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九煞
我提出陪他去看看医生,蒋秋时答应了下来。做完七七八八的检查,取来的诊断报告依然是慢性胃炎,解决办法便是继续吃药。
我有时想去问问蒋秋时有关那个电话的事情。但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间,看似再不经意的一句询问也会彰显出刻意。
平淡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刚好的契机,询问的欲望在犹豫中逐渐磨平。我偶尔会注意蒋秋时亮起的手机,再也没有一通备注为‘邵’的来电显示。
临近年底,蒋秋时的大学好友回国,喊他出去聚聚。我当然不会阻止。当天晚上蒋秋时在玄关处换好鞋子,临出门前,忽然抬头看向我,自然而温和地询问。
“你要一起过来吗?”
他的社交圈很小,却又格外广。得益于出国留学的经历,认识的人都来自各个不同的城市。
我是后来才知道,当时去接陈锋的那个酒吧竟然是由蒋秋时的其中一个朋友经营,是他们平时聚会的根据地。
第一次见蒋秋时的朋友,我有些说不上的紧张,抵达目的地时却发现和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人不算多,都穿得休闲随性,开了一桌叫不上名字的洋酒,见到我与蒋秋时一起来时丝毫没有表露出意外,反而热情得让我差点以为大家早就认识。
几杯酒下肚,一群人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原以为蒋秋时和朋友在一起应该会活泼些,却发现他仍然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偶尔偏过头问我音乐是不是太吵,或者他的朋友是不是太闹。
我忍不住有些好笑,附在他耳边说:“难道你们以前聚会都是这样吗?他们玩他们的,你就坐在旁边看?”
蒋秋时露出一点笑容,还没有说什么,他的朋友就抢过话锋,凑上来调侃道:“对啊,年年都是这样。我们早就在说了,蒋秋时过来就是为了刷个存在感。又不聊天又不玩游戏,这么多好酒一口不碰,简直太浪费了。”
我没有多想地接道:“他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
那个朋友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蒋秋时,又看向我,点头附和道:“明白明白,家里管得严,咱们都能理解。”
蒋秋时没有反驳,浅笑着喝了口特意点的热茶。我听得一头雾水,直到深夜聚会散了,才回味过一点感觉来。假装威胁地问蒋秋时:“你的朋友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了?”
他坦然地颔首,“嗯,我以前和他们提起过。”
“你都是怎么提的?”我有些好奇,也或许是刚刚喝的那点酒有些上头,想也没想地开口问。
晚风夹杂细细的寒意,是秋天即将过去的节奏。被路灯照到的地方格外温暖,蒋秋时的身上也很温暖,他走着走着,牵住我的手,一瞬间消去周围的冷寂。唇角弯了弯,轻而缓的声音说出一句郑重的话语。
“我告诉他们,你叫林曜,是我的爱人。”
心跳骤然快了一拍,随拂过耳边的风与树上的枝叶沙沙颤动。
我也许真的误解了蒋秋时。
为了给他弥补之前潦草的生日,下班后我去了附近的商场。路过熟悉的首饰店,我停顿几秒,涌上一点异样的波动,收回视线就不再多做停留。
礼物送来送去只有那几样,我实在没有什么浪漫细胞,想到的也都是些实用品。
快要步入新年,蒋秋时的衣服很久没有换新,我停在一家男装店前,被塑料模特身上的驼色大衣吸引住了视线。
店员热情地围上来问我要不要试试,我犹豫两秒点下了头。衣服果然很合身,质地是柔软的羊毛,长度刚刚及膝,对蒋秋时来说可能会再短一些,除了标签上的价格,一切都很合适。
想到年底的奖金,和店员在耳边不重复的推销赞美,我忍着肉疼刷了卡。她一边帮我包装,嘴里还在尽职尽责地进行售后服务:“帅哥,这衣服真的和你很搭,每天那么多客人进来试,我还是很少有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等下个月天气冷点,你穿出去后回头率肯定高......”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心想这种营销话术也太夸张。但想归想,还是客气地说了句‘谢谢’,拎起袋子推开了店门。
迎面走来一对男女,也是往这家店里的方向。我侧身让开路,低头想给蒋秋时发一条消息,手刚伸进口袋,就被身后一道惊讶的女声叫住。
“林曜?”
唐曼瑶正挽着一个帅气男人的手臂,叫出了我的名字。可能是觉得有些突兀,见我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她身边的男人面色不虞,盯着我的眼神有些敌意,低头问唐曼瑶:“他是谁?”
隔着这么长一段距离,我都能闻到他身上冒出来的醋味。
唐曼瑶红着脸解释了几句,我没有听清。男人半是迟疑地点了点头,看向我又是一下威胁似的眼刀,让我心底好一阵哭笑不得。
倒也不必这么无差别攻击。
“抱歉,打扰你了,”唐曼瑶走上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很明显是在约会途中,笑得无奈又甜蜜,“我男朋友刚才误会了你和我的关系,我只能先和他解释几句。”
我不清楚她叫住我的理由,只能礼貌性地笑了笑。
“没关系,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
除了两次称得上尴尬的见面和陈锋这个人,我与唐曼瑶就再也没有其他关联。如今她已经开始新的感情,我也一样,那这最后一点联系也没有必要了。
可她却忽然叫住我,带着些犹豫。
“你和陈锋……现在怎么样了?”
我微微一怔,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都纷乱堵在喉咙,最终道出一句不带多少情感的:“我和他已经没有再联系了。”
唐曼瑶的脸上划过一瞬内疚,我大概知道她在内疚些什么,但已经不想再继续听下去。这些和陈锋有关的事情都不应该再被提起,她却在赶我之前说出了口。
“林曜,对不起,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你道歉,有一件事情……我骗了你。那天你来医院看望陈锋,我说那条短信是我发错的,其实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造成你们不再联系的原因,如果是的话我会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还是说了出来,打乱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衡。
“我早就知道了。”
我感觉有一阵说不上的郁结闷在胸口,沉默两秒,“这是我和陈锋之间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自责。”
唐曼瑶苦涩地摇摇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虽然当时我也是迫不得已,但是……”
她停了下来,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姣好的面容露出些纠结,似乎下定决心,叹了口气,“其实在第一次知道你们的关系时,我就已经死心了。那天我陪救护车去了医院,本来想帮陈锋办好手续就不再联系,可是没过几天,陈锋的妈妈就找到了我。”
最后一句话沉缓落下,在我耳边激起千层水花。
唐曼瑶继续说:“我家和陈锋家平时经常走动,以前就见过阿姨几面。她找到我后,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内容不太好,简而言之就是希望我能多去看望陈锋,阻止你们联系。她毕竟是长辈,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能经常探望陈锋,做出一个假象。”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才是背后的原因,大脑空白了许久,才找回声音:“那你删除短信......”
听到这个,唐曼瑶的声音低了下来:“我那时相信了阿姨的话,加上看见陈锋每天萎靡不振的样子,就为他感到一些不值。阿姨一直说千万要阻止你们联系,我也渐渐觉得这是为了陈锋好,直到后面才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擅自替别人做决定。”
我沉默很久,忽然觉得这一切真是造化弄人,扯出一个笑,“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不过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
唐曼瑶抿了抿涂着口红的唇,“你和陈锋真的不再联系了吗?”
“嗯,不联系了,”我看向她身后等得不耐烦的男人,脑海中划过蒋秋时的影子,“我和你一样,也有了新的开始。”
“这样啊。”
唐曼瑶似乎松了口气,扬起一个不再那么沉重的笑容,“那就好,我还以为陈锋的情况又变糟糕了,既然你们能和平分开,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今天耽误你那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也要陪男朋友买衣服了。”
“等一下,”我下意识上前一步,叫住准备离开的唐曼瑶,“你刚才说什么?陈锋的情况是什么意思?”
她意外地看着我,我也不解地看着她,对视几秒,唐曼瑶犹豫地开口:“你......不知道吗?”
我的心一阵抽紧,“知道什么?”
“陈锋他......”唐曼瑶的眼神略微飘忽,仍然带些不确定,试探道,“他的精神状态出了些问题,这些他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精神状态,精神状态......这个词毫不陌生,一直以来都围绕陈锋,落在我的耳边。
顾鸣生说过,眼前的唐曼瑶说过,就连蒋秋时也曾提过一句。
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突然不明白了。
“他到底怎么了?”我紧紧盯着唐曼瑶,涌上一股不好的念头,嗓子眼发紧。
唐曼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咬着唇踌躇很久,似乎知道再也瞒不下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越说越低。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是在意外中得知……陈锋检查出了中度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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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抑郁,什么叫做抑郁?
我脑海中闪过新闻里的自残,自杀,那些极端的案例,分明和陈锋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在碰到感情上的事情时才会失控,做出让人不理解的冲动行为。难道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怎么偏偏会是抑郁?
唐曼瑶在撒谎。可是她沉重的表情和撒谎完全沾不上边。我记得她在医院说谎时的样子,眼神飘忽,于心不忍地盯着地砖,就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全然不同于现在。
我觉得荒唐,太假,连戳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不顾唐曼瑶歉意的眼神,转身离开。正值下班高峰期,商场里熙熙攘攘,放着喜气的音乐,我找到一处长椅坐下,在搜索引擎输出了‘中度抑郁症’几个字。
情绪低落,意志消沉,对所有的事物失去兴趣,体重下降,失眠......
这些字眼一个个映入眼帘,我迷茫地放下手机,眼前恍惚略过数不清的有关陈锋的画面。
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他的一言一行,无论是分开前还是分开后,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争吵,陈锋说到激动时泛红的眼眶,也记得那样清楚。重逢时他瘦了很多,望向我的眼底总是混杂着从前没有的颓然和沉默。我还记得,他已经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他的改变明明一直映在我的眼底,却完全没有被放在心上。更或者说,我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的改变。
回去以后,我把衣服送给了蒋秋时,穿在他身上和我想的一样合适。蒋秋时看上去很喜欢,低头亲了一下我,说可以等到新年的时候再穿出去。我点头应好,脑海中划过去年跨年和陈锋在一起时的画面,吃完火锅,又看了电影,回去的路上飘起一阵小雪,很美,就像电影里的片段。
我好像没有给他送过任何礼物。
如果能有选择,我不会再拉住唐曼瑶问她那最后一句。要是我仍然不知道这段隐情,生活并不会有多大改变。
这样的想法有些太过残忍,但每日有关陈锋的不断念想,是对我的残忍。
早晨开完例会,冯主编似乎是因为即将升职的缘故,满面红光。他话语间隐隐有要提拔我的意思,一经散会,就有其他同事过来调侃,赵泉也凑到身边,扬言要扒住我这条大腿。
我撑起笑容回应同事和赵泉的话,却只感到一阵心烦,好像无论升职与否都与我无关。回到座位,盯着密密麻麻的工作文档,我打开手机,下意识点进和陈锋的聊天框,直到现在,也没有删掉他。
无数次的点开,退出,我删删减减地打出一句话,这次没有再退回页面,轻点按下了发送。
:你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已经都知道了。
发出这句话时没有犹豫,也没有刻意去想些什么。确认对面接受了消息,我终于有种一直以来都压在心上的沉闷消散殆尽的轻松,放下手机,涌上一点说不上的滋味。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想要这么做。原来真正做出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负罪感与后悔。
陈锋的回复是在下班时才看到,在几分钟前发来,只有短短一句话:谁告诉你的?
正犹豫着要怎么回,一个电话突然拨了过来。
我心跳如雷,按下接听,陈锋的声音顺着电流音传入耳里,伴随一瞬久违的悸动。
“你下班了吗?”
我以为第一句话应该会像短信里那样的质问,陈锋却开口说出这样一句。大脑短路了几秒,“......刚下。”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略低,嗓音有些发沉:“我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之前碰到唐曼瑶,她不小心说漏嘴了,”我捏紧手机,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耳边响起一声很低的嗤笑,夹杂些好笑与自嘲,“告诉你能改变什么?本来也就是个小毛病,你是不是上网查过,被上面写的吓到了?”
我有些尴尬地噤了声,陈锋没有再说话,两头都安静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略低:“林曜,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
“我只是想问一下......”
话说到一半,被陈锋打断:“问完是不是该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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