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山外
沈少虞收回手,正襟危坐,“下下,谁敢跟你对着干啊,你上辈子是块石头吧,性子这么硬。”
沈良庭这才在下一个路口重新掉头。
沈少虞盯着挡风玻璃前掠过的一丛丛黑色的梧桐树影,自言自语说,“其实我也是好心,妈前两天把爸爸接回家了,我想说爸应该也想看看你。”
“接回家?”沈良庭猛地警觉。
“医院说现在爸爸的情况在医院和在家里休养是一样的,所以就安排了护工回家了呢。”
“这样么……”沈良庭仍旧直视着前方,手却不安地摩挲起方向盘的皮革。
“是啊,”沈少虞看向他,故意说,“爸爸虽然不能说话,可有一只手能动了呢。”
车轮胎碾过一块石头,车和座位的人都夸张得颠簸了下。
沈良庭收紧手指,突然说,“那好。”
“好什么?”
“我去看看爸爸。”
“噢……好啊。”沈少虞一只手搁在下巴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沈良庭的侧影,勾唇笑道,“哥,你好像很关心爸爸的康复情况啊。”
“有什么问题吗?”沈良庭平淡地反问。
“没有,我只是为爸爸高兴。”沈少虞转回头看向前方,嘴角仍带着抹淡笑。“你能替爸爸着想,他如果清醒着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的。”
第66章 兄弟
沈家的别墅,曲径通幽,花木扶疏,是一处古典的中式庭院,正中却是一幢西洋别墅,很有种中西结合、古现错乱的感觉。
因为连廊小路太多,不熟悉的人走进来会有种进了迷宫的错觉。
沈良庭跟在沈少虞的身后走进这座巨大的牢笼,过于高大的建筑让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放入封闭迷宫的实验老鼠,兜兜转转逃出去后,又被放进来开始下一轮实验,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浑身的肌肉都戒备得紧绷起来。
两人走近客厅,有佣人上来招呼,沈少虞脱掉外套,递给她,“好饿啊,还有吃的吗?”
“夫人留了饭菜呢,我热一下端到您房间吗?”
沈少虞摆了摆手,“就放到餐厅吧,再多加一副碗筷。对了,你跟妈说一声,说良庭也来了。”
王妈这才看到站在沈少虞身后的年轻男人,这样一前一后站着,五官才能隐约看出些相似的味道。“你是……大少爷回来了?”王妈惊呼一声,她一直在沈家做佣,所以知道沈良庭的经历。
沈良庭冲她点点头,叫了声王妈。
这样站在偌大客厅中还是别扭,感觉格格不入,沈良庭看过墙上的壁纸,客厅的落地灯、沙发、茶几等等,每一样东西都熟悉又很陌生,一种莫名的慌张和恐惧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皮肤发痒,脚下好像是浓黑的沼泽。
“哥,把外套脱了,我们去餐厅坐一下。”
沈少虞自然地去拉他的手。
沈良庭却惊恐甩脱,“别碰我。”
沈少虞一愣,收回手,“差点忘了,手不能碰,这是你的避讳,不好意思。”他笑笑,“走吧,妈应该很快下来了。你爱吃什么?我让厨房给我们加点菜。”
沈良庭垂下头,两人走到餐厅。
沈少虞自然地在左手第一把椅子上坐下。
沈良庭却只是站在角落不动,冷冰冰看着这张四方铺着洁白桌布的桌子。这张餐桌从来没有他的位置。从前甚至张兰养的那只泰迪都可以坐在末尾的椅子上吃特地准备的狗粮,但他不行,永远只能在厨房吃饭。
见沈良庭站着不动,沈少虞拉开身边的椅子,友好地对他招呼,“愣着干什么,坐过来呀。厨房还有鸡汤、鲍鱼和糖醋小排,你是不是咸甜口来着?”
“都可以。”沈良庭这才迈步走向餐桌,在椅子上坐下。椅垫柔软,靠背很高,坐着的高度正好,慢慢的,他调整了下坐姿,稳稳当当地坐在餐桌前,然后把手搁在桌面,很快有佣人替他摆放上锃亮的银餐具。
“要来点酒吗?”沈少虞问。
玻璃的高脚杯在顶灯照耀下闪亮如同钻石。
“好啊。”沈良庭抬起头,露出了今天晚上第一个浅淡的微笑。
佣人从酒柜拿了红酒过来,沈良庭看着红酒液注入酒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醇香溢满唇齿,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小的时候,晚餐结束他偷偷爬上椅子抓剩菜吃,被张兰发现,指着鼻子骂道,“没教养的东西,你真是狗胆包天!”
沈良庭嘴角的笑意更深,像一道深深的沟壑嵌入面部,他张开嘴轻声呢喃,“我真是狗胆包天。”
他们用餐到一半时,张兰从楼上下来。
沈良庭看到她,仪态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
张兰看到沈良庭时,表情有一瞬变化,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你来了。”
沈良庭点头。
张兰坐到沈少虞边上给他盛汤夹菜,又拿开了他的酒杯,“这么晚了,别喝酒了,多喝点汤吧,乡下人养的老母鸡,我看着杀的,新鲜劲道营养好。”
沈良庭垂着眼,假装没有听到,只让下人给自己的酒杯添满。
吃完饭,他们上楼去看沈文鸿。
走上楼,沈文鸿已经睡下了,远远的,他们只停留在了房门外。
看着被厚重窗帘遮蔽的密不透风的阴暗房间,层层被褥间露出一头花白稀疏的头发。
鼻尖嗅到一股老年人特有的衰朽的味道,沈良庭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逃避完全没有必要,他没必要害怕这里,不敢面对这里。他已长大了成长了,这里并不应该对他构成威胁、再让他恐惧。
“哥,你今晚就睡这吧。”从二楼下来,沈少虞提议。
在张兰的注视下,沈良庭点头同意,“嗯。”
“我叫人给你准备间客房。”沈少虞说。
“不用,就以前那间就可以,我没什么东西。”沈良庭以前的房间说白了只是一间小小的储物间,放下一张床后连个柜子都放不下。
“你要睡的话我叫人先去整理一下,里面堆了些杂物。”张兰说。
“行,妈你叫人去理一下,我陪哥去楼下院子里走走。”说着沈少虞就搭了沈良庭的肩往楼下去。
两人走出房子,在庭院的石子路上闲逛。月色下,小池水波粼粼,假山耸峙,梧桐树枝叶繁茂,投下黑漆漆的影子,随夜风摇曳。
走上位于小池中央的亭子,沈良庭面对着池水站定,水面拂过清凉的晚风,上弦月的倒影被吹出层层褶皱。沈良庭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食指一敲烟盒底部掉下一根烟来,打火机捺燃,刚刚点上,沈少虞站到他身边。
“不要抽烟了。”
沈良庭侧头,看到沈少虞伸过来的手里躺着颗薄荷糖,“对身体不好,爸就是抽烟抽多了,肺出了问题,总是咳嗽。要是有了瘾的话,可以吃这个。”
沈良庭抬头向前方,吐出嘴里含着的一口烟,“沈少虞,你这样费心思示好是为了什么?”
沈少虞刚刚张开嘴,沈良庭又说,“不要说什么兄弟情的鬼话,我不相信。如果是因为这个,你从前在干什么?”
沈少虞收回手,“哥,你果然在怨恨我们。我知道妈以前做的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的话,警察法院监狱里那帮人都可以失业了。”沈良庭扭头看他,“有什么话就直说。你这次回来也不是被张兰骗回来或者担心爸爸健康吧?否则你早就可以回来了,何必要在这种尴尬的时间点。”
沈少虞说,“哥你不要这样想我,爸爸出事的时候我人在亚马逊,手机没有讯号,收不到外界消息。等知道后,我就立刻赶回来了。”
“不是说去沙漠种树吗,怎么又跑到丛林里去了?”沈良庭一抖指尖,敲落一截烟灰,“所以你没想过帮着你妈对付我,抢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对公司不感兴趣,只是妈太执着了,我也拿她没有办法。”
“所以呢?”
“我在国外已经找好工作,也买了房子,之前就想让一家人搬过去住了。只是……”
“你妈汇出去的钱被拦截了,你们出不去。”沈良庭帮他补上。
“是,”沈少虞苦笑了下,“妈做了不太合规矩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如果你肯放过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劝服妈不再跟你做对,我们一家人立刻移民去国外,你不会再见到我们。哥,我们毕竟是兄弟,我不想跟你斗,更不想跟你成仇人。”
沈良庭夹着烟的手一顿,随后在虚空中一挥,挥散聚拢的烟雾,白雾散开后露出的眉眼浓黑深沉,轻蔑地一撇嘴角,“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拖延?等你们到了国外,天高地阔,我就是给自己埋了个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还不如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这样担惊受怕的就成了你们。”
沈少虞喉头一哽,见温情的戏码没用,他换了语气,叹息一下重新开口,“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能入主搏浪,是因为利星是搏浪的大股东。外头的人总爱说,你是仗着利星撑腰才能狐假虎威,为你祝贺的人看到的不是你,而是利星。”
沈良庭盯着他。
“你难道不想要让那些人看到你?祝贺你吗?明明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如果你想,你就得摆脱利星的身份,独立出来,而且还得有相当的筹码。”
“挑拨离间?”
“不是挑拨离间,是互利共赢。”沈少虞一笑,“你顾忌我们,是因为爸爸手里还有股份。我可以让爸爸把手里所有的股份和权益都转让给你,甚至可以接受低于市场价15%的价格,只要以现金的方式支付。”
沈良庭低头,用手指掐灭烟,“爸爸还没死,你就开始谋划他手里的东西了?但他一日不死,那些东西你就一天没有权力处置,你给我的保证有什么意义?”
沈少虞又笑了下,“哥,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糟糕。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想要一家人完完整整地在一起。这些股票期权算什么,一堆轻飘飘的纸罢了,钱再多又怎么样,无非是一日三餐、有瓦遮头,够用就行。把公司卖给别人我不放心,但卖给你我知道你不会让爸爸的公司垮掉的。我没有经营的能力,但你有,所以我才愿意给你,否则这样的价格我能找到一大堆买家。”
沈良庭垂眸,似乎被他说动了,“那你想怎么做?”
“爸爸已经恢复意识了,虽然不能说话,但一只手能动就是可以签名,只要有律师在场加上医生的诊断报告,一切可以立即生效。”
“你能保证劝服他们?”
沈少虞说,“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子,没有一对父母会想要看到父子成仇、兄弟阋墙的。”沈少虞抬手捋了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脸上的神情潇洒而恣意,有宽广的从容,“哥,你之前做的成绩有目共睹,父亲就算病好了,也没有能力再回到位子上,他得替搏浪找一个信得过的接班人,不是我就是你,总好过让家族里其他亲戚为了这个位子争得头破血流,谁上位都不服,最后自己把自己搞垮了。我胸无大志也志不在此,只要你肯回家,爸爸会同意的。”
“你的想法,你妈知道吗?”
沈少虞轻轻扯了下嘴角,“就算让她觉得我不孝,我也得让她答应下来。母与子之间,总是儿子要占便宜点,因为母亲的爱更多。我决定的事,她也没办法。”
沈良庭仍旧没有回答好或不好,两人僵持间,楼上突然传来了一声砰的巨响,随后整幢别墅都发出声音,沈文鸿住的那间房电灯瞬间亮起来,多米诺骨牌般亮起一串灯。
沈良庭和沈少虞两人对视一眼,都朝别墅里跑去。
第67章 父子
跑上楼。
不大的房间里挤了两个护工,把打翻的茶杯清理出去,卷起脏掉的毯子,打扫擦拭地板。地上都是秽物,沈文鸿被两个护工搀扶起来,换掉脏了的衣服,为了方便身体清洁,沈文鸿穿的衣服不是件真衣服,是后面只用系带绑起来的。
沈良庭他们赶到时,护工正在帮沈文鸿擦拭干瘪大腿上的脏污,年老衰朽的身体只剩下一层松垮的皮挂在骨头上,赤裸裸的毫无隐私,脸瘦的像一具骷髅。
沈文鸿半夜醒来,也许是喉咙不适,想要喝水,操纵唯一能动的那只手去床头柜拿水,可身体不听指挥,不仅打翻了水杯,整个人也从床上翻倒下去,还扯掉了床下的用于排泄的尿袋,淋了自己一身,弄得房间满是排泄物的臭味。
听到外人的声音,沈文鸿抬眼看向门口,沈良庭看到那双浑浊的眼睛中兀的流露出痛苦耻辱的神色。
沈良庭神经一紧,这就是衰老,避无可避非人力能控制的衰老,壳子里的灵魂还是从前那个灵魂,可是身体已经无可挽回地走了下坡路,时间报复了一切,除了认命和接受没有别的办法。
最凄惨的莫过于一个清醒的灵魂困在衰老无用的壳子里。沈文鸿从植物人的状态苏醒,灵魂醒了,身体却没有醒,命运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个曾经意气风发、骄傲自矜的男人,一记沉重的打击,他也许宁可自己早早死去,也不要面对这样的现实。
果然,沈文鸿逃避般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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