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门 第49章

作者:有更新 标签: 近代现代

  “哦没事……”他应得很自然,半道想到自己说了什么又僵住了。他拉住门把,探出头来急忙向我保证:“树……前辈,我当年只是刚好在附近休息,没有故意偷听你们说话。”他比出三根手指发誓:“我只是越听越不对劲,起了个心眼才录音,而且我只听到了放出来的那些话,没有听其他不该听的!我发誓,如果我今天有一句假话,我明天出门就被车撞,这辈子都不得好死!”

  “谁让你发誓了!”我皱眉打掉他的手势。

  想到他当年刚好就错过了我当着棠敏的面吐露对他的爱意,一时感慨命运弄人,心情极其复杂。

  我脸上的低落应该已经掩饰不住了,所以柏潜看向我的目光都是迷茫。

  我逼自己尽量用平静地口吻问他:“当年你……录这段录音时,心里在想什么?”

  柏潜说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答案。他说:“有点羡慕棠敏。你是那么难讨好的人,她都那么对不起你了,你的心上也还是她。”

  回忆起当年的心态,柏潜如今的情绪也不由低沉下来:“我很想对你好,可怎么努力,你连和我交个朋友也不肯。”

  我怎么也想不到当年柏潜是这样看我的,惊诧又失望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对你好吗?”

  柏潜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眼眶里清晰的红血丝。他不带任何感情地数落出了我几条罪状:“你拍戏很投入,我表现得不好的时候,你的耐心时刻都可能面临瓦解。你会很冷淡地扔下我一个人,逼我体会人物的情态。拍戏在你眼里比一切都重要,即使我生病了,你也会无动于衷。云拂当年很怕我蹭你的热度,不乐意我和你太过亲近,其实我能理解她,所以也有在尽量和你保持距离,少黏着你一点。可是前辈,你低估了一个少年的自尊,又高估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你以为你拒绝的只是两盒杨梅吗,不,并不是,”柏潜痛苦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门框上,“那天早上我起来给你洗杨梅的时候想,只要你还吃我的水果,我总有机会朝你迈进一步。”

  但是我因为云拂拒绝了这两盒杨梅。

  我的眼睛有些酸涩地要睁不开了,我觉得自己可能又要不争气地掉眼泪了,可是没有。直到柏潜关上门,我目睹他通红的眼眶,我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那晚我魂不守舍地回了公司加班。之所以不回家,是因为感到害怕,内心太空旷了,我怕我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我坐在办公桌上看了一夜的文件,虽然没处理好什么公务,但至少捱过了几个小时。

  天色亮起微光时,我放下了文件夹,拉开窗帘盯着日出发呆。红彤彤的朝阳爬上云梯,我明明在暖气房里,却由脚底开始感受到冬日清晨的寒意。

  我去酒店堵柏潜,在车上想了一堆话要和他说,腹稿打了几遍,却在接到他电话时,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我不知道柏潜是怎么拿到我私人号码的。总之听到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时,我很恍惚。

  柏潜在接通电话时,就火急火燎地向我道别:“前辈,昨晚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但是柏庭昨晚发烧了,打针时一直叫爸爸,我要先回国一下。”可能是听到我没应声,他又自顾补上了一句:“当然我这么说不是想找借口推诿什么的,我只是……”

  “柏潜,”我终于从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了,找到间隙打断他,“其实我觉得你可以重新认识我一下,以你现在的成就,不用把我当前辈,就只当我是一个叫树竟容的同行。我们是误会太久了,所以我现在可以大度地原谅你今天之前对我所有的错误认知。”

  “我不管你提起柏庭是不是想逃避,不管你有意说起爸爸的身份要掩盖什么。我给你时间来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同时也给我一个缓和的机会。”

  “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柏潜顿了一下,“你问,我都说。”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你最后一场床戏失控进入我身体的?”

  我知道这个问题一旦开口,就是把我和柏潜都架在悬崖边上。也许我们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状态,或者说假象,会直接崩盘。但我已经等了太久了,被逼得太狠了。现在就是让我上断头台,我也是愿意的,只要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我婚后第四年,柏庭三岁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的演戏生涯进入了瓶颈,我重新回顾了自己拍摄的角色。那是我时隔五年,第二次看《青桐深》。当天夜里一直不好睡,连续做了好几个梦,其中一个,还原了我们拍摄的最后一场床戏……我有点崩溃,对不起……”

  我还有什么好说呢。我能说什么呢?

  我抹掉自己忍耐了一晚上的眼泪,我压抑着要哭出来的冲动,低声说:“你先回去吧,后面确定了剧本我会再打电话找你。”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熄了火感受自己这一刻的心如死灰。明明这样可以默认结束通话了,但柏潜偏偏多余的问了我一句:“你在外面吗?”

  我应该应他是还是不是呢?我的心肝扭成了麻花。路边腾飞的车辆更是衬托了我的凄惨,我拼命拉回一丝理智来应对柏潜,却还是让那种不甘的情绪占了上风。

  理智在持续听闻他的呼吸时好像就不奏效了。我像只躲在阴沟里铤而走险的蜘蛛,用尽全力给自己编织一张求生的网,却根本不知道有时天有不测风云,一场雨就能将我弹回臭水里。

  “是想起了那场戏,才原谅我的吗?察觉到误解我了,心里过意不去,所以在我们重逢后你才百般迁就我,是吗?”

  “柏潜,你到底为什么离婚?”

  我已经做好接受跳进油锅炸地肝肠具化的准备了。我不断做心理暗示,可我没有听到柏潜的回答。

  他不决定继续坦诚,他直接挂了我的电话。因为我的言辞不够礼貌,一定程度上冒犯了他前妻,他曾经表达过深爱的女人。

  第65章 -心房准备重新临建时,地基塌陷了。

  柏潜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打击到了我的任性。我因为这通电话,一上午都如鲠在喉,偏生这种时候连酌又来捣乱。

  连酌带了两杯咖啡上来,一杯放在我办公桌上,一杯一屁股坐上我的办公桌自己喝。

  我拿文件夹打了两下他的背,他完全不收敛,还低头往我身边挪了挪。

  他那双凌厉妖冶的眸子注视着我,嗓音揶揄:“莫非你和柏潜,真和当年新闻里写的一样,有点什么?”

  我把连酌的脸推开,眼底隐约现了些怒气。他这回是真的捏着我的逆鳞玩儿,不管教不行。

  我从老板椅上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还在我办公桌上软成一团的男孩儿,冷淡道:“你这性子,将来怕是要吃不少亏。”

  “怎么?你终于要心疼我了?”他仰起头看我,眼尾低低垂着,看起来乖极了。

  可我被他纠缠了这段日子,知道他的乖只是假象,因而并不心软。

  我指着大门的位置,说:“出去,左拐。以后让云拂专门带你。”

  “呵。”连酌不维持脸上的假面具了,由乖巧切换成了叛逆,“找到比我更好的了,我就成了弃子,对吗?”

  “可是柏潜会签吗,不可能的。”

  他站直了身体,眼眶又些湿红,嘴却硬气:“我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的,老板!”

  我在他放狠话的时候,转过了身。

  连酌出去没两分钟,云拂就打内线进来了,“你跟人家说了什么啊,这么个小魔头都被你惹哭了!”

  我老实任云拂骂完了,才说道:“给我挑些剧本来。”

  云拂喜出望外:“你想通啦,愿意继续演戏了?哎,我这就给你找些好剧本来,保管你满意,看了就想演!”

  “不是。”我的声音飘出落地窗,寒风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来,刺地我脸颊冰凉,声音更冷:“我不演。给柏潜挑的。”

  话一落,办公室的门就被风风火火赶来的云拂推开了。

  她关上门,戴上痛苦面具,苦口婆心道:“为什么给柏潜啊?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干嘛啊?”

  “我以为我表达的很清楚。”我扭头,气定神闲地看着云拂,“我要拍柏潜。”

  云拂满脸都是不可理喻:“?”

  “我说我要做导演掌镜,我要拍柏潜。”

  “竟容,柏潜没有签到我们公司。”

  我当然知道,我还想签他呢,他拒绝了。

  我换了一个迂回的口气:“那没有关系,先拍他,等他看到和我们合作的优势了,他会同意签到我们公司来。”

  云拂不愧在娱乐圈淫浸多年,太会抓重点了:“所以,你和他私底下谈过签约,但他没同意。”

  ……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嫌弃云拂太聪明的缘故了。“人艰不拆”这个处世原则,看在我们二十年搭档的份上,我这辈子也不祈求云拂能懂了。

  大概下午两点,柏潜给我回了一个电话。他那边的背景音不难分辨,很可能是刚落地就给我回了电话。基于他的自觉,我心里的疙瘩消磨了一些。

  “树……竟容,我上个电话飞机要起飞了,信号不好,没听清你最后说了什么,你能再说一遍吗?”

  倒也不用把我的名字叫得那么勉强吧。说话还这么客气。

  我自己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想到一上午为这通电话自怨自艾的事儿,很自知之明的觉得,说出去太丢人了。

  于是我敷衍道:“没说什么。”

  “哦,那树……竟容,我先去看看柏庭,晚点再和你说。”

  我听他这样叫我总是别扭地要命,也没多想就命令他:“你再叫我名字一声,不准停顿。”

  我感觉他倒抽了一口气,坏心眼地暗笑不止。

  柏潜战略性轻咳了一声,然后我听见他压低嗓音对着听筒说:“晚上叫给你听吧。我现在还在机场,不方便。”

  我手忙脚乱把电话挂了,落地窗倒映出我的影子,我看到自己耳根红了一片。

  因为柏潜回了那通电话的缘故,我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明朗,甚至有闲情去楼下的演员部指导新人。

  我进来的不是时候,连酌正在颠覆形象地饰演柏潜金鸡奖影帝成名作《废街》的男主角钟小陋,一个民国乞丐。

  影片里钟小陋匍匐在一个纨绔的黄包车底下,用嘴给男人舔皮鞋,只为了得到一块掉在地上的脏馒头。而现场上表演课没有黄包车,只有一把椅子当道具,也没有纨绔给他搭戏,只凭他单人演绎。

  十几个上表演课的学生神色各异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连酌,连酌的状态显然受到这些视线的影响,他的指导老师在一旁皱起了眉头。

  我走过去,弯腰勾起了连酌的衣领,视线在四周逡巡了一遍,说:“柏潜当年演这部片子的时候还是影坛新人,和他搭戏的这位纨绔耍大牌,导致连着几个场景都是柏潜无实物,凭空想象又计算好镜头距离演出来的。你们老师之所以在表演课上拿这段给你们做案例,是因为这些片段在影坛,封神了。”

  “你见过柏潜,你能想象柏潜用那张亚历克斯的脸去演钟小陋吗?这两个角色,你对得上同一张脸吗?”

  连酌还和我怄气,不服道:“你对他那么满意,怎么不签他来啊?!”

  我心平气和:“我也想啊,但他不肯啊。情愿留在签了二十年的老东家那里,全年无休当洗钱机器。”

  我们用的中文交流,而这间教室里除了我和连酌都是外国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只看到我和连酌在吵架,却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

  连酌脸上的盛气凌人仍没有丝毫改变,我松开他,起身时故意嫌弃地擦了擦手,拿捏着失望地口气说了一句英文:“演员在演戏时都不能做到投入,忘我,上八百年表演课也难成气候。”

  霎时,连酌一身的劲头都下去了,他委屈地丧着脑袋搭在椅子上。我把视线移到其他看热闹的学员身上,他们吓得纷纷后退了一步。

  我离开前偏头看了眼指导老师,他苦笑着对我使了个大拇指。

  我搭电梯回了楼上的办公区,电梯门刚开,就看到云拂站在外面等我。我们去了顶楼抽烟。

  俄罗斯的整个冬季几乎都在降雪,一天能飘好几场,雪基本上是不化的。我和云拂踩着顶楼的雪,呼吸间哈出的水汽漂浮在伞沿,然后成水,成冰。

  抽了两根烟,云拂才跺着脚说:“一步登不了天,你对小朋友们的要求太高了。”

  我咬着烟头否认:“哪有。我这是尽心指导,都还没收他们的课时费呢。”

  “你少去楼下走动了,给我省点心吧,看在我已经不带你的份上。”云拂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树竟容,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上帝的垂青,拥有你和柏潜这样的天赋,这个世界多得是平凡人。”

  “我也是平凡人。”我猛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味儿冲淡了心里的苦涩。

  “中国有一句诗,这些年柏潜的成就每高一点,这句诗就往我骨头上刻地深一点儿。”

  “什么?”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晚上高楼林立,白天的车水马龙像是按下了休止符,雪落下的声音变得特别清晰,我在纳新合同上签好了名字,附上意见,打开私印盖下。

  完成了最后一个工作,我才出办公室的门,走进下班的电梯。

  云拂让我别再去新人边上刷存在感,说很容易挫伤小朋友的积极性。我不以为然,却仍旧答应了她。

  我以为云拂这样说了,就会交待好下面的人看见我要绕道走,结果下午刚骂完的小崽子,竟然站在我车边等我。

  也不知道连酌站了多久,我过去时人已经冻地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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