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57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拉下毯子,我愣怔地对着眼前的墙壁眨了眨眼,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可是,我还没找到房子。”

  “你可以先住酒店,或者住去郑解元那里。”

  他不想再给我机会了。

  从他容许我住进他家开始,我就知道他在松动。明明说好了只住一晚,然而第二天看我没走也不赶我,还说可以让我住到找到房子为止。

  不给我钥匙,不让我出门,我怎么找房子?

  孟雪焉说可以给我介绍便宜房子时,他听了毫无反应,仿佛完全忘了被我借住的那个“朋友”是他自己。见到郑解元,甚至不记得我曾经撒过的“已经没有朋友”的谎。

  就这样默许我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边痛恨我,一边又忍不住对我心软。

  这些我都知道。

  但现在他说他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他不想再说服自己原谅我,不想再分辨我的话可不可信,也不想再和我有任何联系。

  因为我和他生气了吗?

  因为我让他生气了吗?

  “……好。”我平静道,“明天我会搬出去的。”

  得到我明确的答复,纪晨风没有再说什么,片刻后,客厅灯暗下来,卧室门轻轻阖上。

  我望着眼前的黑暗,只觉得那黑深不见底,仿若一张无形的大嘴,下一秒就要将我吞噬。

  更紧地将自己裹进毯子里,蜷起膝盖,分明是酷暑三伏,身上却无端觉得冷。

  以为会睡不着,但后来身体逐渐热起来,意识就跟着不太清醒了。

  不小心把食物打翻到了地上。

  “啧。”看不清面孔的女人逆着光走来,一把将我从椅子上拽下。

  狠狠拍打我的身体,她逼迫我在打翻的食物前跪下。

  “掉在地上的全给我吃光,不然要你好看!”

  我咬着唇,捡起一块南瓜塞进嘴里,被女人再次一巴掌拍在后脑,整个身体都因为惯性摔在了地上。

  “谁让你用手了?像狗一样用嘴舔!”

  眼里积聚起泪水,摇摇欲坠。可由于太害怕了,怕自己的随便一个举动会惹来更多的打骂,所以就连哭泣都战战兢兢,不敢大声。

  俯下身体,如同小狗般在地上舔食,吃不下了也不敢停下。

  女人暂时走开了,我松了口气,可事情远没有结束。

  可能小孩子对肌肉的控制要差一点,或者我确实吃得太撑了,一个抽噎,胃里翻江倒海,居然把刚吃下的又吐了出来。

  胃部还在抽搐,更深的恐惧已经袭上心头。

  我慌忙去看女人,发现她正怒气冲冲往这边走来。

  “我错了……”我哭着求饶,捡起地上的食物补救似的往嘴里塞,“妈妈不要生气……妈妈不要生气……”

  “谁是你妈?你这个死小孩,天天给我找事做。”

  她骂骂咧咧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按趴在椅子上。

  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我剧烈挣扎起来,嘴里更卖力地讨饶:“我错了……都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

  背上的衣服被掀起来,尖锐的热烫落在腰间,我尖叫着,眼泪一颗颗砸在地板上。

  家里除了保姆,也有厨子和园丁,但女人很聪明,从来不会在有人的时候对我下手。

  哀求没有用,求救无人听。

  我知道疼,知道害怕,唯独不知道这是“虐待”。毕竟自有意识以来,我的人生便是如此。

  会被许汐察觉,是因为那次烫得太狠了,烫在屁股上,她来看我,发现我走路姿势很奇怪,还不愿意坐下。那个女人告诉她,是我自己太调皮了,从楼梯上跳下来,不小心伤了腿。许汐当初也不过十五岁少女,信以为真,不再深究。

  那会儿正是春天,花园里的花全开了。许汐独自牵着我来到花园赏花,女人没有跟着。

  欣赏一株开得正艳的桃花时,许汐想抱我起来细看,可一抱我,就被我躲开了。

  “疼。”

  许汐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我的腿,问:“你摔到哪里了,有去看过医生吗?”

  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屁股:“这里疼。”

  许汐虽然年少,但已经有了长辈的自觉,闻言也不管是不是光天化日,伸手就来扒我的裤子。

  当狰狞的伤口暴露在她眼前,女人长达数年没有被揭露的罪行就这样大白于天下。

  许汐说我乖巧、勇敢,是因为我在面对疼痛时,不吵闹、不哭泣,不会委屈。可她不知道,我早就哭过,吵过,委屈过了,只是……没有人在意。

  眼泪是最无用的。从小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它不能成为我的武器,也不能成为我的盾牌,更得不到任何人的珍视。

  好痛,痛到睡不着……

  天什么时候亮?爸爸明天回来吗?有他在,“妈妈”就不会打我了。

  “桑念……桑念……”

  身上不知是没有干的水还是汗,潮湿高热,连睫毛都好似缀着水珠。

  我眨了眨眼,眼前的画面朦胧又破碎,只能看出是个模糊的人影。

  “我好疼……”

  似曾相识……上次好像也是如此,被这个人发现,被这个人抱在怀里。

  只要抱着他,所有痛苦都会消失,每一滴眼泪都能得到回应。

  那是第一次,有人听见了我的求救。

  “哪里疼?”

  手掌抚过我汗湿的面颊和脖颈,似乎是想扯开我紧裹的被子仔细查看,被我一把抓住手,又牢牢按回了颊边。

  “哪里都疼……”一半的唇印在纪晨风的掌心,我灼热的吐息着,眼里不断有液体溢出,“我快疼死了。”

  眼前每样景物都像是在旋转,脑子成了浆糊,我只能闭上眼,更紧地按住他的手。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你这样我没办法动,先放开我。”可能看我不配合,他声音越发柔软,“乖,别哭了,我不会走的。”

  尽管意识模糊,对他的信任却深植心底。含糊地“嗯”了声,手一点点松开,移到枕头边,我乖乖地,不再做任何抵抗。

  身上的毯子被轻轻掀开,忽然,对方动作一滞,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几秒后,他快速解开我的纽扣,就像急于探知某个答案,可到掀开胸前的衣服时,又变得小心起来。小心地,如同我的衣襟上停着一只危险的马蜂。

  伤口与衣料黏连在一起,一碰就疼痛难当,以至于他剥离得特别辛苦。因为几乎他一用力,我就会止不住地颤抖,从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终于看清我的伤口,他用拇指揩去我眼角的泪水,语气轻柔得仿佛一片雪花——落在心口上,会有一瞬间的冰凉舒爽,可等你想要回头珍藏,却再也找不到他曾经温柔的痕迹。

  上次听到他这样跟我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感觉到纪晨风起身离开我了身边,我一下子睁开眼,想要够他的衣服,没有够着。

  背对我,他在客厅柜子的抽屉里翻找了阵,最后找出一只红色的紧急医疗包。

  “可能会有些疼。”

  掰开一根碘伏棉棒,等一头吸满红棕色的液体,他轻轻将其按压在我的伤口上。

  确实很疼,疼到我下意识开始躲。

  纪晨风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安抚道:“很快好了,再坚持一下……”

  吹拂着伤处,他用十分专业快捷的手法替我处理完了伤口。

  贴上无菌纱布,他摸了摸我的额头,转身倒了杯水回来。让我靠坐在他怀里,他先给了我一粒胶囊,要我服下:“消炎退烧的,你烧得有些厉害。”等我服下了,便赶快喂了我几口水。

  身上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毯子也不能盖,他干脆将我打横抱起,转移到了他里面的卧室。

  睡了许久的地板,甫一碰到软和的床垫,酸软的骨头都宛如得到了安慰,变得不那么难受。

  剥光我的衣服,将我塞进薄被里,严丝合缝裹起来。做完这一切,纪晨风转身欲走,这次总算被我抓住了。

  “不要赶我走……”我握住他的手,彻底地示弱,“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把我关起来吧,给我戴上镣铐,随便你怎么对待我……我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一个人……”

  没被人珍视过,就不会知道自己过得有多糟糕;没被人温暖过,就不会贪恋对方的温度。

  我也不想再这样了,我已经受不了了。这个人,怎么能在那么温柔的对待我后,又如此无情地切断我们的联系?

第61章 这是什么?

  “我们两个……都是可怜蛋,没人喜欢的可怜蛋……”

  “不可怜。”手掌轻柔地抚过我的发顶,“其实我……早就认出你了。我喜欢的从来不是你的声音,不,我喜欢的,远远不止你的声音。你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

  纪晨风的声音近在耳畔,带着些喜悦,带着些悲伤。

  “……你明明拥有我那么多的喜欢。”

  睁开眼,室内很暗,床头亮着盏小小的夜灯。

  原来他上次说的是这个……

  思绪还停留在梦里,短暂地迷茫后,随着意识清醒,我渐渐忆起自己这是在哪儿——我在纪晨风的卧室。

  身体依旧酸软无力,要比平时更沉也更热,我仍在低烧。

  捂着肩膀上的纱布坐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除了条内裤,身上再无它物。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神秘的卧室,想看看纪晨风到底藏了什么,然而并没有发现哪里异常。

  房间只有八九个平方,一米五的铁架床贴着窗户摆放,床头没有床头柜,用一张小小的书桌代替。墙上钉了一些置物板,放了许多书。再过去就是衣柜,简单的原木两扇门样式,小到都不够放我一个季度的衣服。

  抽油烟机的噪音伴随食物的香气透过房门来到卧室,我拉开窗帘看了眼,外头天已经暗下来,少说有六七点了。

  我睡了一整天……

  拿起书桌上的水杯,发现水还是温热的。纪晨风今天没去上班,是为了照顾我请假了吗?

  忆起昨晚,我有些窘迫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把我关起来吧,给我戴上镣铐,随便你怎么对待我……我只要你就够了……只要你一个人……”

  身体里的体液好像都在争先恐后往外排出,泪水积聚在眼眶里,哽咽间自眼尾落下,滑入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