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蜜秋
林之华热情洋溢,激情时而突如其来,像一团火,这团火烧过许多人,对乔聿最持久,久到乔聿一度以为会烧一辈子,直到自己成灰烬。
最后分手的那天是乔聿生日,正好又是平安夜,美国的平安夜是家庭日,他们也选择待在家里,乔聿做了一桌中餐,林之华跟他一起后口味也渐渐朝祖源靠拢,喜欢上了川香淮鲁粤。
大雪天,煲了一下午的冬菇笋干鸡浓香扑鼻,乔聿端上桌,林之华没像以往那样发出雀跃的,期待的欢呼,他一直看着乔聿,揭开炖锅的盖子,缭绕的热气让两人的眼睛都有些湿漉漉的,乔聿给他舀了一碗汤,林之华用勺子搅了搅。
“小心烫。”乔聿叮嘱他。
林之华吹吹气,喝下一口,又放下。
“不好喝吗?是不是太淡了?今天没怎么放盐。”乔聿围裙都还没摘,问道。
林之华摇摇头,说:“好喝的,好喝到我舍不得。”
乔聿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心里隐隐有某种预感,当时的感情已是强弩之末,身在其中的他仍勉力维持,故作轻松地说,“有一大锅,别舍不得。”
林之华笑了笑,说:“Joe,为什么你有这么多优点。”
乔聿他放下碗筷,静静看着对方。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隔着一桌乔聿忙活了一下午做出来的菜肴,旁边还有一只没拆开的蛋糕。
林之华打破局面,轻声说:“你太完美了,乔,我找不到你的缺点,而我一想到要跟这样没有破绽的人在一起永远生活下去,就觉得喘不过气。”
这是什么话?乔聿的胸口开始起伏,他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
“你看,我说这些,你明明觉得不解,甚至愤怒,但你的学识和涵养让你只是冷冷静静地看着,看我还能说出什么更荒唐的话来,也许到最后你还会抱住我,安慰我说之华好了好了,都过去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去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乔,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让我抓狂,让我讨厌。”
“我们之间有问题,早就有问题了,你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没问题?”
“你为什么不生气,不朝我发火?不痛痛快快地掀翻了桌子狠狠揍我几拳?我宁愿你这样,但我知道你不会的,这就是你,全世界的人都发疯你也不会,你是人类最后一个真正的君子,但你知道吗乔,我现在渴望跟一个魔鬼在一起,疯子也可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你。”
林之华哭了,如他所说,乔聿没有发火,没有生气,也没有哭,先说分手的是林之华,先疯的也是他。
乔聿只是静静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心正在一寸寸地碎开,他不能动了,屋里有中央空调,而他却像呼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从北极直抵心间,在里面裹着心脏冻成一个冰疙瘩,而后像被子弹打穿的玻璃一样,哗啦哗啦地裂开。
连同他整个人,只要动一下,就会立即碎成一堆碎渣。
什么都没有了,过去相爱过的漫长岁月,在今晚林之华状若疯癫的控诉中,全盘成了个笑话。
乔聿用尽毕生的温柔爱了他九年,而后成为了对方口里的暴君,他的完美,他的包容,他无尽的耐心,他的陪伴……到此刻全部成为爱人口中恨不能立即挣脱的枷锁。
到最后,乔聿通红着双眼看着他,说:“之华,如果你要走,我只要一句话。”
林之华狠狠发泄过一通,状若疯魔。
他应该也憋了很久了吧,乔聿心里想,真是为难他了,跟自己这么一块木头在一起。
乔聿当然知道他们之间出了问题,很久了,也许林之华跟他一开始都尝试过解决,但没有效果,后来干脆就各自逃避,直到最后逃无可逃,林之华已经从心底对这段关系生出厌恶,他不想解决,根本已经不想要了。
林之华喘着气平静下来,乔聿还带着最后一丝,一丁点从心底最深处翻腾出来的希望,希望此时对方能说,“刚刚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然而林之华说:“是的,我不爱你,乔聿,我已经不爱你了。”
no longer,这个词一出来,乔聿闭上眼睛。
林之华今晚一直讲的英文,中文是他们的情话,而英文是与浪漫无关的现实。
一桌的菜无人动筷,林之华走后,乔聿在桌前一个人坐到半夜,看着一桌热汤热菜变成无人问津的残汤冷炙。
然后他开始自己一个人慢慢吃饭。
吃了一小半,他已经不知道饿和饱是什么感觉,实在吃不动了,慢慢起身,看到外面的雪又大又密,站到窗边,楼底下连人的脚印全都遮住了。
这世界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乔聿无端想到红楼梦里的一句话,那时的宝玉已经快出家,这么大一个繁盛之族最后连片残垣断瓦都没有,一切只如黄粱一梦。
就跟他此时一样。
曾经爱过的绚烂火花闪耀如银河,到此刻全都熄灭了。
不止是感情,连同来美国的选择,留下来的选择,这些年所有的经历,认识的人,做过的事,全都变得不真实起来,乔聿在33岁的门槛,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人生的荒诞。
那是他最后一次给别人做饭。
回国后父母当然舍不得让他动手,现在乔聿站在厨房,把冰箱里的蔬菜、豆腐、鱼和小排骨拿出来,准备蒸条鱼,做个红烧仔排,一个豆腐汤和一个清炒蔬菜就行了。
都是不麻烦的家常菜,他洗菜切菜的时候脑子里不自觉回闪了下7个月前的那天晚上。
他记得那些,但并不想把那个晚上刻进心里。
也许林之华说得对,他就是太理智太无趣,永远都不会发疯。
为什么要发疯?乔聿不能理解,爱一个人,做什么都想着对方,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他跟林之华照着这个模式相处了这么久,原来竟然是同床异梦。
从乔聿进厨房做饭开始,夏小荔就在客厅坐不住了,尾巴一样蹭进厨房,在乔聿背后贴着打转。
有这么个小尾巴在,热热闹闹聒聒噪噪的,乔聿回想起往事时的那一身冰冷刺骨的感觉,前一秒刚涌上身,下一秒就又消散了。
这间公寓厨房和浴室都是紧凑型的,站进去两个人非常挤,乔聿哭笑不得,把背后的小尾巴拎到门口站着,让他自己先玩会。
夏小荔就一边从客厅到厨房来来回回地剥荔枝,自己吃一个,给乔哥哥喂一个,饭还没好呢,刚冒出点香味,他变着花样儿又极其发自内心的彩虹屁就喷薄而出了。
靠着玻璃门看乔哥哥煎炒烹炸,给鱼抹盐塞葱姜段,看着小排骨在平底锅里变色,夏小荔一点儿都不想吃荔枝了,他要留着肚子吃乔哥哥的大餐。
晚上毫不意外的,有人又把自己吃了个肚皮滚圆,乔聿洗碗的时候夏小荔摊在沙发上消食儿,十分满意地看茶几上才刚刚才做出个底座雏形的模型,又捧着那本乔聿找给他的基础拱桥读物,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翻那书,倒能看懂不少了,不像一开始搬家那会,完全只能看画儿。
一边看书,一边扯着嗓子问了好几个很基础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这些拱桥怎么做到的看起来都这么美,不光是造型的原因吧?”
乔聿特意探头出来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太对了,艺术性是一方面,但结构上的比例合理才是美的基础,桥梁要求结构构件所有三维尺寸之间,或者桥跨长度和高度之间的比例良好,对拱桥来说,要求拱本身和梁之间有明显不同的高度,至少是2 : 1或1 : 2的比例,如果梁和拱之间是相等的结构高度就会显得呆板。”
现在这些专业术语乔聿一说夏小荔就能明白,乔聿洗完碗擦干手坐回沙发,夏小荔自动自觉地把脚横过对方腿上放着,乔聿一愣,倒没再伸手挪开。
那本翻开的书挡着夏小荔的脸,他说:“乔哥哥,你说你这样跟我讲这些,对你来说是不是跟教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乔聿笑了,点头说:“是啊。”
夏小荔把书拿开,一脸泄气的表情:“真的啊?那你应该觉得无聊死了吧?”
这回乔聿没笑,认真想了想说:“其实各有不同,教已经很成熟很专业的学生是一回事,教还没入门的学生,让他们对这门专业产生兴趣是另一回事,后者的成就感反而更大。”
夏小荔还在咂摸这话,好像听着还挺开心的。
跟着乔聿随口又说:“这就跟谈恋爱是一样的,前者势均力敌,后者就像养成系,是不一样的,。”
嗯?
“呃,养成系是什么?”夏小荔怔怔地,瞪大了两只单眼皮眼睛望着乔聿。
乔聿心里“咚”地一跳,意识到刚刚说了个最糟糕的比喻,这话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比喻……乔聿暗忖,自己最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乔大教授喉咙发涩,真是见鬼了,怎么莫名其妙地这么失控……他大眼瞪小眼地跟夏小荔对视了好一会,也没想到用什么说辞能让他不崩人设含含糊糊地遮掩过去。
第38章 傻小子有点儿粘你
史无前例的尴尬时刻,还是靠心胸宽广懵懂无知的夏小荔同学没有追根究底才糊弄过去。
乔聿默默汗颜了好一会。
吃完饭休息了一阵,又继续搭了会模型,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当然搭不完这项小工程,到十点半,乔聿要送夏小荔回去,那人又赖赖皮皮地不肯起身,蹭着沙发,仰着雪白一张巴掌脸说:“我能不能住——”
话还没说完,乔聿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不能。”
夏小荔:“啊!为什么!”
“今天不能,跟你爸爸约了明天一早六点出发去幸水,没法照顾你。”乔聿哄他。
“我不用你照顾……”夏小荔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乖,就今晚不行,好不好?以后只要我在家你随时都可以来住,这样行不行?”乔聿也说不清自己怎么这么有耐心,就一遍遍地哄。
“那好吧,说话算话噢。”夏小荔不情愿地点头,又冒出一个念头:“乔哥哥,你不在的这几天我白天能不能过来继续搭桥?”
乔聿想了想:“可以,但是晚上最迟9点前必须回家,不然我不放心。”
“嗯嗯!没问题我做得到!”夏小荔又高兴了,通过今天的尝试,他觉得靠自己应该可以完成这个模型,想尽快搭完,等乔哥哥回家的时候就能见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成品,这是他想送给乔哥哥的惊喜。
“那家里密码多少?”夏小荔问。
“120024。”乔聿告诉他。
“1224?平安夜?乔哥哥喜欢圣诞节?”夏小荔一边把地上零散的部件分门别类地收拾好,一边问。
乔聿也帮他收拾,随口说:“没什么特别的,生日而已。”
夏小荔“哇”了一声,“这日子好,我记住了。”
第二天一早,夏云汉先过来接上乔聿,两人开一辆车往幸水去,乔聿背着一个大包,简单带了点换洗衣物,大部分是要用的专业设备和户外作业时的必要装备。
那本夏云汉之前给他看过的,当地勘察院做的勘察报告他抱在手里,里面他已经重点标注了一些部分,是这次要重点二次勘测的,勘查报告是项目可行性的基础,这份勘查报告是首先要去重新核实的工作内容。
有四个小时的车程,夏云汉让乔聿把座位靠背放下来再睡会,乔聿笑说不用,他睡眠一向很好,一般睡6个小时足够了。
夏云汉感叹一声,他早些年也是如此,近几年经常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工程太紧急,连续熬夜之后就要休整好几天才缓得过来,不像年轻时候,连轴转也没事。
这些经历和体会乔聿也都有,他们在同一个行业,虽然分属设计方和施工方,但聊起行业内的话题来很有共鸣。
等红灯的时候,夏云汉从车载冰箱里掏出瓶冰水递给乔聿,不经意地说:“没想到我家那傻小子竟然也动了心思想要做这行,就他那个娇娇气气的性子,我真担心不合适。”
“小荔娇气吗?我觉得还好。”乔聿喝口水说。
夏云汉笑了笑:“他傻呆呆的,都不知道什么叫吃苦,从认识你后就把你当偶像,但根本不知道背后需要付出什么,小孩子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乔聿想了想这个问题,说:“其实我们在做这行之前,也都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会吃多少苦,我们在小荔这个年纪,心态跟他其实是一样的。”
夏云汉若有所思,乔聿又问他:“夏叔,你当年是为什么会做这行,又为什么坚持了下来呢?”
夏云汉被这问题勾起一些回忆,说:“乔老师,我可能没有你这么有理想,当年我喜欢小荔她妈妈,想跟她结婚,但只是穷小子一个,也没念大学,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只有拼命去赚钱,至少不让跟着我的人物质上吃苦,做建筑工程,桥梁工程,其实一开始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而是命运把我推到了那里,但一年年做下来,我在这个行业有了积累,也就有了感情,前面最苦的时候,都想着是为了家里人,也就不觉得苦了。”
这是很现实的经历,乔聿也认识不少像夏云汉这样的人,自己风吹日晒,让家里人安安稳稳。
乔聿说:“做这行前,就算知道很辛苦,也不会退缩,因为有很明确的目标,也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做这个,是这样吗?”
夏云汉点头,他有点明白乔聿的意思,乔聿说:“其实我也吃过不少苦头,有些跟夏叔的经历有类似,有些可能跟不太一样,设计稿被否定,项目做到一半被拿走,第一次跟施工方打交道,因为没有经验被刁难嘲笑,这些我都有过。”
这倒是有些意外,夏云汉没想到声名显赫的大设计师也有过灰扑扑的历史,乔聿笑了笑:“我只是个毫无背景漂洋过海去求学的年轻人,在那里书念得好的人比比皆是,我想要挣出头,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吃更多的苦。”
“但是,这些所谓的苦都没有阻挡过我,反而激发了我的斗志,没有那些苦,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夏云汉非常认同这话。
“所以,夏叔,吃苦不是坏事,即使小荔因为做了这行,要面临很多现在看来,您认为他做不到的事情,要吃很多苦头,但是经历过这些,他才会是一个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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