板上。他声音微哑,回答道:“和男人上床。”

第九章 阎王打架

  沈馥自然是没和男人上床,甚至在此之前也没和男人牵过小手,也没和男人亲过嘴。这事儿是装不了相的,沈馥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露怯。含羞带怯的款儿陆既明估计见多了,再来这个类型的就不稀奇了。

  他将自己的烟头和陆既明手上的烟头都拿过来,碾灭在玻璃烟灰缸里。仿佛陆既明只是问了个寻常的问题,沈馥随口答道:“没有。”

  陆既明兴致勃勃地盯着沈馥的脸,手撑着沙发靠背跪上去,将一条腿跪到沈馥的两腿中间,沈馥被迫张着腿,后背抵着沙发角落,低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将一张花笺插到书页中间当作书签。

  陆既明低头看着他,见他眼睑间那颗红痣随着眨眼若隐若现,好似花丛中穿梭的蝴蝶。

  沈馥一抬头,就被陆既明自上而下亲了个正着,他靠在松软的沙发上,整个人都要陷进去了,陆既明越亲越重,膝盖往前一顶,他闷哼一声,感觉到陆既明的膝盖随着主人的动作上下磨蹭,他下意识并腿,夹住了陆既明紧绷的大腿。

  原始的生理性欲望与他此时心中的的别扭在拉锯,一吻终了,他的敏感处勉强保持了平静。

  陆既明爱怜似的吮吻他微微上翘的唇珠,略带探究地扫过他的下半身。沈馥心里忽上忽下,感觉好像有些不妙,幸好这时候沈令仪来敲门了。

  “大少,阿馥,我炖了甜汤,吃点再睡。”

  沈馥连忙扬声应了,装作无事发生,拽着陆既明下楼吃甜汤。他爱甜,给他的那一碗是另外加了冰糖的,他埋头吃着,陆既明正笑着和沈令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时不时看陆既明一眼,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沈令仪正说着附近早市的早点美味,煎的羊肉小饺子一口一个,又香又鲜。

  陆既明问道:“有没有韭菜馅儿的?”

  沈令仪愣了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大少爱吃这个啊。”

  “不是我吃,” 陆既明托着下巴看向沈馥,说道,“给阿馥吃。”

  沈馥一口甜汤差点喷出来,捂住嘴巴勉强吞下去,差点呛死。沈令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假装什么也没听懂,岔开话题又说起别的。

  剩下的小半碗沈馥吃不下了,瞪了陆既明一眼,心里安慰自己,被误会雄风不振也好过被发现自己在逢场作戏。

  陆既明很自然地就将他的碗端过来,把那小半碗给喝了,被甜得皱了眉。

  他在沈家睡了一夜,第二日没吃成饺子,一大早醇园就来人把陆既明接回去了。章振鹭过了元宵就要带兵去豫北,明面上说是去支援豫北,反抗严一海的不义之师。说是这么说,到底是不是去抢地盘,估计只有陆重山和章振鹭心里知道。

  过年这几天,陆、严两方谁也没歇着,两边电报你来我往地发个不停,互相指责,陆重山骂严一海欺压弱小,严一海就骂陆重山作风奢靡,把持中央政府,互相把对方批得一文不值。

  章振鹭领兵出发前,旁敲侧击地说着,得胜回来之后正好办陆、章两家的婚事。

  章燕回低垂着脑袋,身板瘦小,仿佛吃不住衣服的重量一般。陆既明假装听不懂,翘着脚把玩着个巴掌大的紫砂茶壶喝茶,陆重山竟也没接这茬,转而说起军务来。

  章振鹭领着一个师的兵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平洲人民对这场纷争津津乐道,发生在远方的死伤都和他们无关。章振鹭走了,陆既明越发没有了拘束,日日四处游冶,带着沈馥吃喝玩乐。

  沈馥本来还想着去瑞福祥应个卯,但人家给他挂了职也没想着他能来工作,桌子都没给他备,加上他对绸缎生意一点儿不懂,也就作了罢,十天有两天去打个转露个脸就算不辱没了那不菲的工资了。

  说来陆既明自己也是有工作的,陆重山给他在政府财政部里挂了个闲职,只是他长年不出现,给他划的桌子都积了三层灰。

  陆既明不务正业,不喝花酒了,带着沈馥进赌场。

  沈馥眼明手快,在赌博打牌上颇有些心得,但又不好显露出来,只能赢一百输八十装装样子,乏味得很,陆既明兴致缺缺。反倒是沈馥输了钱,陆既明替他掏钱时还高兴些。沈馥这下明白了,陆既明这个少爷性子,就是喜欢别人捧着他、奉承他,怪道爱散财。

  于是沈馥也就可劲地输,把现银输光了就挂陆既明的账上,挂多了也不清帐,直接换下一家赌场接着赌接着欠。

  这下沈馥又不明白了,但也随着陆既明的性子来。

  这样下来有七八天,他们俩一进赌场,老板就皱着脸,这下算是撩了陆既明的虎须了,向来只有他朝别人摆脸色的份儿,哪儿有别人给他摆脸色的。

  陆既明当下就踹翻了一张茶几,上面的杯子碎了一地,沈馥吓了一跳,没好说话,静静地在旁边看陆既明到底闹哪一出。

  赌场的老板也不是真敢生陆既明的气,只是这账上欠得太多了。他们大大小小的赌场向来是要给政府上供的,省政府里都是章振鹭的人,他们的供就等于给章振鹭上了。上供的数额本就不小,这头陆既明又可着劲儿地欠债,老板两头不讨好,愁得嘴唇长燎泡。

  实在忍不下去了,不敢向陆大少要债,只能朝那头的人拐着弯道难。

  那头眼见着章振鹭这个少帅要水涨船更高了,加上长年给陆既明擦屁股擦出火来了,不仅不放过,还说了点不咸不淡的话,老板无法,只能转回来陆既明这里道难,谁知道话没开口,就惹了陆既明生气。

  陆既明看着这一地狼藉,冷哼道:“你们每月巡捕捐也要缴上不少吧,给章振鹭上供也不少吧,我欠这么一点儿帐你就不乐意了?难不成这平洲城里只有一尊佛要拜?”

  沈馥这下又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和章振鹭两边打擂台,估计是逼婚的事儿心里还有点儿气。他一边明白,一边心里又止不住腹诽,陆既明这个少爷还是个孩子心性,也就敢趁章振鹭不在的时候闹。

  老板确实为难,陆既明火也发了,得给两边一个台阶下,他随口劝道:“大少莫生气,年关才过,老板估计也是实在周转不来了。”

  有了台阶,陆既明顺着台阶就下,站起来,抻了抻衣服,说道:“走了,我明日再来。”

  那老板听了这句,又是欢喜又是愁,只道这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 参考《中国的军阀政治》 民国军阀混战的时候,各种敛财、搜刮民脂民膏的方式真的好多好多,层出不穷。

第十章 静观其变

  陆既明好像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工作,找了一日大模大样地到了省政府财政部去。他突发奇想,说要改革时弊,替政府创收。他坐着财政部长的办公椅,腿高高地架在桌子上,部长立在旁边垂手听着,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

  他陆大少爷要在财政部成立一个管辖赌场的小部门,专给赌场发资格证,不合格的赌场不让营业。*

  财政部长人到中年,抓破秃瓢脑袋也不知道大少爷突然操哪门子的心。

  章振鹭不在,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人愿意给个决议,拖来拖去都没个结果。陆既明哪里是个能等的主儿,和平日几个喝酒游玩的少爷一块儿,花点钱请了些街头的帮闲,直接打着政府的旗号到赌场去,不让人家营业。

  不管真假,赌场的人不敢和陆既明叫板,政府的人也不敢明着唱对台戏,只能纷纷暗自叫苦,流水似的钱和礼往陆既明那儿送,一点儿都不敢省,生怕被断了生计。

  开得了赌场的,个个都是人精,不仅往陆既明那儿使力,沈馥那头也没落下。沈宅也是日日迎来送往,周日的沙龙办得风生水起,人人都以受邀为荣,要是在沙龙上能碰巧遇上陆既明,和他搭个话,那就够他们吹嘘上三五个月了。

  眼见着家里的小金库一日日地满起来,沈令仪日日乐开花,日日变着花样地给兄弟俩买吃的,吃得小阿的脸蛋都圆起来,看起来更显得可爱了。

  沈馥喜欢揉他的脸,在埋头吃水果的时候揉,看着他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兔子。沈馥还想着赚够了就跑,但想起来平洲一路上的舟车劳碌,想想还是再安稳地呆一会儿。他们也过过那种饿得吃草皮的日子,现在的日子虽说要戴着面具过,但好歹不会吃苦挨饿。

  小阿吃着吃着,突然说道:“哥,我看到姐给维鸿哥哥写信。”

  沈馥一愣,说道:“真的?”

  小阿埋头吃着,沈馥只能看到他乱糟糟的发旋,他小声说:“真的。她不会还在伤心吧?”

  “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 沈馥揉揉他的头。

  小阿连忙抚平自己的乱发,嘟哝道:“不小了,我十七了。”

  眼看着今晚又要办沙龙,沈令仪转着圈儿地布置客厅,嘴里哼着留声机里放的小提琴曲,臂弯里搭着五六件旗袍,挑不出来该穿哪一件。沈馥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又把要问的话全吞进去了。

  当晚的沙龙,陆既明又来了。

  他最近在赌场这件事上占了上风,受了好处又出了风头,正是开心的时候。沈馥坐在壁炉边的小沙发上,他非要挤着坐到沙发扶手上,手拿着酒杯,架着沙发靠背,狗挨着他的腿趴着打瞌睡。

  沈馥手上夹着烟,陆既明非要让他喝自己杯子里的酒,沈馥忙推却:“我量浅,洋酒太烈,不能喝。” 陆既明非要他尝,纠着缠着不放,在座的人都默契地仿佛没看见没听见,热烈地聊着自己的。

  眼见着再纠缠下去就不像话了,沈馥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脸马上就红了起来,直红到耳根,眼神也愈见迷蒙。陆既明手扶着沙发靠背,弯着腰和他附耳低语,嘴唇擦着耳朵,意态狎昵。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急促而刺耳地响了起来。

  应邀的客人都已列席,是谁来得这么晚又这么急?门铃一阵一阵地响,沈令仪忙站起来去开门,门开了,外头站着个瘦小的少女,竟然是章燕回。

  一时间客厅里静极了,没人说话,客人们面面相觑,只听到留声机传出的乐音。陆既明压根儿没理她,依旧埋着头和沈馥咬耳朵,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什么。还是沈令仪眼风扫过,见章燕回又急又窘,十指都绞在一起,脸是白的,眼眶却是红的,给她解了围。

  “久闻章小姐是个娴静的人,今日莅临......”

  章燕回不待她说完,朝陆既明喊了声 “表哥”,声音又尖又细,陆既明好似没听见,她又犹豫着张口,说道:“表哥,大哥他、他出事了......”

  她口里的大哥自然是章振鹭,章振鹭此时应该在豫北与严一海谈判对峙,怎么就出事了?沈令仪往门外一张,载章燕回来的车旁,立的是醇园的卫兵,她知道这是真出事了。

  陆既明闻言立了起来,眉头微皱,章燕回还待说话,陆既明却没想听,拿了外套,大步走了出去,上了门外的车。他喊了声 “开车”,卫兵听他的,发动汽车往醇园开去,留下章燕回一个人立在原处,窘迫得几乎要哭出来。

  客人们见出了大事,都无心再喝酒交际,纷纷告辞了。沈馥似是醉狠了,挨在沙发上靠着,闭着眼没说话。沈令仪看了章燕回,好心说道:“我去帮你叫个黄包车来。”

  她踩着高跟鞋出去了,小阿一直立在旁边看,见章燕回像支杆子似的立在客厅中间,脸色煞白,眼眶却是红的,手足无措,小阿便从桌上摸了颗酥糖塞她手里。

  沈令仪很快回来了,搭着章燕回瘦削的肩送她出去,夜深了,又是个小姑娘家,沈令仪就让小阿跟着车送她回家。

  她倚着门见车走远了,回身朝沈馥叹道:“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姐也不是好当的呢。”

  沈馥抹了把脸站起来,神色清明,他量不浅,刚才不过是装的,陆既明走了他也没起来,不过是怕章燕回尴尬过头了。他朝沈令仪说道:“看来是出大事了,家里的东西,你看着哪些能悄悄脱手换成现银的,都准备着。”

  沈令仪说:“知道了。”

  沈馥上楼洗漱去了,沈令仪一个人站在门边出了会儿神,关上留声机,没多久,小阿回来了,出了一身的汗,沈令仪忙让他去洗澡,自己回房,从抽屉里抽出一张信纸,伏案写了起来。

  夜半的醇园里无人能睡,正房亮着灯,章燕回独自一个人回来,陆重山和几个将领正在说着什么,陆既明在一旁看着自鸣钟来回晃荡的钟摆出神,没人在意她。

  陆重山问:“伤得严重吗?电报上怎么说的?”

  其中一个将领回道:“说是后背肩膀各都中了枪,很危险。”

  陆既明嗤了一声,伸了个懒腰,说道:“人都没死,有什么好说的,搞得像明天就要出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