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68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让唐必安把小王八送了过来,由于楼下经常有猫狗活动,玻璃缸被摆放在阁楼的角落。

  “哥,你缺钱你就跟我说。”唐必安走时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和许汐一样,以为我是没钱了才会委屈自己住在阁楼上。

  “我有钱。”我慢条斯理掏出手机,翻到自己的基金账户。

  “你别逞强了。你以前每季都有品牌直接寄衣服给你挑;一顿外卖就要好几百,只吃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菜;从来不打扫家务,连被子都不会叠……”唐必安每说一样就如数家珍般伸出一根手指,“你要是还有钱怎么可能过这种穷光蛋的生活嘛?”他总结道。

  当然是因为纪晨风喜欢当穷光蛋啊。

  事实胜于雄辩,我将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他起先还没仔细看,嘴里仍在絮叨让我放下自尊接受他人的帮助,说着说着声音弱下来,眼眸逐渐瞪大。

  “个十百千万十万……哥你这个持仓收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的?”唐必安询问的语气小心翼翼。

  “就上个月吧。”轻轻一点APP右下角的按键,我给他看了私募账户,“这是我的理财账户,一个月的累计收益差不多也有六位数,所以我真的不缺钱。”

  虽然不能和以前比,但普通人一个月几十万收入应该算不错了吧?

  “我操!”唐必安立即飙了句脏话,“你为什么能赚钱啊?我买什么跌什么,账户里绿到人发慌。哥你怎么买的你教教我吧?”

  我张了张口,想教两句,然而一对上唐必安那张看起来智商不怎么高的面孔,又迅速改变了主意。

  太麻烦了。跟他解释的话,感觉会花费很多力气,而且他还不一定听得懂。

  “需要场内外频繁操作,你学不来的。”

  唐必安眼眸微黯,失落地“哦”了声。

  “你把钱转给我,我直接帮你买。”拿回自己手机,我说。

  唐必安闻言整张脸都亮了,露出傻笑:“嘿嘿我就知道哥你这人嘴硬心软!”

  他忙不迭掏出手机给我转了二十万,我只跟他保证不赔钱,不保证赚多少。他表示就算放我这里一动不动,也比放他自己那里天天少一点强。

  送走唐必安,我反身推门进屋,被后头的人撞着肩膀挤到了一边。

  “医生!医生救救我的猫!”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怀里抱着一床血迹斑斑的毯子,进门便朝医生和护士焦急地叫喊起来。

  护士小敏上前安抚她:“您不要着急,小猫怎么了?”掀开女孩怀里的毯子,一只银白色的小猫静静躺在里面,口鼻处流出鲜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呼吸起伏。

  女孩哭泣着,讲话跳脱没有逻辑,一个劲儿地哀求小敏救救她的猫。

  “求你们救救我的猫!求你们想想办法……我不知道它跳下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没关窗的……求你们救救它……”

  纪晨风听到哭喊的动静从诊室出来,一见这个情况,立马从护士手中接手了那只疑似跳楼伤的小猫。

  “准备手术。”说着他快步上了二楼。

  几乎是话音才落下,一楼剩下的人便跟着动起来,准备药剂的准备药剂,跟着上楼的跟着上楼。训练有素,稳中有序,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呜呜……对不起……我怎么办啊……毛毛你千万别有事……”女孩目送小猫远去,整个人彻底瘫坐下来,就这么坐在大堂正中哭得撕心裂肺。

  另一名护士娜娜捏着纸巾上前,想劝两句,可对方完全听不进去,始终处于一种极度崩溃的状态。

  “哎呦,这是干吗啊?”新进门的客人直接就被女孩的声势震住了。

  看娜娜一副搞不定的样子,我走过去,食指扫向一边,示意她让开。

  娜娜仰头看了看我,站起身,乖乖退回前台后头。

  尽管简行介绍我,只说我是纪晨风的朋友,但有眼睛的人这些天都能看出来我和纪晨风不止朋友那么简单了。

  无聊的时候,我会帮忙做一些前台登记的工作,虽说总是被投诉态度不好,却也因此与医院的其他人熟悉起来。四舍五入,勉强可算是康康宠物医院的一名编外人员。

  拎了拎裤子,我蹲下身,面无表情道:“别哭了。”

  女孩停顿了一瞬,之后虽然哭得依旧厉害,却没再大喊大叫。

  我也不认为一句话就能让她安静下来,叹口气,用疗养院学来的那套平复情绪的方法,耐心地让她跟着我做深呼吸。

  “深呼吸,对,再来……”我一遍遍重复着让她深呼吸,直到她冷静下来。

  “好了,现在我们站起来。”我抓着她的胳膊,施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女孩啜泣着,在娜娜的搀扶下坐到了等候区。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当中还让医院里养的两只猫供了血。等纪晨风走出手术室时,外头的天都暗了。

  “情况怎么样了医生?”女孩带着哭腔急急上前。

  “情况还不是很稳定,这几天都是危险期,随时可能救不回来。”纪晨风说话间,身后做完手术的小猫咪被抱出来,很快送进了另一间屋子的吸氧舱观察。

  小猫从十一楼摔下,浑身多处骨折,内脏不同程度的受损,情况不容乐观。

  女孩对着尚未苏醒的小猫又哭起来:“妈妈给你买的罐头还没吃完呢,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啊。你才两岁不到,你还要陪妈妈好久好久呢。”

  主人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最后在护士的陪同下,女孩抹着眼泪下了楼,观察室内只剩我和纪晨风两人。

  注视着吸氧舱里身上绑满石膏,舌头吐在一边的小猫咪,我食指轻轻点了点吸氧舱的透明盖子,道:“我以为猫都有九条命。”

  “没有的,猫也只有一条命而已。”纪晨风沉痛地注视着那只伤重的小猫,转身出了门。

  那一晚虽不是纪晨风值班,但他还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从阁楼上下去看看那只叫“毛毛”的银渐层。

  我陪他下去了两次,后来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他又起来了,努力想要睁开眼,被他盖住眼睛按回了枕头上。

  “继续睡吧,我很快回来。”

  我含糊地答应着,蹭了蹭枕头,不用几秒就再次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床铺轻轻塌陷下去,纪晨风回来了。就像蚂蚁总是知道它的巢穴在哪里,我一点点蹭过去,回到属于我的“巢穴”中。

  “怎么样了?”打着呵欠,我强撑起精神问了一句。

  纪晨风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不太好,可能活不下来。”

  我一怔,昏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仰头看向他。黑暗里当然是看不清他表情的,但不用看我也知道,他一定又露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了。

  如果我来选,是绝不可能让他再做宠物医生的。心肠硬一点,只把这当一门生意就算了,可他显然做不到。无论对人还是对动物,他都太容易心软。

  每当有小动物离开,就会在他心口留下一道伤痕。人的心就这么点大,他靠信念支撑,又能坚持多久呢?

  舍不得他老是伤心难受……

  “没关系的,你已经尽力了。”我更紧地搂住他,亲了亲他的喉结,道,“死亡带来的痛苦,是活人的自寻烦恼。”

  “……自寻烦恼?”

  “寿终正寝和意外离世,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是针对活人的。前者的亲友已经能坦然接受死亡,后者却还没有做好‘失去’的准备。”后者的典型就是桑正白那样,一辈子走不出丧妻之痛,甚至可能出于“失去”的痛苦迁怒旁人。

  “可为什么死亡就一定不好呢?为什么活着就一定好呢?既然大家最后都会死,又分什么先来后到呢?”我问。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没有等纪晨风回答的意思,我很快给出了答案,“死亡的所有痛苦和遗憾,都来自于人类个体的情感需求,以及人类群体发自内心地觉得‘有我们的世界才是最好的’这一傲慢的认知。”

  本以为纪晨风听完我对死亡的一番感言后,会和我一起探讨下这方面的问题,暂且忘记小猫的事。结果没想到他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开口:“所以这就是你总是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原因吗?”

  我:“……啊?”

  我跟他谈自私的基因,他跟我谈不爱惜身体?

  “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你对自己的健康一点都不在乎。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死了,反正痛苦的是别人,跟你没有关系?”

  我以为他是指我被许汐他们送进医院洗胃那次,辩白道:“那次是意外,我发誓没有想自杀。我如果想死,怎么可能只有自己死?”

  朦胧的光线下,我翻身跨坐到纪晨风身上,撑着他胸膛直起身。手指危险地流连在他的脖颈处,我半开玩笑道:“……再怎么也要找个人陪我啊。”

  两手掐住他的脖子,只是虚虚做个样子,根本没想收紧。

  “我知道你没有自杀。”纪晨风的声音不含一丝紧张和惊讶,直接忽略了我潜在罪犯的发言,没有被我带偏,“可你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不就是因为没有好好爱惜身体的缘故吗?”

  被他这样一说,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不会好好地呵护伤口,也没什么爱惜生命的概念,之前以为对纪晨风的心动是缺觉导致的心脏问题,想着找时间体检,然后就抛到脑后了。

  “你来爱惜我的身体不就好了?”我俯下身,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他的嘴唇,“有纪医生的照顾,我一定能长命百岁的。我会做那个……陪伴你到最后的小动物。”

  宽大的手掌揉捏着我的后颈,五指插进发里,在发根的微微刺痛中,纪晨风咬住我的下唇,缓慢而温柔地攻占我的口腔。

  “我很会照顾小动物不错,但我讨厌看到你们受伤的样子。”纪晨风吐着灼热的呼吸,道,“非常讨厌。”

  能让他说出“非常讨厌”这几个字可不容易,看来以后要小心些,不能让自己总是受伤了。毕竟,我是真心想要伴纪医生终老的。

  “要做吗?”亲吻的间隙,我伏在纪晨风耳边沙哑地询问。

  既然醒了,就做点改善睡眠质量的运动吧。

  纪晨风没有说话,吻着我,直接将手探进我衣服里算作回答。

第73章 你有好好保管它们吗

  毛毛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它在吸氧舱里痛苦地挣扎了三天,身体各项指标每天都在变差,主人不忍心它再继续受苦,决定给它实施安乐死。

  “都是我不好,毛毛你原谅妈妈,下辈子还来找妈妈好不好?”女孩哭得泣不成声,捏着小猫的爪子,亲了亲它的脑袋。

  小猫碧绿的眼睛半睁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告别完,女孩不忍再看,捂着嘴离开了房间,最后的推针工作由纪晨风独自完成。

  我看着那只已经非常虚弱,可能不用安乐死也活不过明天的小猫,又看了看纪晨风沉静的侧脸,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来吧?”

  纪晨风抬眸与我对视一眼,将我的手轻轻推开。

  “没事的。”食指刮了刮小猫的脑门,纪晨风边说着,边将针管里的透明药剂注射进了它的体内,“我知道我在解除它们的痛苦,所以没有关系。”

  可能就十几秒,随着药剂的注入,眼睛失去光彩,小猫的胸膛渐渐停止了起伏。

  确认已经没有了脉搏后,纪晨风细心地替小猫拆除身上的留置针。

  “去叫一下主人,让她进来再看最后一眼。”纪晨风道。

  老实说我并不是一个动物狂热分子,乌龟是乌龟,猫是猫,我不会把它们当做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太过揪心于它们的生老病死,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生命消逝,我还是感觉有些喘不过气,甚至是……反胃。

  我快步走到外头,将纪晨风的话转达给女孩后,没有再回去,而是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

  隔着门,外头隐隐传来伤心的嚎哭声,我擦脸的动作一顿,心里满是感慨——我一直把纪晨风当做柔弱易碎的小baby,但他或许远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不想再呆在下面,我直接回了阁楼。

  小草静静地趴在玻璃缸里,偶尔才会动一下。撒了点龟粮,我不再管它,打开新购置的投影仪,选了部最新的恐怖片,在尖叫与嘶吼中打起瞌睡。

  纪晨风六点下班,上阁楼叫醒了看电影睡着的我,一道去外头吃了晚饭,再一道回了蝇城一趟。

  打开蓝色铁门,屋里的成列摆设仍旧维持着我们离去时的模样,只是表面全覆上了一层黑色的烟灰,天花板也被熏得焦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