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街上无人
他的住所简朴到过分,除了生活必需的床、桌子、椅子之类,剩下的全部都是书。铺天盖地的书,大多是医学方面的,中文的、英文的,都是刘期佟从上学开始攒起来的宝贝,其中有几本解剖图谱外面甚至已经绝版了。
公寓很小,租金很贵,唯一的优势就是5分钟内就能步行到医院。这对于刘期佟来说无比重要,因为他的生活重心就是医院和工作。
他不是城里人。
读大学的时候一口夹杂着浓重口音普通话的刘期佟受到了本地同学的嘲笑。他默默忍受着,直到三个月后,他一开口,小商贩们都把他当作本地人。
一年又一年,一等奖学金几乎成为了刘期佟的代名词,毕业典礼上作为应届生代表上台发言,母亲在台下激动地热泪盈眶。平均绩点超过3.6,没钱没靠山却以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被医大的附院优先录用。
这一路走来,恐怕只有刘期佟自己明白期间的艰辛。他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他,叫他“刘魔头”,说他抱大腿、说他没人性。但他——又会在乎这些么?
不要说那些连病人的化验单都背不下来小医生了,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些年来在他手底下来来回回、带着走进走出鬼门关的,他又有几个放在眼里?
在生死面前,权力也好、金钱也好,都不算个事儿。
他才是他们的主宰。
刘期佟异常迷恋这种扮演上帝的力量。
他有一本很特别的通讯录,上面的联系人非贵即富,什么劳动局局长的小舅子了、市政协副主席的丈母娘了、荣格集团董事长了,等等等等。
这些人里头,有的是他们的亲戚,有的就是本人在刘期佟的手下拣回过一条命,因而对他产生了近似依恋的共生关系,只要身体有恙,事无巨细都要向刘期佟打电话请教。而刘期佟对他们的电话一律耐心无比,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感冒都能聊上半个小时。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郭怀秀和林昌珉两位主任多年的勾心斗角。若不是他们各施手段、互相使绊子,这些宝贝哪里轮得到他来捡?
论临床技术,林昌珉主任毫无疑问更胜一筹,这在脑外科乃至整个医院早都不是什么秘闻。然而,郭怀秀显赫的履历和科主任的地位还是能震慑住不少人,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们。
这好像是一种共识,病人对情况一无所知的时候,找级别最高的医生往往不会错。这就是为什么,看病找主任医师比找副主任医师靠谱。更何况,堂堂正局级干部当然只有科主任才能配得上为他动刀。
刘期佟禁不住冷笑,那些前赴后继地冲向郭怀秀教授的大人物们一定不会想到,这位郭主任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碰过手术刀了,那些所谓他指导完成的手术,几乎都是刘期佟一个人独立完成的。
郭主任实在是太忙,忙着参加各类国内外脑外科会议、讲座,忙着给自己镀金,扩大知名度。作为回报,刘期佟得到了代理科主任的实权和郭怀秀手里一些应接不暇的资源,也算是两不相欠。
刘期佟是郭主任一手捧起来的。
先是跟着自己读研究生,博士毕业后又亲手把他送到日本进修。一开始,郭怀秀看中了刘的优秀和毫无背景,想留为己用与林昌珉抗衡。可渐渐的,这种和谐的师生关系就开始变了味,刘期佟蕴藏在心底的野心慢慢显露出来。
郭怀秀知道,他养了一只狼。
表面上对他谦恭有礼,实则盯紧了他的位子,步步进逼。明白归明白,可这个人的壮大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再想叫停为时已晚。
他试着在刘期佟身上挑刺儿,无奈这人鬼机灵,做事更是滴水不漏。试了几次,郭主任倒是有点怵真把刘期佟给惹毛了,毕竟还得靠着他在临床工作上帮衬,否则林昌珉那个老家伙岂不趁机搞自己一把?
此刻,穿着白大褂的刘期佟当然不会在乎这些。
一帮实习医生和进修医生前呼后拥地围着他走进病房。他懒得听那些结结巴巴的病史陈述,照例皱眉看向汪泉。
“怎么搞的……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人?连个病史汇报都不会!”
汪泉脸涨的通红,也不敢回嘴,在周遭病人的注视下,觉得丢脸丢死了。
“你是他们的上级医师,怎么带的教?”刘期佟当着众人,一点不留给她留面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刘…刘主任,不关汪老师的事,是我自己没好好准备。”汇报病史的住院医小江战战兢兢地为汪泉开脱。
汪泉使劲向她使眼色,果然已经晚了。
“没好好准备?”刘期佟语气更冷了,“你自己床位上的病人,病情基本情况都不了解,你还当什么医生?”
“我……”
“回去把所有床位病人的病史给我抄十遍!”刘期佟转头看向汪泉,“你也一样跟着抄,抄完拿来给我检查。”
汪泉连连点头称是,用眼神制止小江欲哭的表情,跟着刘期佟匆忙向前去了。
待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小江忍不住抱怨,“汪老师,你也太好脾气了。刘主任这种人只有你受得了。”
汪泉抬头看她一眼,“刘主任说的其实也没错,床位医生怎么能连患者的病史都回答不上来呢?你们要好好努力啊。”
“可您也知道,昨天我夜班连着收了7、8个病人,又跟了一台手术,累都累死了,现在脑子里还昏昏的。”小江委屈地撅着嘴,“我也不是不知道病史,只不过脑子里反应慢了那么一拍,就被这样骂……”
汪泉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20多岁刚毕业的医科大学生,凭着家里的关系进到A院脑外科。一看就是唇红齿白,没经历过多少波折的样子,难怪对刘期佟适应无能。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小江,有这个时间抱怨,不如去抄病史吧。早点抄完,早点回家休息。”
小江委委屈屈地答应着去了。
汪泉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刘期佟的样子。
那一年她刚进脑外科,心里怀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激动。抬脚刚进大门,就撞上一个男人,他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削挺拔,脸上带着冷冷的表情,一下子就把汪泉那颗火热的心给浇灭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薄薄的嘴唇里蹦出来的第一句话:“走路不看路,赶着投胎么。”
第3章 第 3 章
刘期佟是虐待狂,而汪泉是受虐狂,这是脑外科另一个不争的事实。
一年70多个夜班,汪泉像是铁了心跟定了刘期佟。
要知道,跟刘期佟搭班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要求高,杂事也特别多,护理部一听说是刘期佟的夜班,脑仁儿都疼,更不要提直接跟着他值一班的下级医生了。
刘期佟把医院的call机塞进裤兜里,三两下就除去身上的白大褂。
“我出去一趟,有事call我。”
他像是很随意地扔下这句话,没有和任何人目光接触。然而,汪泉很清楚,他这是在交代自己。
“好的,刘主任。”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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