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熟 第3章

作者:笼中月 标签: 近代现代

马路上一辆辆亮着灯的电车驶来,间或还夹着一辆双层的。它们晃悠悠地停下,晃悠悠地开门,许多人上去下来,又晃悠悠地开走了。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停在书原身边,笑容羞涩地与他说着什么,他却只是平淡地摇头,像是拒绝了她们什么请求。

以前他就很受女生欢迎。

也许象牙塔里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类型吧,长相俊朗,平时又不爱说话。偏偏就自己看不惯他这副模样,觉得他假清高,表里不一,很是令人不齿。

想到以前的事心里就阵阵泛酸,一时羞愧,一时怀念,一时又恨不得它从未发生过。

好不容易从低落的情绪中抬起头,那道身影却不见了。匆匆向周围找,很快在一辆停靠的公交车后门处看到他。

车门“呼”一声向两边打开。

他神情严肃,站在一侧紧紧盯着里面。也许就因为是末班车所以很挤,陆续一直有乘客下来,一个接一个,他耐心地等待到最后,才一步跨上去扶住某个人。

谁令他这样紧张在意?

定睛一看,付嘉诧异地睁大了眼。

竟然是个年轻女人,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的女人,五官、打扮挑不出任何出众的地方。可身上有一处与旁人都不同。

她小腹隆起,看样子已经快要临盆。

将人搀下来以后徐书原松开拧紧的眉,扶着她步伐缓慢地挪到旁边。他想拦车,也许是着急回到温暖的家,身体却将她护在远离车道的那一侧,唯恐她出现一点点闪失。

书原结婚了?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付嘉就打了个寒战。

风吹着许多落叶卷过路面,被人踩在脚下咔嚓咔嚓地响,街上却静荡荡的。在这灯火阑珊的关口,忽然觉得一阵气恼和凄惶。

好像有什么东西你以为它好端端的在那儿,其实早已失去了。那些明白的不明白的,记得的不记得的,不分青红皂白涌上心头。

长久的僵立后他吸了吸气,掐紧脸,掐疼,然后才打电话叫司机把车开过来。

第3章 离我远一点

按公司规定,晚上十点以后打车才可以报销,所以这个时间点正是下班高峰期。

徐书原在街边等了许久,手机也一直在排单,不过始终没能叫上车。这样冷的天气,他的脸绷得很紧。

一辆黑色轿车驶到他面前,停稳,车窗降下来。

“徐书原。”

付嘉尝试着叫了他一声。

也许因为是在右边,首先听到的不是他,而是旁边那位准妈妈。她抬起胳膊碰了碰徐书原,然后又往这边指了指。

视线隔空相撞,徐书原的表情瞬间变得冷凝。付嘉觉得有点难堪,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自讨没趣,不过还是下车朝他们走去。

到近处才发现她还挎着他的胳膊。

“徐书原,真巧。”付嘉声音沙哑,就只有嘴角一直倔强地抬着,“刚下班?”

“巧?”徐书原把脸侧开,忽然说,“你不是每天都来么。”

付嘉吓了一跳。

他怎么知道?

正不知道怎么答,旁边的女人小声问他:“书原,你朋友?”

她看起来年纪比他稍长,瘦削的脸颊上生着一对杏眼,神态是温顺谦和的,皮肤却实在不算细腻,眼角也过早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徐书原嗯了声,没有多说。

见他并没有为自己介绍的意思,付嘉掩饰起慌乱和失落:“你们在等车?要不然我送你们一段吧。”

说着就往身后示意。

那女人朝他友善地笑笑。

“你们这样要等很久的,孕妇不能一直站着。”付嘉也朝她笑笑,“就让我送你们吧。”

大约是心疼她站累了,这次徐书原没有再反对。上车后他们两个坐后面,付嘉坐在副驾,从后视镜可以看到他们的动作。

那女人刚坐稳,徐书原就帮她系上安全带,又低声问她冷不冷。她摇摇头笑起来:“你别瞎紧张,我都裹成棕子了哪里还能冷,我热呢。”书原又问:“热要不要把窗户打开?”

抬眸撞上付嘉怔怔的目光,那女人腼腆地笑了,仿佛让外人看了笑话,“不用了不用了,你给我坐好。”

付嘉低头去扣安全带,手却不听使唤,半晌方才扣好。心里有股无名火,实在不知道该向谁发去。

拐弯时差点撞上送外卖的,车身猛地往前一刹,后排一声惊呼。司机赶紧把车停下道歉,徐书原第一时间低声问:“没事吧。”那女人拍了拍胸脯顺气,脸色却有些白:“没事……”

付嘉忍不住训斥:“怎么开的车,小心点啊。”

司机唯唯诺诺不敢作声,连那女人也肩微抖。

车子重新发动,付嘉烦躁地将头侧开,却在后视镜里看到徐书原紧拧的眉心和厌恶的目光。

他的神情仿佛在说,付嘉,你还是这么无可救药。

付嘉紧紧地闭上眼,很长时间没有再开口说话。

不管多晚城里总是很堵的,车停停走走,没有多久那女人就捂着胸口想吐。徐书原从她包里熟练地翻出塑料袋和湿巾,一边让她自己捧着袋子一边慢慢拍打她的后背。

好一阵子女人缓过来,不住地小声道歉。

付嘉说没关系,她又叫书原把窗降一半换换气。书原对她很好,脱下外套给她披,并且她的什么话都愿意听。

或许是冷风吹进来,吹得太猛了,付嘉感觉自己手脚都快要失去知觉。

想起从前他说:“徐书原,今天好冷啊。”

徐书原回他:“多穿点。”

这算什么答案,这还用你说吗?他越是失落就越是折腾人,找了一大堆论文题目让徐书原想大纲,又要求他在很短的期限内完成。

后来很快徐书原就病了。

听见他咳嗽个不停,付嘉问怎么搞的,他说清早排队去图书馆占座,冻的。付嘉心疼得很,可是文字不饶人:“还说让我多穿点呢,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多穿点……”

放下手机又悄悄买感冒药寄给他,然后就一直等着,一直等着,等了整整两天才收到一条:“谢谢嘉嘉。”

跟着付嘉也开始咳嗽,是被一个班的同学传染的。他把这事告诉徐书原,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如何如何难受,咳得觉都睡不好,徐书原也没有说什么。

当天傍晚,他去喂兔子。

兔子不是真兔子,是他们俩在校外收养的一只流浪猫,灰白杂色,又胖又傻,名字他乱取的。

兔子的纸箱里有徐书原留给他的一壶水。壶应该是买牙膏送的,壶身上的字都已经磨淡。

他嫌弃地看了半天才挣扎着拿回去,只尝了一点就不肯尝了,质问徐书原:“你给我留个破壶干嘛呀,里面的水还是馊的。”

徐书原在自习,晚上十一点时回他:“没买到冰糖,我拿枇杷叶煮的,小时候姥爷用它给我治咳嗽。”

“哪里来的枇杷叶?”

“外面摘的。”

付嘉心里飘飘然,因为觉得徐书原特别在乎自己,而自己并不在乎他。后来水也没有喝完,抿了两口就全倒了。

在他回想这些的时候,车厢里始终沉默。徐书原靠着车座闭目养神,那女人则在慢慢抚摸自己的肚子,神态很温柔。

付嘉无声地吸气,两颊肌肉僵硬地牵起嘴角,对着后视镜叫:“徐书原。”

徐书原睁开眼。

“把你手机号告诉我一下吧,我存起来。”

路灯斜笼着他的脸,轮廓生硬。他定定地凝视着付嘉,却又不作声,只是凝视着。

付嘉两只手紧紧攥着安全带,几乎都快要拽掉了,徐书原才大发慈悲:“没变。”

“什么?”

“号码还是以前那个。”他轻描淡写,说完就把脸转向窗外,冷凝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如果你试着打过,应该不会不知道。”

他总是有这种本事,能让付嘉无地自容。

到了小区附近,路就已经窄得紧巴巴的,路边许多杂停着的私家车。

徐书原说:“就送到这里吧,我们自己走进去。”

“好吧。”付嘉耸耸肩,露出一种破绽百出的笑容。

徐书原下车,绕到右边替那个女人开门。付嘉原本是不打算下去的,可是那个女人说:“书原,真的不请你朋友到家里去坐坐吗?”

他愣了一下,看到徐书原回头朝自己走来,这才赶紧推门下车。要是书原邀请,自己是愿意过去坐坐的,他想。

“我该付你多少钱。”

“什么?”

满脸错愕地抬起头,只见徐书原眼一抬:“车不是你打的?”

“不……这是我家的车,他是我爸爸的司机,正好顺路来接我。”

两三秒后徐书原自嘲般笑了:“原来如此。”

付嘉假装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故作轻松地问:“徐书原,你怎么没买车啊。”

“钱不够。”简洁明了的答案。

付嘉喉咙里像堵了块东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戳他的痛处:“不好意思,我……”

徐书原没耐性再听,同那女人一起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就快要消失在转角,付嘉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追上去。

“徐书原!”

前面的人停下来。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能不能给我几分钟。”

“书原,我先回家等你,你们慢慢谈。”那女人先走了。

司机也慢慢把车倒出去。

徐书原站在路边。他的目光从车移到付嘉脸上,目光比之前又深了一些,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说话。

“书原。”

付嘉低头望着地上的影子:“你结婚多久了,怎么婚礼没请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