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会下棋
灵气散去, 一个五官柔美的女人安静躺在地上,仿佛只是睡着了。
喻臻不自觉往殷炎身后躲了躲,躲好之后又停步, 手往前伸揪住殷炎的衣服,踟蹰几秒,侧跨出来,和他并排站在了一起。
清风吹过, 草丛摇摆,躺在地上的女人睫毛抖了抖,慢慢睁开了眼睛。
殷炎握住喻臻的手, 无声安抚。
女人睁开眼之后先是茫然地看了天空几秒,然后坐起身,视线在喻臻和殷炎身上扫了扫,最后直直落在了喻臻身上, 红唇翘起,笑容还没成型,一行血泪先落了下来。
“我的孩子。”她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痕,是种子攻击之后留下的印记,“谢谢你的见面礼,妈妈很喜欢。”
喻臻呼吸一窒,避开她的视线,心里像是压上了一颗厚重的石头,沉沉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不懂,不懂对方为什么能这么自然的说出这样一句话。那些迁怒虐待,那场绝情的抛弃,这中间完全没有接触过的几十年,在她那里就什么都不算吗?
妈妈这个称呼,她为什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说出口。
“喻臻。”殷炎侧身想把他抱到怀里。
喻臻抬手揉揉脸,把满心复杂压下去,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重新看向仍坐在地上的女人,说道:“不,我只有一个妈妈,她叫仇飞倩,她对我很好。”
女人一愣,脸上笑容消失,变成一种懵懂的茫然,瞪大眼看着他,突然站起了身,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泪,整了整身上的裙子,局促说道:“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我现在确实太糟糕了,你等等,我、我换一个样子。”
黑雾涌动,她长长的头发扎起,红裙换成一套米色的朴素套装,腰间围着一条卡通图案的围裙,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顾家母亲。
“宝宝,这个样子你喜欢吗?我、我还可以再换的。”女人扯了扯围裙,讨好又小心地看着喻臻,眼神单纯到有些蠢笨,里面只有喻臻的身影。
喻臻刚刚收拾好的情绪再次有了崩溃的危险,他侧头取出一颗丸子吃下,闭目等了两秒,等情绪彻底稳定后才再次侧头看向女人,问道:“你是汪舒?”
“汪舒?”女子有些疑惑,皱眉思索几秒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说道:“对,妈妈叫汪舒,宝宝喜欢这个名字吗?不喜欢妈妈也可以换的,或者你给妈妈取一个?”
对于鬼怪魔物来说,这种主动示好,并表示可以放弃本名,让对方给自己取名的行为,无论初衷如何,都含着一层隐含的意思——我愿意让你赐名,成为你的奴仆,终身效忠你。
这场谈话似乎再也进行不下去了,有了丸子的冷静作用,恢复理智的喻臻终于看出了汪舒的不对劲,她似乎心智有点问题。
“有人剥离了她的记忆和感情。”殷炎解释,手中灵气弹出,汪舒身体一僵,表情突然变得空白,又躺回了地上。
喻臻在她躺下的瞬间不由自主迈步想扶她,反应过来后又克制地收回手,看向殷炎问道:“她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样的状态?”
说是魔器,但又毫无攻击性,太过奇怪。
殷炎取出一根莹白色的丝绸带子,轻轻抛出朝着汪舒脖颈缠去,见带子缠上去之后迅速发黑腐烂消失,拢了拢眉,回道:“她被借了命,气运也全被夺走,还被当了转移罪孽煞气的容器。”
喻臻震惊。
转移罪孽煞气的容器?那不就是个垃圾投放场?
“除你之外,她本该还有一个孩子,但这份子女缘也被夺走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抢走她子女缘的人应该是喻锦成。与汪舒不同,喻锦成命中注定只有一子,也就是你,林邹伟的出生有些蹊跷。”
喻臻想起那个完全被养歪了的林邹伟,心里一沉,看着地上的汪舒,抿了抿唇,低声开口:“那她……”
“她已经没了正常轮回的机会,这辈子只能以他人傀儡的方式存在。”殷炎看向他,问道:“你要救她吗?魔器不像魂体,是有使用寿命的,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喻臻心里一颤,脑中思绪乱糟糟的,想起那些幻境里看过的画面,想起汪舒曾苦苦哀求喻锦成不要丢弃襁褓里孩子的模样,紧了紧拳头,说道:“我……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变成的这样。”
言外之意就是,救。
殷炎看出了他的挣扎,握住他的手,把他紧握的手指一点点掰开,轻轻揉了揉,放缓了声音说道:“喻臻,她生了你,对你有生育之恩,你还她一份恩,也算是了结了因果。”
所以不用有负担,想救就救,修道修心,一切随心才不易出现心魔。
喻臻听出了他含蓄的安慰,反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说道:“那救吧……我来。”
魔器和普通的魂体不同,更像是傀儡,可以化成魔气隐去身形,也能利用骨架拥有实体。
汪舒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虽然是魔器,自身却没有做多少恶,身上的罪孽煞气只是代人受过,要想救她,助她自由,就必须先断了她和炼制人的联系,并化解她的煞气罪孽,否则她将永远都是这样一副被束缚的样子,直至承受罪孽太多,被天道灭杀。
但魔器存在的根本就是罪孽和煞气,一旦把罪孽和煞气全部化解,她又很有可能会就此消散。
喻臻蹲在汪舒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实上,他甚至并不太想动汪舒身上的煞气和罪孽,那些都是别人的,他不想帮坏人化煞,如果可以,他比较想把这些煞气全部还给正主。
殷炎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你可以在不动她煞气和罪孽的情况下,把她转化为普通的傀儡,同时断掉她和炼制人的联系,让这些煞气和罪孽反噬给炼制人。”
喻臻一愣,眼睛亮亮地扭头看他。
“但这样做,必须先用你的骨血为她重塑傀儡核心,让她有一个新的依托,而一旦如此,你们的母子缘分就会彻底断绝,转为主仆,她会成为由你控制的傀儡,一辈子受你驱使。”
主仆。
喻臻眼里的亮光慢慢熄灭了,转回头看着依然躺在地上的汪舒,沉默良久,说道:“唤醒她吧,我……问问她的意见。”
被剥夺了感情和记忆的魔器,脑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情绪想法,那是她们的执念所在。对于喻臻的询问,汪舒表现出了迫不及待的态度,从被殷炎弄醒开始,她眼里就只有喻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
喻臻被她信任又喜爱地看着,终究无法保持冷静淡漠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
随便什么理由都好,只要给他一个理由,他就可以不再去在意那些东西,以后好好待她。
汪舒看着他,想靠近又不敢,眼里露出悲哀的情绪,血泪涌动,有些可怖,又有些可怜,哀哀说道:“宝宝,妈妈生病了,妈妈脑子生病了,我后悔了,妈妈后悔了,宝宝,我想去找你的,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男人,他不嫌弃我结过婚,也答应让我把你接过来一起生活,我开心极了,去找喻锦成,我去找他,想问问你的下落,我问他……但他骗我!他骗我!”
她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慢慢变了,血泪落下,长发四散,皮肤寸寸裂开,血液流出,皮肉绽开,隐隐露出了里面的枯骨,眼睛没了焦距,歇斯底里说道:“他骗我!他骗我!他抓了我……他该死!他该死!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煞气浓得几乎形成了黑雾,喻臻连忙站起身,边试图用灵气制住起身想往山下冲的汪舒,边扭头看殷炎,着急问道:“她怎么了?她的记忆和感情不是已经被剥夺了吗?”
“但执念没有。”
殷炎回答,用结界把汪舒和她身上的煞气一起罩住,说道:“仇恨和你,是被她刻在了骨血里的东西,一旦受刺激,还是有可能被想起。现在她力量浮动,噬主意愿强烈,是炼制傀儡的最好时机,可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