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乌拉
当时的陈浔风身上像是只有黑色,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衣服,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冷冽和锋利,但他的动作是轻的、眼神是静的,他的冷冽并不割人。
陈浔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怎么也不会产生恶心或者膈应的人,所以他总是拒绝不了陈浔风。
周霭抬手拿过旁边的手机,他看到1个小时之前陈浔风发过来的消息:明天晚上可能要在上面住,你只用带你的书,其他的我都装了两份。
周霭单手敲字回复:嗯。
对面的陈浔风很快回过来:睡。
周霭看着那条单字消息,眉心突然柔和一下,像是个没有成形的笑,他摘掉嘴里的烟,也回过去:睡。
第二天早上,周霭下楼时经过二楼走廊,路过书房外昨天陈驷流蹲着的地方,周霭看见墙壁上几滴溅.射状的红色血.点,还有旁边那个细看便能察觉到的圆规刺出来的洞。
周霭厌恶的皱了皱眉,陈驷流的血留在这里也让他膈应,他转身回房间拿了瓶墨水,出来后泼了半管墨水到墙壁上。
7:58,周霭下楼推开大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陈浔风,陈浔风穿了件浅灰的连帽卫衣,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他正靠在树上看手机,身上裹挟着秋日晨间的清冽凉意。
听见声音,他直起身体偏头朝周霭看过来:“下来了,车停在外面,走?”
门口停了辆好爬山的黑色SUV,宋明毅困倦的坐在副驾,看见他们懒洋洋的探出手来招了招,陈浔风和周霭坐上后排。
“要开三个小时,上去再吃午饭,现在睡会吗?”车启动了,陈浔风侧头跟周霭说。
周霭早已习惯晚睡早起的作息,他并不困,所以对陈浔风摇了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啊?”陈浔风胳膊抵着下巴撑着脸,偏头轻声问周霭,语调中带点笑。
周霭拉开旁边的书包拉链告诉他答案。
陈浔风收起手,扶着周霭的肩膀将他从椅背上撑起来,在他的后腰处垫了个枕头:“你的护腰带刚拆,先别用腰给力。”
陈浔风靠过来时,身上有凉丝丝的秋意,周霭的后腰抵着枕头,慢慢垂下了眼睛。
司机师傅技术娴熟,出城连同上山的一路都开得相当平稳,宋明毅一直躺在副驾上睡,陈浔风坐在旁边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插.在座椅靠背上平板里的电影,周霭则在自己的平板上刷题。
越往山上开,四际越暗,直到旁边的陈浔风突然靠过来,低声跟周霭说:“下雨了。”
周霭抬头,看旁边的窗玻璃上朵朵炸开的水花,两个人都看向窗外,后面的陈浔风慢慢收回视线,将目光停在周霭的耳垂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后颈上。
“周霭。”他叫眼前男生的名字,声音像是被外面的雨淋湿,带着潮湿的气息。
周霭转头,看见陈浔风单手抽了自己卫衣的帽绳,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放在他身上:“我们来翻绳。”
周霭望着近在眼前英俊逼人的年轻男生,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些雨天,那时他们共撑一把不大的雨伞躲在学校门口的保安室外,漫长的等待让人又冷又饿,陈浔风总会抽出自己衣服的帽绳,给周霭翻出各种花样,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度过了那些大雨。
也像是眼前的现在,帽绳在陈浔风的手指间快速变化,然后陈浔风碰了碰周霭的手,说:“到你了。”
车继续往山上走,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浅灰色的帽绳在陈浔风和周霭的手指间来回交替,慢慢编织形成一张蛛网。
第29章
“手怎么了?”陈浔风摊开周霭的掌心,看着他手掌中央那道红色的划痕问。
周霭也垂眸看过去,圆规不止笔头尖锐,它的转轴和支腿相比普通的中性笔也更加锋利,昨天晚上周霭用力划向陈驷流时,紧攥着圆规的手掌心也被拉出了显眼的红痕。
周霭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然后便侧过头去,将视线转向车窗外模糊的雨幕,这是个抗拒追问的姿态。
陈浔风坐在周霭侧边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周霭的半边后颈和秀气的耳朵,陈浔风的视线凝在周霭耳后,他很轻易就将周霭上次的摔伤和这次掌心的伤联系起来。
陈浔风从来不会将事情往什么轻松或凑巧的意外上想,上次周霭解释自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次周霭没有解释,而这两次,都是在他家里发生的。
周霭不怎么会使用谎言,他想解释的事他就直接解释,他不想解释的他就避开或者忽略了,若是因为什么不小心而受伤,依照周霭的性格,他会直接表明,而不是现在这种抗拒的冷淡姿态,他明显是不想提这件事。
陈浔风看了周霭偏瘦的背影半晌,轻轻抬手贴在周霭侧着的半边肩膀上,周霭察觉到他的触碰似乎顿了顿,但他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陈浔风他们这辆车是整个队伍里最后一辆上山的,到地方的时候,江川他们都已经在酒店里摆开午饭。
车停在停车场,推开车门,迎面袭来的就是山上的冷空气和大雨。
宋明毅从前面和他们同时下来,刚阖上车门他就叫了声:“我去,怎么这么冷?”他转头去看后面两个人,那两人共撑一把深蓝色的大伞,陈浔风是个不怕冷的,而周霭站在伞下,也并没有任何瑟缩发抖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平静又放松的。
他们停在后备箱处,正往外拿东西,宋明毅穿着短袖,瑟瑟发抖的撑伞凑过去:“这山上怎么这么冷,这得零下了吧?我没拿衣服。”
陈浔风正把自己的包拎出来,宋明毅看一眼站在旁边举着伞的周霭,试探性的戳戳他肩膀与他商量:“嘿!学霸,你冷不冷,我们等会去租两件羽绒服?”
周霭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明显表态。
这是宋明毅第一次和周霭对视,只有一眼,他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周霭的眼睛太干净,上下眼睑的线条简单,眼珠黑得澄澈。和那张一直挂在楼下的照片相比,动起来的周霭却比静态的照片更沉、更冷。
宋明毅正有些犹疑的尴尬,陈浔风就拿出他的包扔到了他手上,东西拿完,陈浔风阖上后备箱的门,收手时顺手就接过了周霭手里的伞,然后他看一眼宋明毅,皱眉问:“什么品种的二百五?穿羽绒服泡温泉?”
宋明毅拎着包发着抖跟他们往酒店里走:“我又不可能就住在温泉池子里,我冷的时候穿啊!现在我就冷得要死。”
陈浔风和周霭踏过淅淅沥沥的地面,同步迈上酒店大门的台阶:“那你自己去租,周霭不用。”
话落,陈浔风侧头看向周霭:“酒店里面有空调,我还带了件厚衣服,如果冷你就穿我的。”
宋明毅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后方凑上来:“我马上就要被冻死了,你先拿出来给我穿穿呗哥?浔浔哥?”
陈浔风有些不耐烦,他给宋明毅示意前台的方向:“自己去那租,我给你拿钱。”
“草,区别对待的这么明显?”宋明毅搓着胳膊:“那你现在就给我转钱!我还要买个游戏皮肤,你一并都给我报销了,我爸这两天把我卡给停了,我穷得慌,就等你这句话呢。”
陈浔风一手拿伞一手拿包,两手不空,周霭看他一眼,要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但陈浔风抬手稍微避了避,转而将卫衣的前兜侧向周霭:“手机在里面。”
周霭看他一眼,伸手从他的兜里拿出来手机,陈浔风的手机没有锁屏密码,周霭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主页面就自动打开。
陈浔风靠在周霭耳边,低声提示着说:“微信。”
周霭点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宋明毅的名字,然后他偏头看向陈浔风,陈浔风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额发沾了点雨水的湿气,正低头看着他手上的手机屏幕,陈浔风说:“给他转250过去。”
确认转账时需要指纹,陈浔风提前跟周霭说:“我手上有水,就输密码,密码是293297。”
页面跳出来转账成功的通知,陈浔风的下巴依旧搁在周霭肩头,他视线微转问周霭:“你对293、297还有印象吗?”
周霭关上陈浔风的手机,听见陈浔风轻轻笑了下,因为离得近,那笑声就靠在耳边,带着雨水的湿气似的,陈浔风没有等周霭的回答,自己就告知他答案:“你第一次月考,史政地加起来总分293,物化生加起来总分297。”
陈浔风说:“好厉害的分数。”
周霭的成绩突出,在校内他就已经听了许多老师或学生的夸赞,或真心、或羡艳、或重视,他早就已经对这些浮于表面的夸奖变得麻木,但陈浔风此刻在他耳边的微叹,还是轻轻拨了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小学的时候,他每每考试也能在年级里夺得第一,那时的陈浔风会看着他的试卷说“周霭你最厉害”,会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周霭你又是第一”,周霭的快乐总是很少,但看见陈浔风朝他笑的时候,周霭会感到与他相同的快乐。
现在的陈浔风早已褪去幼时的稚嫩,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已经带上了趋近于成熟男人的漫不经心,他的声音跨过变声期形成了沉冷的质感,陈浔风不再是小孩,但他依旧是那个他开心时,也能带动起周霭情绪的人。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带笑的眼睛,把手机放回他的卫衣口袋里,收回手时轻拍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停在门口继续往前走。
饭店在9楼,他们乘电梯直达,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路过第一个转角,宋明毅抬头看一眼包间的号码牌,直接抬腿踢开大门。
包间里的热气与喧嚣瞬间朝他们袭来,里面的江川最先反应过来,转头朝他们看过来就开始嚷道:“靠!你们几个真难等!饭摆上桌子大半天了,就等你们!”
宋明毅拉了张椅子无骨头似的坐下去:“你吹你妈呢,群里报点,你们半小时前也才到,你等个鬼的大半天。”
有男生拎了几排酒“哐当”摆上桌子,拍着酒瓶说:“不管怎么说,迟到的自觉点啊,专门给你们准备的。”
陈浔风牵着周霭的手腕暂时还没有进去,他对周霭低声解释:“我们先在这等会,里面吵得很。”
周霭看他一眼。
陈浔风的半边身体靠着门,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放在周霭身上,他的手指缓缓揉着周霭的手腕,陈浔风的小动作很多,小时候他们拉在一起时,周霭的手温顺而安静,但陈浔风总会揉揉他的手指或者摸摸他的指甲,这些动作小,但意义似乎挺多,有时候是陈浔风在给胆小的周霭表示陪伴、有时候是陈浔风在无聊的时间里逗周霭开心、有时候则可能是小孩子表达爱不释手的喜欢,喜欢的轻轻去摸摸碰碰。
周霭一如既往,手腕安然的被陈浔风拉着,不催促也不动,两个人就这样等在门口,无声的度过这段时间,等里面这阵止不住的哄闹稍微消退,陈浔风才直起身体来。
这算是陈浔风第一次正式的将周霭带到他那群朋友面前去,陈浔风站在桌前,他的左手仍旧牵着周霭,他抬起右手从桌子上抽了瓶酒,瓶底顿在大理石桌边,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男男女女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包间里站着的两个人。
陈浔风扫了眼围着桌子坐着的人,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周霭。”
陈浔风让全场都安静下来,却只简单介绍了周霭的名字,甚至他并没有给周霭介绍在场其他的人,没有让周霭和别人产生任何交流,就已经带着人在空位上坐下,单方面结束这场算是陌生的初见面。
和陈浔风简洁的介绍风格相匹配,被介绍的周霭本来是人群中心,但他也并没有主动和桌上的人接触交流的打算,他跟着陈浔风在桌子边坐下,视线只偶尔与陈浔风相接,他完全忽略了桌子上的其他人,忽略了那些跃跃欲试想要对他表示欢迎或者友好的人。
即使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他被陈浔风带过来,他还是独,而陈浔风像是了解他,并为他创造了这种让他“独”的环境。
包间里有一瞬间的尴尬,尴尬于他们想要对周霭表示欢迎或者接纳,但周霭和陈浔风都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甚至陈浔风这都并不像是个介绍,更像是个知会,知会他们周霭的存在。
宋明毅和江川算是其中比较熟悉他们的人,他们对视一眼,宋明毅夹着桌子上的菜吃,同时在桌子底下踹了江川一脚,江川惯常是那个起哄带气氛的人,他站起来让人喝酒,插科打诨着快速掠过去这一环节。
吃饭的是张大圆桌,赵悦恰好坐在周霭对面,她今天很仔细的打扮了自己,她化了淡妆、穿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牌设计师的独品,甚至在车上也维持着坐姿,生怕把头发弄乱,但进门来的陈浔风却一直将视线放在旁边那哑巴身上,就算是陈浔风扫过桌子上所有人的那一眼,也丝毫没有在她身上停留。
赵悦攥了攥手掌心,她的精心打扮和刻意制造,却完全没有吸引到陈浔风的半点注意力。
最开始她可以有耐心、可以去等,那是因为最开始陈浔风不仅对她冷淡,也并没有多看别人一眼,陈浔风身边也并没有出现别的人,但现在,她从心里渐渐生起了压不住的慌张感。
陈浔风身边的那群男的过于粗线条,他们看不出来,但她却觉得周霭和陈浔风的相处,实在是过于暧昧、也过于耐人寻味,没有17、8岁的男生走在一起还手拉手、肩碰肩,陈浔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表现出那样耐心温和的一面,而周霭也完全不搭理除了陈浔风之外的人。
赵悦自身的敏感和对陈浔风的看重,让她不得不怀疑,也不得不把事情往那个方向想。
赵悦愣愣的盯着对面的两个人,她看着周霭递给陈浔风一双筷子,同一时刻,陈浔风盛给周霭一碗汤,两个人的接触自然又顺手,是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她的目光久久没动,直到胳膊突然被旁边的女生碰了碰,赵悦猝然回神转头。
“你怎么又盯着周霭看?”女生疑惑的问她:“前面两次吃的亏你都忘了,陈浔风护崽子似的不让你盯着他看,上次都把你凶哭了,你又不长记性?”
赵悦淡淡收回视线,语调微冷:“我没忘。”
饭桌上的僵硬气氛只是短短一瞬,他们大多都是21、22班的学生,吃喝玩乐比什么都拿手,甫一离开学校,就像是出笼的鸟可劲作可劲闹,很快,桌子上的菜上完了,热潮也被重新点燃。
江川与旁边的人对了对视线,突然笑着站起来敲着桌子说:“你们几个迟到的,是不是还没罚酒啊?”
几个男生开始找各种理由绕着桌子让他们喝酒,陈浔风首当其冲,被缠得根本躲不过去,他喝了自己的份,然后就有人蠢蠢欲动的去劝周霭,让周霭也试试,陈浔风反应很快的皱眉拦了,并拒绝道:“他不喝。”
周霭就坐在陈浔风旁边,他能感受到陈浔风呼吸间的酒气,他的视线放在陈浔风脸上,周霭没有碰过酒,他看不出来陈浔风有没有量,但他能明显感觉到陈浔风的脸色越来越白。
陈浔风放在桌下的手仍旧捏着周霭的手腕,他的掌心也慢慢带了些热。
像是察觉到周霭的视线,陈浔风轻轻捏了捏周霭的手腕,说:“没事,我没喝多少。”
他这句话让周围人听见,更给了他们可乘之机,即使是在学生时代尚且不成熟的酒桌上,他们也热衷于起哄劝酒,女生们几乎已经下桌,男生们的场合正热,宋明毅翘着腿拍了拍陈浔风面前的桌子:“你们听没听见浔浔说什么?说他没喝够!来!给他满上!”
…
这顿饭从11点吃到了1点,最后结束的时候,饭桌上的大部分男生都趴下了,周霭是桌子上唯一一个没有喝酒的男生,陈浔风是桌子上喝得最多的男生,他们两个人也是饭桌上最清醒的人。
陈浔风其他反应并不大,就是脸有些不正常的白,这白与黑的对比度更加明晰,反而显得陈浔风的眉眼极其鲜明深刻。
他和周霭从座位上站起来,短暂的眩晕让他脚步有个不明显的趔趄,他下意识要撑住旁边的桌子,但身后有只手先扶住了他的胳膊。
第30章
周霭的力道不重,但很稳,陈浔风在被扶住的那瞬间就知道身后是周霭。
桌子上的男生们都混,陈浔风刚刚那架势,确实喝得有些多,酒劲的眩晕缓缓上来,陈浔风撑着桌子停脚反过身去,他怕自己不小心踩到后方的周霭。
周霭刚拉开身边的座椅,就发现自己扶着陈浔风的那只手又被他反拉住了,头顶的白光很亮,光照下的陈浔风像是被镀上了层滤镜,显出带着距离感的锋利与冷峻,但陈浔风出口的话却是轻的,周霭被动的顺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听见陈浔风低低的声音:“来,你走我前面。”
周霭偏头看陈浔风,观察他的走姿,陈浔风半醉半清醒,却反而敏锐,像是察觉到他的打量,陈浔风搓了搓他的手腕,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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