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私 第8章

作者:回南雀 标签: 近代现代

  年轻妈妈不住道着歉,抱起孩子快步去了外面。

  纪晨风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噪音源,仿佛那是餐厅里再常见不过的一种背景音,完全不值得他大惊小怪。

  “纪医生,好像对声音的耐受力非常好。”我忍不住道。

  他翻过一页餐单,反问:“你是指哪些声音?”

  “小狗的叫声,小猫的叫声,人类的叫声……”如果缺觉困倦的时候听到这些声音,我可是会发疯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你领略过寂寂无声的世界,就不会拒绝任何一种声音来到你的身边。”

  视线落到他架在耳廓的黑色设备上,我又问:“什么声音都喜欢吗?”

  “嗯。”

  桌子本就狭小,坐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就显得更局促了,上面还好,下面简直是随便动两下就能膝盖打架的程度。

  小腿往上抬一抬,碰擦到纪晨风的膝盖,肉眼可见地,他的睫毛一颤,捏着菜单的手指关节都更突出了几分。

  我笑起来:“纪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8章 这次抱在怀里的,好热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纪晨风眉心微锁,一幅没听清我说了什么的样子。

  装模作样。

  靠进椅背里,我双手交叉置于膝头,配合地再次重复:“纪医生,你是不是喜欢我的声音?”怕不够明确,我特意做了一些补充,“会x潮那种喜欢。”

  仔细回想起来,每次他出现巨大的、不合常理的反应,都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

  男人这种生物,生来就会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控制不住下半身。沉迷于某个特别中意的声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沉迷于声音但是讨厌其它的部分,更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这样也可以解释纪晨风为什么一边对我起生理反应,一边又对我没有好脸色。

  “我想你误会了……”

  纪晨风嘴上说着“误会”,却在吐出六个字后没了下文。没有想好该怎样撇清自己的关系,只是一味的想要否认,大概就是他这样吧。

  对于他的死不承认,我早有预感,因此并没有要跟他争个对错的意思。我痛快地、没有任何障碍地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

  “嗯,确实是我误会了。”我说,“可能是我想当然了,纪医生不用放在心上。谁都会有身体出状况的时候,那天的事不过是场意外,就让我们都忘了吧。”

  纪晨风看起来还想解释什么,但思索片刻,又放弃了。想来也是,台阶已经递到他脚边,他除了顺着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见纪晨风没有点菜的心情,我干脆从他面前抽过菜单,叫来服务员。

  “你有忌口吗?”我问。

  纪晨风摇了摇头。

  他不发出声音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格外寂静,甚至可怜兮兮的观感。

  明明是北极熊,为什么要假装自己是海豹幼崽啊,真是令人不适。

  点了几个招牌菜,服务员确认过菜品后,拿着菜单离去。

  “其实我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我自然地重新换了一个话题,“最近我家正准备装修,怕现场灰尘多,噪音也大,对小草的健康有影响,就打算让它再多住半个月的院。”

  装修当然是没有的事,比起每天去那个肮脏的大排档用餐,将乌龟放在宠物医院让纪晨风照顾要更容易也更方便一些。在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前,乌龟是唯一能接近他的借口,要好好利用才行。

  “半个月吗……”纪晨风想了想,提出了一个让我无法理解的要求,“继续住院当然没有问题,但希望桑先生工作之余,能够经常来看看它。”

  我仔细地观察他的脸,发现他是认真的,有些荒唐:“它难道会想我吗?”

  “会的。”

  因为他太认真了,表情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反而更让人忍不住地想要发笑。

  我抖动着肩膀笑起来,他再次露出那种被海豹幼崽附身的表情,让我的笑越发停不下来。

  “抱歉,你实在太有意思了。”我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努力压下唇角。

  纪晨风垂下眼,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说些让人发笑的话,只是端起面前柠檬水浅浅饮了一口。

  到底只是家没什么水准的街角茶餐厅,味道并不合我意,吃了几口我就放下了筷子。纪晨风倒是胃口很好,一个人闷头扫掉了大半桌的菜。

  为了不使白大褂溅到汁水,他将它脱在椅背,露出里头淡蓝色的短袖工作服。

  这样近的距离,让我更清晰地观察到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这种程度的话,应该可以把任何女人……不,任何男人顶在墙上吧?

  从他的身高和手臂肌肉就能看出来,他的大腿肌肉应该也不会差。和那些靠精细的饮食,吃增肌粉吃出来的肌肉不同,它们不会轻易消退,手感也更好。

  真是可惜了,长在纪晨风的身上。

  看纪晨风吃得差不多了,我叫来服务员买单。

  “你吃得很少,是不合胃口吗?”纪晨风看了一眼我十分干净的骨碟。

  总不能说这家店的水准就像是拿脚碾碎的混着蛋壳的白煮蛋吧?他刚刚可是吃了相当多这种垃圾。

  “不,这里的味道很好,是我的问题。我早上吃多了,到现在还有点撑,所以吃不下别的东西。”

  做了得体的回答,纪晨风不再有疑问。

  买完单,我与他一同离开,回到宠物医院门口时,纪晨风停了下来。

  “你……先进去吧。”他自裤兜里掏出一只瘪瘪的烟盒。

  饭后一支烟,快乐似神仙。曾经的我也拥有过这份快乐,但现在的我,需要尽可能地避免回忆那种感觉。

  留他一人在门外,我推门进到宠物医院里,找前台护士替小王八办理续住手续。

  纪晨风抽完烟回来,所有手续已经办完。我向他扬了扬手机里的付款记录,他什么也没说,抱起装有乌龟的白色塑料盒,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我跟在他后面,进到办公室后顺手关上了门。

  纪晨风小心拿出已经痊愈的乌龟,将它重新放进玻璃缸里。

  办公室狭小无窗,密闭环境更容易让某些气味堆积。纪晨风身上的烟味直接窜进我的肺腑,刺激我的大脑中枢,让我不自觉地分泌唾液,心跳加速。

  正当我全力抵抗那股汹涌而来的烟瘾时,视野里忽然出现一瓶……果粒酸奶。

  我顺着那只干净修长的手,一路看到纪晨风的脸。

  “酸奶,饿的时候可以喝。”他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它给我。哪怕是幼年,我的人生里也没有这种东西,自从戒酒,唯一喝得下去的饮料就成了咖啡,各种各样苦涩的咖啡。咖啡里的牛奶大概是唯一能和这东西产生联想的存在,但两者的质感可说是天差地别。我能喝得下拿铁,不代表我愿意尝试果粒酸奶……

  “谢谢。”我接过那瓶酸奶,为了表示自己确实很需要它,当即拧开瓶盖灌了一口。

  酸甜浓稠,真恶心……

  花了一番功夫才彻底咽下去,我拧紧瓶盖,打算出门就把它扔进垃圾桶。

  “看不出纪医生喜欢这种东西。”

  难道真的是没有断奶的海豹幼崽吗?

  “别人送的。”纪晨风拉开自己的储物柜,露出里面一排饮料。

  竟然把别人送他的东西给我喝。一时,口腔里的异味变得越发难以忍受。放下酸奶,我说了声要去洗手间就快步出了办公室。

  仔仔细细漱了口,又洗了把冷水脸,整个人都清醒不少,那股被纪晨风勾起来的烟瘾也消退下去。扯出大量纸巾,边擦手边走出洗手间,才走没几步,就听到楼梯尽头有人喊叫起来。

  “小棉花越狱了!!快抓住它!”

  我恰巧走到楼梯下,顺着声音望上去,就见一道黑色的旋风以极快的速度冲下来。

  放在以往,我是绝不会管这种闲事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毕竟是纪晨风工作的地方,留下好印象或许会对拉近我们的关系有所帮助。这样想着,我抬起一条腿,拦在了那道黑影的必经之路上。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黑影非但没有被逼停,反而撞了上来,然后……挂在了我的腿上。

  “啊!”楼梯上的年轻护士发出一声惊呼,慌忙跑下来,“不好了,小棉花咬人了!快来人啊!”

  名叫小棉花的黑色土狗牢牢咬住我的小腿,尖利的牙齿扎进肉里,升起无法忽视的疼痛。

  我甩了甩腿,想将它甩开,却使它越发收紧咬合。

  红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滴落到地上,护士越发惊慌失措。

  “您先别动,先别动!我去拿鹿皮手套,很快回来,您忍一下。”

  各个诊室陆续探出好奇的人头,医生护士们纷纷赶来帮忙。

  “您别怕,小棉花打过疫苗的,没事的……”

  “手套拿来了没有?快点快点!”

  “您别紧张,它应该会慢慢松开的……”

  抬着脚太累,我索性踩到地上,拖着那只土狗走了两步。它完完全全没有松口的意思,歪着脑袋挂在我的腿上,对所有想要碰触它的对象一致发出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

  这畜生到底怎么回事?属王八的吗?如果会咬人就看看好啊。随着疼痛愈演愈烈,我的耐心也逐渐见底。

  “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麻醉枪、电击枪之类的东西吗?”我扶住墙,疲惫地揉着眉心,已经很难压抑话里的火药味。

  “啊,纪医生,是纪医生来了……快快,救命了纪医生!”

  不知谁喊了一句,土狗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几乎和我同时间看向人群外。

  纪晨风应该是听到动静才从办公室出来的,因为身高过于出类拔萃,哪怕被挡在人群外也轻松就能找到。

  本来还紧咬着我不放的土狗在见到纪晨风后立马松开牙关,一屁股坐到地上,舔了舔嘴,迈着轻快的步伐往他那边跑去。

  围观群众均是肉体凡胎,不敢阻挠,慌里慌张让出了一条道。

  唯独尾巴的毛格外长的黑色土狗扭着屁股来到纪晨风脚边,完全不复方才凶狠,抬起两只前腿扒拉着他的裤子,嘴里发出讨好的嘤咛,一幅求抱求摸求亲亲的模样。

  “桑先生……”纪晨风看到地上的血,眉头一紧,就朝我这边走来。

  哪想土狗见他要走,不仅跳起来发出嘹亮的犬吠,更是用前爪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走。

  纪晨风无法,只好弯腰将它抱起。

  该死的畜生。

  我瞪着那只趴在纪晨风怀里,吐着舌头,看起来表情格外惬意的黑色土狗,脑海里已经用麻绳将它捆扎妥当,扔下火山口一百次了。

  “拿来了拿来了……”去拿手套的护士风风火火从楼上下来,见此一幕,也有些愣住,“啊,结束了吗?”

  “小棉花是我们医院收养的流浪狗,脾气可差了,但特别喜欢纪医生……话说起来,好像动物们都很喜欢纪医生呢。”护士放下医药箱,道,“纪医生,您一个人可以吗?需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纪晨风拖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从医药箱里拿出棉签、纱布、碘伏等物,头也不抬地道:“不用了,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