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 第85章

作者: 标签: 近代现代

当年傅廷信深陷重围,力竭战死,肃王终身未娶,请封于平州,那是离北燕驻军和边境最近的地方。这些年来,他未尝有一日忘记过傅廷信。

如今,天人相隔数年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在泉下相见了。

那口血落在他掌心里,傅深像是被刺痛了似的,狠狠地闭了一下眼。

肃王之死戳中了他内心最愧疚惶恐的痛处,这一路疲于奔命,傅深一直不敢去想严宵寒知道消息后会作何反应。从决定北上而不是去荆楚的那一刻开始,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把严宵寒抛在了身后。

当年的错过尚且可以用情窦未开做借口,可是如今心意已通,他还能再假装自己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吗?

万一……他像傅廷信一样死于北疆战场,严宵寒怎么办呢?

“将军!”

俞乔亭叮铃咣当地掀帘子进来,一阵风似地卷到傅深跟前,声泪俱下地嚎道:“我的亲将军哎,您怎么还回来了呢?”

傅深疲惫地坐直身子:“别废话了,给我说说详细情况。”

俞乔亭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在他旁边坐下:“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傅深听完宫变的经过和眼下战况,抬手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俞乔亭见他脸色不对,迟疑道:“将军?”

“时间卡的太准了,”傅深道,“晋王前脚逼宫,良口关后脚跟着遇袭,他再倒霉也不至于倒霉到这个份上,晋王十有八’九是踩进了对方的圈套,他身边必定有人里通国外,先制造内乱,再趁虚而入。”

“渤海国一向安分,这么多年来没闹过乱子,如今跟着柘族起兵造’反,恐怕也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才肯出手。唐州军就更奇怪了,唐州节度使杨勖才刚被拿下,他们就忙不迭地抛弃太子投向晋王,你觉得这是没头苍蝇乱撞,还是他们在故意演戏骗晋王这个大傻子?”

俞乔亭赞同道:“没错,他就是个大傻子。”

赶在傅深骂人之前,他赶紧补充道:“不光是唐州军,宁州军直接反了,现在东北、西北防线两处失守,就我们被夹在中间。乌罗护部看样子是打算一心拖死北燕军,只要咱们不抽身,乞列部和瀚海国马上就能打到京城。”

傅深:“嗯。鞑族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七年前吃了血的教训,不敢跟北燕铁骑正面交锋,如果只拿出一部分人跟我们拖时间,绕开北燕军从其他地方下手,就好打多了。”

俞乔亭:“我们现在基本是被他们联手架空,成了僵局,往一边使劲,另一边立刻会反扑。”

“都知道北燕军是铜墙铁壁,”傅深喃喃道,“我当初把甘宁二州兵权交还给朝廷,皇上怕旧部之间仍有牵连,将原来的几位将军调职他处。这些年北燕是稳固了,可是北方边境这长长的一线,到处都是窟窿眼儿……”

“是皇上先要孤立北燕,没有他,鞑族柘族也玩不成这一手。”

什么叫自食其果?这就是。

元泰帝担心北燕军权过盛,担心傅家坐大,担心百年之后儿孙坐不稳皇位,于是把北燕军拆的七零八落,把傅深搞成了半残。

结果呢?

宁州军就地反水,外夷大举入侵,他被自己的儿子一脚踹下皇位,他那傻儿子还引狼入室,开门揖盗,将京城置于豺狼爪下。

俞乔亭叹道:“自毁长城哪……”

“我从夔州回来时,看见很多人都在携家带口地往南逃。”傅深问:“京城如今是什么动向?”

俞乔亭压低声音,谨慎地吐出两个字:“迁都。”

“我估计也是,”傅深道,“京城离北疆太近了,打到家门口也就是三五天的工夫。我们抽不开身,晋王手里只有一个南衙禁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京城守不住,迟早要迁。”

俞乔亭:“那我们……?”

“我们拦在这儿,他们还能多喘两口气,”傅深道,“看晋王如何决断吧。提前做好收缩兵力突围出去的准备。”

俞乔亭还以为他要血战到底,讶然道:“将军?”

“晋王算什么东西,”傅深冷哼一声,“本侯是有家有室的人,没反已经是给他天大的面子,还想让我卖命?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傅深还是高估了孙允淳的运气。五月十八,敌军到达密云,与唐州军合兵,京营退守至怀柔。晋王殿下这个倒霉蛋终于犯了众怒,被右神武卫将军曹风忱仗剑诛杀,北衙禁军风卷残云般扫荡了晋王一党,将晋王身边的柘族奸细枭首,头颅高悬于城头示众。

元泰帝亲谒太庙,免冠叩首,泣告宗庙,随后升朝,令太监宣旨,将国都迁往长安。当日午后,禁军轻骑简从,护卫元泰帝从青霄门出,逃往蜀中避难。

第二天,傅深在燕州收到了飞龙卫传来的元泰帝最后一封圣旨,圣旨上只有四个字——“去留听卿”。

五月十九,京城大乱,百官万民,仓皇奔逃,几致道路阻塞。

五月二十,京营溃退,贼寇入朝。

江南,临安。

数日前。

“父皇已将皇位传给了晋王……”齐王气得手都在哆嗦,在屋里走了几圈,喊道:“来人,去备马!本王要即刻回京!”

“殿下息怒,”立在一旁的严宵寒立刻出声劝道,“您先别急,晋王能杀了太子,逼得皇上传位给他,手中必定有精兵,您现在毫无准备地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依臣之见,不如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齐王只是一时热血上头,被严宵寒拦了一下,逐渐冷静下来,对闻声赶来的侍从道:“再去探京城消息,宫内有什么异动,立刻报给本王。”

后来严宵寒不止一次想过,倘若时光倒流,他一定先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把那句“静观其变”吃回去。齐王是死是活关他屁事,就让皇子们去争去斗,皇位谁爱坐谁坐,只要他能回到京城,回到他家将军的身边。

严宵寒怎么也没想到,他的静观其变,等来的却是国破家亡,山河沦丧,以及,漫长的分离。

第62章 鱼雁┃分开的第六天,想他

元泰二十六年夏, 反贼大破京师。

元泰帝仓皇西狩, 文武百官及内眷、京城百姓等一部分人随元泰帝西去入蜀,另一部分则拖家带口地南逃至荆楚、淮南一带。

北燕铁骑收缩防线, 从西线突围而出, 中途与宁州军正面遭遇, 窝了一肚子火的北燕军大败宁州叛军,傅深亲手挽弓, 一箭射死了叛军首领, 两个北燕将士摸上了宁州城头,趁着月黑风高, 将那颗人头高挂在城门楼上。

一战立威, 北燕铁骑凶残依旧, 所过之处,无人敢直撄其锋。七月初,北燕军与甘州军在武威会师,傅深一边收拢西北各地残兵, 重新整军, 一边以甘州为据点, 垦荒屯田,休养生息,以待反击。

北方防线已破,鞑、柘、渤海三族再无阻拦,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半壁江山沦陷于外敌之手, 朝廷不复存在。在这种局势下,淮南节度使岳长风率先举兵抗贼,拒渤海军于淮水之北,挡住了蛮夷南下的脚步。紧随其后,西平郡王段归鸿称“西南以自保为要”,只接收北方逃难百姓,不再出兵勤王。有这两位先例在前,各地节度使纷纷效法,以其所辖之地为限,自成一体,各自为政,除抵御外敌之外,约定互不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