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太子胤礽 第126章

作者:伊川 标签: 近代现代

胤礽解下斗篷,声音略嫌冷漠:“圣祖崩了,我在此地已无牵挂。你不是本来就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可以不必回来了。”

沈廷文听他说到“已无牵挂”时静默了下,待他脱下斗篷,却睁大了眼,脸色有些发白:“你……”

昏黄的烛光下,胤礽一身素服,宛如冰雪地里一株披霜的树,更让人惊骇的是他脑后空荡荡的,头上竟然只有一层茸茸的和尚似地短发。

国朝国丧,向来有子孙亲眷剪发辫随葬,以示身殉的习俗,但也从来没有说有把头发全剃了去的。他知道胤礽与圣祖素来父子情深,可是,他,他这是……

胤礽知道他在想什么,扯了扯嘴角,像是想扯出个笑来,却没有成功,道:“我不是要出家,你别多想。”顿了顿,又道,“这才应该是我本来的样子。好容易脱离一道藩篱,我怎会再把自己拘束进另一道藩篱去?”

圣祖驾崩,他在灵床前寸步不离守了七日六夜,今夜是头七,也是民间所谓回煞的日子,传说死去的人要在这一天最后回阳世看一次。未曾转世以前,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论者,然而经历了转世重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已经不敢肯定人死之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圣祖是不是已经见到了那个真正的太子?他如果知道了自己并不是他真正的儿子,而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孤魂野鬼,附在了他儿子身上,欺骗了他这么多年,让他白白付出了那么多疼爱与心力,还占了他儿子的江山,他会怎么想?他会憎恨吗?会厌恶吗?……

无法想象。

刚刚到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他觉得康熙的爱是桎梏是危险也是保护,他防备又依赖,不堪重负,渴望挣脱。然而这么这么多年过去,前生的一切都久远到恍惚似一场不甚清晰的梦境,被他所爱竟已成了一种习惯,依赖他都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无法想象被他厌恶的感觉。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头七夜到来之前他离开了皇宫,并做了到这里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情——剪去了脑后那碍事又难看的发辫。他将发辫留在棺中殉葬,同时也隐隐有表示不会再回来的意思,就像对沈廷文所说的,康熙去世,宫中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的。

不论是不是真有魂魄在此夜还魂,他不想遇见。不是害怕,只是,现在还不想见到他。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真有灵魂的存在,死后他愿意面对爱护了他几十年的那个人的无论是憎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但此刻还不想。

昌平十年之后,因为一直没有子嗣,他将兄长弟弟们的孩子都接进了宫里亲自教养,理所当然地,朝野内外开始传言,说他要从这些孩子们中间挑选嗣子。那时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为着这个原因,他有些弟弟的表现,实在让他失望心寒……明明小时候是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不是不知道人大之后,心也会跟着变大,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他身下那一张龙椅的诱惑力无与伦比,但真看到这一天,还是不能不伤心。

他不想再看下去,况且也自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在那个位置上再待下去也不会有作为,只能慢慢迷失在至高的王权里。他□新觉罗·胤礽太久太久,已经不是路瑶了,不想再过些年,连爱新觉罗·胤礽都不是,只是一个皇帝。皇侄们都还小,没有担得起大梁的,四弟胤禛,“历史”上的雍正帝是接替他的极佳人选。这些年来他改革,胤禛不计毁誉地帮助他推行,是他得力地左膀右臂,实干精明,不怕得罪人,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同情爱护社会最底层的百姓!——在这群生来便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天家人中,竟然有一个人从心底同情爱护那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蚁民”,这简直是个奇迹!而且胤禛赞同支持他的那些政策,将皇位交到他手上他必会不遗余力地继续推行下去,不必担心自己人退政息,因为这些政策,也是他的心血。所以虽然像是“历史”在小小的转折后又回到了“正轨”;在昌平十五年之后,胤禛因为知道了沈廷文的事、知道了他竟然与男子有染,十分不能谅解,同他闹的极僵,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皇位传给了他。

其实说起来五弟胤祺也很好,可惜胤祺的性格温厚了些,要将这些政策继续下去,必须有强硬的手腕与钢铁般的意志力。离开京城,他唯一遗憾的就是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位澹泊温柔的五弟了。只是五弟子女离离夫妻融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一个哥哥不能再见,想来也算不得什么缺憾。

沈廷文不解头发与藩篱有什么关系,他却不解释,只催促道:“快收拾东西。”康熙巨大华贵的棺椁好像沉沉压在他心上,他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停留。

沈廷文奇怪,却没有再问下去,听他的话命人去收拾行装,心中狂喜。他半点也不喜欢这里,在这里即便身在一处,也总觉得和两人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

行装其实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这些年二人天南海北地走,很少在哪里长久停留,行礼永远是打好的,到了京城后,沈廷文根本没有拆封,只需稍微收拾就好。第二天两人便在码头乘上一只轻捷舒适的羽船,离开了京城。

穿插过众多繁忙的舟船,码头渐渐远去,巍峨的北京城如同一只蹲踞的怪兽,也渐渐远去。沈廷文心情极好地问胤礽:“我们去哪里?”

胤礽微笑道:“出海吧,我一直想出海看看,你不是也对海外很好奇?以前圣祖在,我不能远游,这回我们也去看一看,小六同那个英国人生活的地方究竟是怎样的。也好好看看,让菱菱这么迷恋的大海,到底有什么魅力。”

沈廷文也微笑道:“宁安公主真是位奇女子。我原以为你或者舍不得她,为她在京城挑一位夫婿,就让她留在身边承欢膝下;或者会让她去喀尔喀接替固伦恪靖公主做一位‘海蚌公主’,继承四公主在草原上的惊人势力。没想到她竟然去海上做了位女将军。”

胤礽有些无奈,道:“自从昌平十年阿玛带着她参加了那一场大海战,她就迷恋上了大海与船……真不明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喜欢这些。她就是想当女皇帝我都不意外,偏那么野,要去女人最不适合的海上!”眼底却有一丝纵容,甚至骄傲。

沈廷文知道这件事当初的惊世骇俗,小公主甚至险些因此被宗谱除名。虽然因为她是所爱之人同别的女人所生的女儿而不可避免的心有芥蒂,他还是不能不敬佩欣赏她的勇气。钦佩又不解道:“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没有挑中我们家小飞,反而看上了那个书童出身小芝麻官儿李笑。我们家小飞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多少女子神魂颠倒望穿秋水,哪里及不上那个书呆子?”

胤礽道:“李笑可不是书呆子,专情纯良却不迂腐,豁达澹泊,是真正的心胸开阔之人。菱菱嫁给他很好。陈飞虽然也很好,却太心高气傲、桀骜不驯了些,并非良配。”

沈廷文想起小公主大婚时陈飞失魂落魄的样子,与大海战时吃的苦头,叹了口气道:“桀骜不驯些有什么不好,他对小公主是真心真意,而且两个又都这么喜欢海,才是珠联璧合。总之,他真是欠了你们父女的。”xuanyin bought

羽船没有像沈廷文期待的那样,一日千里直至杭州海口,两人放舟海外,重新过回神仙生涯。因为胤礽上船没多久就病了。

沈廷文觉得还是低估了圣祖过世对他的打击,因为医生说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胤礽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伤心,但他的病势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竟然渐渐有不起的趋势。

船不敢再快走,他却不允许停下来,坚持要继续前行。幸而两人出门一向都万事齐备,医生药材都是随船带着的。即便有什么缺的,运河两岸也随处有忘机阁与胤礽所创商联的生意据点,随时可以休整补充。但一碗一碗药喝下去,四五个名医会诊,他的病情还是一日比一日更沉重。

慢慢的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

一日从不知是昏是睡中醒来,看到沈廷文坐在他床边发呆,几日下来竟然清瘦了一大圈,黯淡的像一抹影子,目光怔怔地不知落在哪个虚空,一瞬间心猛烈地疼起来。

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勉力一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很快会好起来。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下。”

像在对他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放弃了那么多,伤害了那么多人才又握住他的手,怎么能就这样走。

两个人在一起先走的那个才是幸运的,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光里,他已经让沈廷文等待了二十年,怎能再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这是他至爱的人,他不曾为他遮去过丝毫风雨,不能守护他一生安稳幸福,反而总是因为自己让他处于险境,受到一次一次伤害。

他不能就这样走,再把他一个人撇下,让他承受生离死别之痛,他要守护他剩下的年华,他要活的比他长久。他已经辜负皇后,不能连他也再次伤害。

沈廷文一怔,猛然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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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撞击在礁石上飞溅起白色的浮沫,从海船窗口望出去,远处海天一色。海面上回翔的海鸥鸣声嘹呖。

胤礽最后对镜修剪了几缕碎发,回身道:“怎样,这回不像和尚了吧?”

沈廷文仔细打量他,他大病初愈后脸色尚有些苍白,穿着针线上人按照他的要求精心裁制出来的样式古怪地白色衣裤,碎碎的头发黑色地丝绸也似,有几丝垂在额前,倒奇异地显得清爽干净,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来岁,便说是刚至而立之年也有人信的。这一身打扮在他身上出奇的合适,有一种与这世间所有人都不同的简洁洒脱之意,仿佛脱去了一层枷锁,又仿佛这才是真正的他,连眼眸中那层似有若无却从来不曾消散过的忧伤浮翳都消散了,简直像得到了重生。

他心中一动,道:“不曾想倒是挺好看的,叫针线上人帮我也做几套这样的衣服,我也要把头发剪一剪。”

胤礽挥了下剪刀,笑道:“我来帮你剪。”

笑容如窗外一碧万里的海洋,旷达、放逸,真正地自由。

石芳华番外

石氏有些出神地望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漆黑的天幕中降下来。

离开紫禁城八年了,不想这次回来会是圣祖驾崩。

当年的和离,所有人都认为她受了大委屈,亏欠于她,无论是圣祖、四弟还是父母亲人。没有人相信和离是她先提出的,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