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罪化
在练朱弦的内心深处, 显然对于顾烟蓝存有一丝同情。只可惜同情并不能违背道义,更不能抵消罪孽。
他转而安慰自己:或许当拿起七宝引魂幡、命令未央城的鬼魂攻击东仙源弟子的那一瞬间开始, 真正的顾烟蓝就已经死了。而如今站立在众人面前的, 不过只是偏执恶念凝聚成的一团邪气罢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联想起了南诏的一个民间传说——人的身体里同时存在有“善和恶”两个不同的自我, 永远在互相争斗着。好人的善压倒了恶, 坏人的恶压倒了善, 但是无论哪一种人都无法彻底地将自己体内的善恶根除干净。然而却有一些修行之人,利用术法,强行将自己的恶念逼出体外, 形成了另一个自我。而这种恶念有时候也会反过来吞噬本体。或许顾烟蓝也是类似的情况。
一切准备皆已就绪,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法宗宗主妙玄子身上。
只见妙玄子缓缓起身, 离开了那柄黑色华盖的阴影,一步一步地向着台下走去,最终在距离顾烟蓝六七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下来。
顾烟蓝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妙玄子,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他即将面对的并不是一场极刑,而是一个至高的奖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妙玄子的手上竟多出了一枚紫金葫芦。
他一手握住葫口处的金塞,最后一遍向顾烟蓝发问:“你可准备好了?”
顾烟蓝点了点头,单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而后缓缓低下头去,宛如虔诚祈祷。
没有半点的犹豫,妙玄子将葫塞打开,一道青金色的火光旋即从葫腹里涌出,先是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后化作一道火瀑,朝着顾烟蓝俯冲而下!
即便现在是白昼,火光依旧照亮了整片会场,刺激着在场众人的眼睛。
有不少人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另一些人则干脆地别回头去。练朱弦则陡然握紧了双拳,脊背上骤然窜起了一阵寒意。
而凤章君则轻声道:“业火尽洗恩怨去,只留魂魄待重生。”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顾烟蓝那瘦弱、残缺的身体已经彻底被劫火所吞没。但是几乎与此同时,火光之中也传出了他撕心裂肺的痛苦呼喊。
“……他能感觉到疼痛?”练朱弦似乎于心不忍,“可是之前在未央城里,明明被我砍掉手臂都没什么反应。”
“顾烟蓝的肉身已死,所以才会不知疼痛。”凤章君为他做简单解释:“但是劫火灼烧得并不仅仅是肉身,还有魂魄。这才是比凌迟更为巨大的痛苦。”
此话一出,练朱弦顿时想起了透过金丝小孔窥见的归真炉内的场面——金红的熔浆、无数狰狞可怖的鬼怪面庞,还有无数的惨叫与赌咒。
眼面前,火光依旧炽烈着。隐约可以看见顾烟蓝的肉身已经被灼烧成为一堆人形的焦炭,可那锥心刺骨般的惨叫声却依旧源源不绝地从火光深处翻涌而出。
会场之上,依旧看着火堆的人越来越少了。或许众人都不忍心去仔细聆听这种哀鸣。
练朱弦同样移开了目光,转而询问凤章君:“还需要多久?后果会怎么样?”
“不清楚。”凤章君摇了摇头:“刑罚长短全由妙玄子把控。最好的结果,是顾烟蓝的魂魄被彻底洗净,然后被纳入法宗。但若是过不了天魔劫火的试炼,顾烟蓝的魂魄将会遭到损毁,即便再世也无法为人,只能沦为飞禽走兽。”
练朱弦刚想说这种惩罚听起来比送入归真炉更加可怕,耳边的哀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四周围突然静的可怕。众人的目光又从四面八方重新聚焦在了那一团明亮耀眼的劫火上。
只见妙玄子重新打开了紫金葫芦,催动咒术,那团劫火便又像来时那般钻回了葫芦腹中。
而火光退却之后的空地中央,显露出了一具已经烧得发白的尸骸,依旧保持着虔诚祈祷似的跪姿,显然正是顾烟蓝的肉身。
妙玄子将葫芦收起,旋即又对着那具尸骸伸出右手。只见数枚不甚明亮的光点从尸骸之中飞舞而出,乖顺地围绕在了玄妙子的手边。
妙玄子用手指拨动了其中的一枚光点,将它推向余掌门那边:“这枚魂魄之中有顾烟蓝的全部记忆。想看就拿去看罢。”
余掌门收下了那枚光点,而余下的那些魂魄,则悉数被妙玄子收入囊中。
“现在这样算是怎么样?”练朱弦不解,“顾烟蓝究竟通过了试炼没有?”
“应该是通过了。”凤章君道,“妙玄子会将他带回法宗,在那里由偃师重新制作出一副人偶,将顾烟蓝剩余的魂魄凭依上去。然后,他就将成为妙玄子的股肱心腹。”
“那就是顾烟蓝的心愿么……”练朱弦若有所悟。虽然他并不真正了解顾烟蓝此人以及他的过往。但这对于一个半疯癫的活死人来说,也许并不是最坏的选择。
就在这时,平地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小风。那顾烟蓝的尸骸顿时被吹成了一阵细雪似的飞灰,恶作剧般的向着下风处的众人飘去。
包括花间堂使者在内的众人急忙躲闪,场面一时狼狈。而半空之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戏谑的冷笑,众人认真去听时,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通知完了要紧的问题,也处置了顾烟蓝的问题。事不宜迟,余掌门便结束了这场会议,好让诸位与会的使者将消息带回到各自的门派,早做防御。而个别门派若是还有疑惑,也可以继续组织小范围的商讨。
法宗众人跟着妙玄子率先离去了。长巫女等人也在与余掌门低语了一阵之后告辞,返回了百废待兴的西仙源。
至于花间堂的使者与云苍凌霄阁主等人,则急于动身赶往碧云居——此时此刻,那里恐怕应该已经聚集了许多其他门派的人士。
至于林子晴与燕英这两个家伙,刚一散会便又不知道跑到那个旮旯里去了。
而凤章君与练朱弦又被请回了碧草琨瑶楼内,这次与他们密会之人,只有余掌门。
她开门见山道:“不知二位对于刚才的会议有何高见?”
见凤章君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练朱弦认真地道出了心中所想:“根据会上的那一番表现,我觉得妙玄子未必就是指使顾烟蓝的那个背后之人。而顾烟蓝在会上交待的事情,与我们之前掌握的信息也相差无几,应该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我想得与你差不多。”余掌门将装有顾烟蓝一魄的水晶瓶放在桌上,“说实话,我的确曾经十分怀疑法宗。但就目前看来,顾烟蓝口中的那个黑衣人,未必与法宗有多大的关系,否则妙玄子又怎么会大大方方地将这东西给了我?”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终于抛出了真正想要说的话。
“刚才顾烟蓝交待,他之所以控制得了商无庸,是因为从黑衣人那里习得了牵丝蛊术。不知毒仙是否了解这种蛊术的来历?”
她果然是怀疑到五仙教身上来了。
练朱弦心中一紧,张口就要维护五仙教的声誉。然而比他更快的,凤章君倒是开口发话了。
“不止是牵丝蛊术,那黑衣人还使用过另外两种特殊的术法。一种用于快速传授牵丝蛊术给顾烟蓝;而另一种,则直接将顾烟蓝变成了活死人。这两种都是中原的禁术。而且据我所知,表面上已经失传了。”
“你的意思是,黑衣人熟悉很多门派的法术?”余掌门愕然,“这可能么?!”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这世上的一切皆有可能。”凤章君似乎并不想在这个暂时无解的问题上继续深究,“总之,南诏与中原的关系如今处于修复期,如果仅仅只是推测的话,我希望余掌门还是能够有所保留,谨言慎行。”
“……也罢,就当我没有问过。”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余掌门其实也对练朱弦颇有好感,更隐约觉察出凤章君与练朱弦的关系非同一般。此刻,她便也不再深究,改口问道:“不知二位接下去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