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云飞渡 第102章

作者:四下里 标签: 快穿 近代现代

毕丹一瞥之下,脑海中竟是轰地一声,就如同坠入了一场妖诡的梦境里,只是一眼,就好似心中万马始奔,隆隆而鸣,这人似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着一袭滚紫阔袖玄色便服,没穿大氅,一副仿佛完全不畏严寒的模样,头顶戴着赤金冠,长身颀立,容貌实是俊美无匹,高鼻鸱目,削唇权腮,轮廓十分鲜明,毫无温润柔和之意,是典型的北方男子的美丽,却又并不见粗犷,从那等高鼻金眸的容貌特征当中,很容易地就能够看出有外族血统,五官与北堂戎渡足有八九分相象,通体洁净无尘,眉宇之间隐隐有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毕丹连想都不必想,就已经知道了面前这人的身份除了北堂氏现任家主,北地汉王北堂尊越,还能有谁?

毕丹一时间只觉得心中隐隐乱跳,他其实向来并不好男风,先前初见北堂戎渡之际,也只是因他容貌之美而惊讶罢了,倒也从不曾有过什么别的心思,而北堂尊越虽是五官生得与北堂戎渡十分相似,但却偏偏让毕丹只一眼见了,便如遭雷殛,连手心里都隐隐有了汗意……那人薄薄的嘴角上似有若无地勾着充满高傲意味的优雅弧度,华丽而邪魅,因此总给人一种冷眼相观的错觉,仿佛就连唇上那一丝好象是笑容的上扬弧度,也显得有些冰冷无情,双目更是犀利得刺人,此时与北堂戎渡站在一起,完全就像是一对兄弟,根本难以相信他竟会是这少年的亲生父亲。

然而毕丹身为鹘祗王族,自幼历练得多了,又怎会是寻常人心性,知道此时决不能流露出丝毫异样之态,因此定一定神,只上前笑道:“想必尊驾便是汉王了……鹘祗毕丹,见过汉王。”

北堂尊越目光一转,正过脸来,看着面前的青年,眸光渊深莫测,面上的表情亦是平静无波,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唇角似乎有笑色,但那笑意却并未映入金色的瞳仁当中,就好象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那种稳坐如山的冷漠之意,就如同神祗俯视众生一般,毕丹看着北堂尊越,忽然之间,只觉得心中一凛,同时又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落之意——在这个男人眼中,甚至连注意力都没有怎么集中起来,分明就将他看作和任何其他的寻常人一样,只是如同花草树石一般的存在,完全不放在心里……

北堂尊越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他只是看了看面前的这个鹘祗王子,嘴角微微向上扯出一丝弧度,双眸幽深,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而对旁边的北堂戎渡声音慵懒地道:“……怎么,谈拢了?”北堂戎渡微微一笑,略弯了弯腰,垂手应了一声‘是’——向来在外人面前,他总是会对北堂尊越保持一种必要的恭敬。

一时三人无话,倒是北堂戎渡忽而笑道:“天气寒冷,父王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去,喝几杯酒暖暖身子罢。”毕丹听他这么说,不由得也一力相邀,从旁道:“世子说得正是。”北堂尊越闻言,自然也没什么必要拒绝,于是三人一同进到殿中,撤了残席,重新摆上酒果。

席间毕丹心不在焉,眼角余光时不时地扫向北堂尊越所在的位置,他樽中虽有美酒,然而此时却也没喝出多少滋味来,按照他如今的身份,若是在草原之上,当真看上了哪个女子甚至男子,都不过是任他随意取用而已,然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是声名赫赫,无论武功、地位、亦或财富,都完全在他之上,甚至连他如今近乎一统草原的父亲鹘祗王,在权势上也似乎有所不及,这样的一个男人,决不是其他同性之人可以有所旖思的。

暂且不提毕丹这厢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只说宴间一时酒酣尽兴,待到散席时,已是傍晚,恰好却又下起雪来,因此北堂尊越干脆也不回宫,只留宿在此处,夜间父子二人同床喁喁而语之余,说不得解衣相拥,一床绣被掩了,就是好一番的温存蜜爱。

一时夜色深沉,地龙和暖炉将室中烘烤得热乎乎的,唯闻窗外有寒风呼啸,雪花漫卷,北堂戎渡半伏在北堂尊越的腿腹之间,似闭非闭着一双眼睛,微微喘息,大半个雪白的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颈缘位置烙着一片通红的暧昧痕迹,更显得肌肤白润胜玉,满头黑发都垂散着,略显凌乱,而北堂尊越则倚坐在床头,身后靠着软枕,一手揽着北堂戎渡的肩,滚烫的掌心贴在北堂戎渡的肌肤之上,燥燥地热,只低头轻笑道:“……怎么,累了?”

北堂戎渡却并不理他,只顾自己慢慢平复着呼吸,北堂尊越抚摩着儿子微微汗湿的鬓发,嗤嗤笑道:“怎么了,真生气了?”北堂戎渡翻了个身,扯起被子盖住赤裸的身躯,冷哼一声,道:“……你等着罢,下回也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滋味儿……你莫非想憋死我不成。”

方才两人翻滚在一起胡天胡地之际,北堂尊越却忽然起了坏心,在北堂戎渡即将喷薄而出的最要紧的当口,毫无预兆地一把捏紧了他的要命之处,不许他泄出来,非逼着他唤出‘二郎’这个亲狎的称呼不可,北堂戎渡被憋得难受以及,最后无奈服软,乖乖地一连叫了北堂尊越五六次,这才得了解脱,好歹没憋出病来,因此眼下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北堂尊越见状,却是翻身抱住正背对着他的北堂戎渡,轩一轩长眉,眼中含了一丝调笑之色,细细吻着少年的后颈,笑道:“真的生气了?……好罢,是本王不对,不该这么作弄你,嗯?”一面说着,一面用手轻轻拍着北堂戎渡的脊背,薄唇则一点一点地沿着北堂戎渡的后颈转移到了圆润的肩头,北堂戎渡微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不知道我这个人记仇得很么,下回一定得找回场子才行……你肯定跑不了。”说着,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既而侧身翻动了一下,转过身子,反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线条流畅的结实腰身,那上面的肌理匀称光滑,且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结实,只低声笑着说道:“快点儿,赶紧躺平了,你知道应该怎么办……要是待会儿让我满意了,刚才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两人床笫之间狎戏也有些日子了,彼此对于对方的某些闺帏间的嗜好也已经有了不少的了解,因此北堂尊越一听,就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于是不由得簇了簇眉毛,神色不豫道:“……你现在都十七了,又不是吃奶娃娃,这算是什么毛病?”北堂戎渡一边推着父亲的身躯想让他躺好,一边挑眉哼道:“我就乐意这样,不行么?……你快躺好了,快一点儿。”

没奈何,北堂尊越虽然对此事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北堂戎渡磨缠,且又对儿子太过溺爱,因此到底还是顺了他的意,只得慢腾腾地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北堂戎渡见状,一面得意地低笑个不停,一面已趴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找准男人厚实胸脯上的两处通红乳首,右手捏住一个搓玩着,另一个则被他含在口中,吸啜不已。

静夜如斯漫长,殿外的雪依旧下着,且又越下越大,隐约能够听得到远处的更漏声一下长似一下,北堂尊越向来都不是很喜欢被北堂戎渡这样抚弄,只因为除了麻痒怪异以外,又总会被北堂戎渡弄得发疼,因此他百无聊赖之余,便将手指插在北堂戎渡的头发里,慢慢梳理着,未几,忽然间却闷哼一声,随即不轻不重地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骂道:“……混帐小子,你是属狗的么。”却是北堂戎渡一个不注意,齿间用的力气大了些,虽说男子这一处不似女子那样娇贵,但毕竟也是比较敏感柔嫩之处,被少年这么一咬,自然也是疼的。

北堂戎渡闻言,稍微抬了抬眼,口中却还是叼着一处乳首不放,弄得北堂尊越胸脯上一片亮晶晶的口水,嘴里只含混地道:“好了好了,我轻点儿就是了……”北堂尊越不耐烦地在他屁股上又拍了一巴掌,说道:“你弄来弄去的有什么意思?莫非本王还能给你喂奶不成……佳期都早就断了奶了,你这当爹的难道竟还没断不成?你自己不当一回事,本王却都替你臊得慌。”北堂戎渡满不在乎地啃着父亲的胸脯,明显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说道:“不过是一点儿闺房之乐罢了,打什么紧……你要是不乐意,那我就找乐意的人去。”北堂尊越闻言,一时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北堂戎渡见状,不由得嘿嘿直笑,又道:“其实我这样算得了什么,小小癖好而已,当初我在衮秀州的时候,见过有人用专门的方子配制秘药,给男妾定期服用,使其鼓涨泌乳,穿着打扮也是女子模样,啧啧,从表面上那么一看,根本瞧不出是男人……但凡富贵人家,什么烂糟污的事情都多了去了,和那些人比起来,我可算是好多了。”

北堂尊越听了,面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漫声道:“哦?那你怎么不也弄几个这样的男人,倒也正好合了你的意。”北堂戎渡随口道:“当时是去那里办事,虽说喜欢,可哪有工夫一路上带着这些娇滴滴的累赘……”话一出口,就已经立时醒悟过来,遂讪讪一笑,却不防北堂尊越忽然一个翻身,就将他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北堂戎渡见势不妙,顿时便出声讨饶,道:“爹,不玩了,咱们不玩了,我真是有点儿累了,刚才都来了好几次了……”北堂尊越哪里会听他的,冷笑一声,随即便一把握住了北堂戎渡腿间的东西,嗤笑道:“是么,本王见你,却好象还精神得很……”说着,手上一捻,已让北堂戎渡微微促喘起来。

良久,北堂戎渡枕在北堂尊越的手臂上,合眼昏昏欲睡,北堂尊越抬一抬他的下巴,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凝视了少年须臾,只见对方的眉头将蹙未蹙,这样的疲惫无依的模样,最是令人心生怜爱,北堂尊越仿佛被打动了一般,在北堂戎渡的唇上轻咬了一下,拥着他笑说道:“……真不行了?”北堂戎渡欲寐还醒,气息不定,枕在北堂尊越的胳膊上,伸手搂住了男人的脖子,低低哑声道:“我都让你榨干了……二郎,你也饶我一回罢。”

北堂戎渡如今这样唤对方‘二郎’的时候,已并非只是当年那般大多是敷衍的意味,而是变得总有一丝真心在里面,北堂尊越也自是听得出来,因此搂着北堂戎渡,心中十分熨帖,但笑而已,说道:“好了,本王不逗你了……睡罢。”北堂戎渡此时已是十分困乏,北堂尊越这样火烫的怀抱让他觉得很热,却也懒得去挣扎,只下意识地动了动脑袋,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没一会儿,就在北堂尊越怀里睡着了。

……

大雪一直下了两日才停,眼看着新年越来越近,喜庆的气氛也越来越浓,这一日北堂戎渡穿着厚厚的长袄,一时闲来无事,便站在殿外看宫人们往窗上贴窗花,粘对联,未几,却见毕丹自远处走了过来,身披纯黑狐裘,衬得一头金发更为显眼,毕丹见北堂戎渡一身蓝衣。恍然立于雪地之中,那等模样,依稀就能够从中看到北堂尊越的影子,一时不由得就有些出神,随即就微微笑道:“世子好兴致。”北堂戎渡略略侧过身来,双手拢在暖和的袖子里,笑了笑说道:“……外面冷,还是进去说话罢。”

两人一同进到室中,相对而坐,却是一时无话,有些静默,须臾,北堂戎渡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悠然开口说道:“却不知王子在想什么?这般出神……我看王子倒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莫不是我这青宫里招待得不好?”毕丹闻言,心中也不由得对北堂戎渡的眼力有些佩服,口中却只是笑道:“世子哪里的话,只不过是我一时想到某个人来,这才有些出神罢了。”

北堂戎渡听了,遂语气轻松地玩笑道:“哦?能让王子失神,那想必应该是哪家的美人了罢。”毕丹自然不置可否,只是一笑而已,既而随口道:“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世子风流天下,可曾也试过这等滋味?”

毕丹不过是信口这么一问罢了,然而北堂戎渡听过之后,却想了想,既而微微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却也不是不知道这滋味的。”他说着,眸色含凝,垂眼用茶盖抿了抿杯沿,悠然笑道:“……似乎我也不是没有对人有过爱慕之心,只想令其一生安乐,若是见那人郁郁不快,就觉得自己心里也不太受用。”毕丹笑了笑,道:“不知却是什么样的美人,竟也能让世子为之颠倒……莫非是沈少君?昨日在世子这里偶然一见,倒确是君子如玉,风采难描。”

北堂戎渡但笑而已,道:“不是,那人已经不在了。”

一百八.杀心

北堂戎渡但笑而已,道:“不是,那人已经不在了。”他说着,面上依稀安然而笑,眼神略凝,眸中似乎闪过一点什么,只徐徐言道:“其实说起来,‘红颜薄命’这一句话,似乎总是有些道理的……那人若是眼下还在,我必竭尽所能,但求让她一世快活而已。”北堂戎渡眼内清正,似是回忆,又似惋惜,只低低叹息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然已惘然,自此之后,我才觉得其实人活在世,总应该及时行乐才好,这世上美人如云,各有动人之处,似你我这样地位之人,是真名士自风流,只要对方足够美貌,自己也有意,便可随意攀折品玩,又有何不可?讲什么柔情蜜爱,倒也没有必要,或取或舍,一切无非都只是随我喜恶罢了。”

北堂戎渡此时的这一番话,当真是对本性当中的某一方面没有丝毫的掩盖与修饰,他平生对于任何的美人,向来都没有什么谈情求爱的多余念头,对方或怨或嗔,或爱或恨的心事,都不能对他产生分毫的影响,他一般只要求对方的皮相足够美丽就很好,除此之外,并无丝毫欲得人心之意,根本就不在乎对方有什么想法,只随手取用也就是了,完全不会把美人们的心思放在心上,并为之动容,如此,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却恰恰又是直指本心,真实不虚,这番看似冷酷以极的言论,此时由他说出来,却竟似乎有一种天经地义的味道……毕丹一时间倒也无话,他看着北堂戎渡此刻那悠然无羁,与北堂尊越何其相似的面孔,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却不知北堂尊越其人,是否也是北堂戎渡这般模样?他想到此处,却是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口,只笑道:“唯真英雄方能本色,世子如此,想必应是肖似汉王罢。”

北堂戎渡笑道:“王子这样说来,其实倒是也差不多……我既是父王之子,父子之间禀性有些相通,倒也是正常。”毕丹自先前见过北堂尊越之后,便念念不忘,如今也算是爱屋及乌,对北堂戎渡自然要平添出一丝好感,其实在北堂戎渡的祖上,曾经娶过鹘祗的一位贵女,若是认真算起来,两人还有些亲戚关系,如今在毕丹刻意结好之下,彼此之间谈得倒也投机。

一时外面又下起雪来,但见雪花飘飘而落,毕丹在此又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告辞,北堂戎渡见状,便亲自送他出门,刚返回屋内时,却忽又想起原本答应过北堂尊越,今日早些时候就会去宫中见他,于是便让人服侍着换了衣裳,披上一件雪锦滚狐毛敞袍,又系上大氅,正准备出暖阁进宫之际,却忽见有内监匆匆来报,只说是沈韩烟方才不慎受了伤,此时已传了太医来看,北堂戎渡一听之下,一时便也顾不得出门,于是就撑了伞,迎着漫天飞雪带人去了琼华宫。

琼华宫距离北堂戎渡的居处并不远,北堂戎渡一路过去,待一踏进里面,便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韩烟怎么却受了伤了?”旁边沈韩烟贴身服侍的内监闻言,忙上前应了一声,旋即便将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北堂戎渡听了,这才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方才沈韩烟正在看书时,北堂佳期就在他身边玩耍,眼下北堂佳期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一时顽皮,竟不知怎么却把烧着银炭的铜鼎弄得倒了,恰好沈韩烟当时就在身旁,惊觉间手疾眼快,及时将北堂佳期牢牢护住,自己却被倾落而出的火烫爆炭烧伤了胳膊。北堂戎渡听罢,只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已是快步向里面走去,其余人见状,忙随在他身后,跟了过去。

门口的两名宫人忙打起了帘子,北堂戎渡一头跨进去,就见两名太医正立在床前,似是在为沈韩烟上药,室中尚自有宫人端巾捧药,忙碌不已,众人见了北堂戎渡进来,忙停手行了礼,北堂戎渡随意挥一挥手,命他们起身,自己已走到了床前,去看沈韩烟究竟伤得如何。

沈韩烟此时正靠坐在床头,身后倚着几个软垫,因为是被火炭烧灼到的缘故,衣裳自然也一并烧坏了,此时身上只穿着一袭新换上的中衣与下裳,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右胳膊上的衣袖被高高卷起,露出整条手臂,上半部的肌肤晶莹如雪,白腻光滑,但只见从肘关节往下的地方,大半条小臂外侧的皮肉都被烧灼得焦黑中掺着暗红,还有一片片的燎泡,乍见之下,伤得颇为令人心惊,上面抹着绿色的药膏,散发出一股怪异的苦涩味道。北堂戎渡见状,自是心疼,遂小心用手托着沈韩烟的胳膊,一面仔细查看着伤处,一面忍不住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了,可是疼得很?”沈韩烟此时自是只觉得伤口位置疼痛不已,但听见北堂戎渡这样问,口中却只是笑道:“先前确实疼得紧,不过等上了药之后,倒没那么难受了。”若换作是女子,向来对容貌肌肤十分看重,身上一旦有了这样的伤,自然会气苦担心万分,惟恐日后会留下疤痕,损伤了一身无瑕肌肤,不过沈韩烟既是男儿,因此便也并不怎么在意这些。

北堂戎渡闻言,‘哦’了一声,却又立时转过身去,问太医道:“怎么样,韩烟的伤势如何?”其中一人见问,忙回声应道:“回世子的话,少君伤势看起来虽是有些可怖,但其实是皮肉伤,倒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只是需要时时换药,伤处不可沾水,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便会逐渐痊愈了。”北堂戎渡听了,这才面色稍霁,略松了一口气,说道:“既是这样,你们便小心伺候着。”太医唯唯诺诺,即而重新取了药物裹纱之类的物事,替沈韩烟细细收拾包扎伤口。

虽说是皮肉伤,但沈韩烟到底被烧得不轻,此时上药包扎时,难免会有些疼,然而沈韩烟只沉静安坐,脸色虽是微微苍白着,但神情还是淡淡如常,却是连眉毛也不怎么皱一下,一时北堂戎渡伫立在榻前见了,遂回身看向殿中伺候的宫女与内监,双眉微微皱起,虽未说话,但眼中那等冷然之色,已看得众人心下一惊,皆是不由自主地一凛,将身子弯得更厉害了些,北堂戎渡一一扫视过去,按一按怒气,却忽而冷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奴才,养着都是拿来干什么用的?好好的,连个孩子也看不住,莫非都是死人不成!……一群糊涂东西!”

他说话间语气倒也不是如何的疾言厉色,但众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越是不露声色才越是可怕,因此殿中诸人不论品级高低,已是唬得统统跪了一地,却也不敢辩解,北堂戎渡把眼看向几个在琼华宫贴身服侍的内监,他向来十分疼爱女儿,想到如今北堂佳期还这样年幼,幸亏有沈韩烟及时保护,不然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沈韩烟在旁,还不知道此时究竟会是如何了,一念之下,说不得便是几乎勃然大怒,眸底已含了怒色,重重冷哼一声,呵斥道:“……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几人原本已是心中忐忑栗六,等着发落,此时见北堂戎渡动了怒,俱是吓得身子猛地一抖,早已慌乱得筛糠也似,既而忙不迭地手脚并用,膝行着上前几步,拼命磕头不已,满脸都是冷汗,口中只反复嗫嚅道:“世子息怒,都是奴才们该死……”倒是一旁床上坐着的沈韩烟一向待下面人比较宽厚,眼下见北堂戎渡似是动了肝火,众人亦是连连叩首,因此便开口说道:“北堂,这也不干他们的事,事出突然,连我就在身边也是才反应过来,何况他们离得远些,又能怎么样了……好在佳期总算没什么事,也已是万幸了。”

北堂戎渡闻言,便暂时收了愠色,转而看向青年,问起女儿道:“孩子怎么样了。”沈韩烟一面让太医裹伤,一面说道:“……佳期没伤着,不过她年纪还小,刚才受了一点儿惊吓,我已让人煎了安神汤给她喝了,眼下正在睡……好险没烫着她。”北堂戎渡用手按在他的肩上,看着太医为其受伤的小臂包扎,一时间不觉心疼起来,口里轻叹道:“你个没脑子的,自己燎成这样,倒说那丫头好险,她年纪小身子金贵,你自己莫非就是不值钱的草木,不要紧了?”沈韩烟被他说得有些讷讷,只得抬头微微笑道:“那怎么能一样了,她一个小孩儿家,如何禁得起这样的伤?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人,却不过是伤着些许皮肉,养上一段日子也就没事了……想当初我随你在外面时,比这还重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眼下又能算得了什么了。”说着,忽然又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得笑了,说道:“再说露儿毕竟是个女孩儿,将来自是要嫁人的,若是身上一旦留了伤痕,岂不麻烦?我一个男子,却是有什么要紧的?”

北堂戎渡按了按青年的肩头,知道他一向当真是疼爱北堂佳期,视如已出,因此一时倒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只哂道:“这混帐丫头,如今也太淘气了些,依我说,实在应该好好收拾她一顿,叫她长长记性才好,省得日后再闯出什么祸来。”沈韩烟一听,忙阻拦道:“那可不行,她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你倒和她较劲。”北堂戎渡见他如此,遂无可奈何地笑道:“好了好了,向来我一说她,你就护在前头,拦得密不透风的,真真护犊子,我看那丫头,早晚要叫你给惯坏了。”说着,却是转过了头,厉声喝斥道:“一帮子没用的东西,自己下去领二十板子!”诸人闻言,顿时便如蒙大赦一般,忙不迭地连连叩首谢恩,自下去领罚不提。

北堂戎渡一时留在琼华宫陪沈韩烟,直到青年睡下静养,这才忽然想起北堂尊越那里只怕还在等着他过去,再一看时辰,眼瞅着就快要到了晌午,因此便出了琼华宫,乘车驶往大内。

此时外面十分寒冷,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北堂戎渡冒雪乘车匆匆去往王宫,方一下车,就觉得寒意登时拢了上来,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待进到乾英宫时,宫女忙挑起帘子让他进去,北堂戎渡方一跨进门槛,立时就只觉得一股暖气夹杂着香味扑面而至,热烘烘地一下子涌上来,十分舒服,他眯着眼,解开脖子上的系带,将大氅脱下,随手扔给一旁的内侍。

彼时北堂尊越正在批阅公文,穿一身家常的宝蓝锦衣,旁边几个内监躬身伺候,北堂尊越见北堂戎渡前来,只略抬眼看了一下,也不言语,便自顾自地继续办公,北堂戎渡见他这种反应,便心中了然,知道北堂尊越因为自己姗姗来迟,耽误了这么久才进宫而心下不快,因此便走过去,同时挥退几个内监,这才脸上一变,换作一副满面堆笑的模样,讨好地道:“宫里有些事情绊住了,这才过来得有点儿迟……”北堂尊越顿了顿笔,漠然道:“哦?有什么事,倒比本王还来得要紧些。”北堂戎渡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唇角就不觉隐约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同时抿了抿下唇,说道:“不是罢,你就真的这么小气?……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好不好?”说着,从身后隔着椅背用双臂揽上北堂尊越的脖子,将下巴压在父亲肩上,软语施兼,就如同小孩子搂着父母撒娇一般,只不过其中,还带有几分情人之间的狎昵而已。

这样亲密无间的软言央告,原本是北堂戎渡在犯错时常会有的举动,但北堂尊越还偏偏就很吃这一套,再说他也并不会当真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便认真生起北堂戎渡的气来,否则岂非可笑,竟成了耍孩子脾气,因此北堂尊越便轻嗤一声,放下了手里的笔,去拨北堂戎渡巴在他颈间不放的手,冷哼道:“……少来这套。”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揽着他的脖子不松手,只笑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当作赔罪,好不好?”说着,也不管北堂尊越听不听,便自顾自地说道:“话说有个人怕老婆,一日他回家迟了,寻思着必是要被老婆骂的,因此赶紧钻进房里,‘哧溜’一声就上了炕,他老婆正要骂他,却忽然听见他没命地咳嗽起来,于是一时也忘了去骂,只关心起男人来,问道……”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却忽皱起眉,连连咳了起来,北堂尊越见他如此情状,不觉便关切道:“……怎么了?”话一出口,却一下反应过来,知道上当,顿时气笑不已,一把扯过了北堂戎渡按在腿上,扬起巴掌对着少年的屁股就是噼啪一通打,呵斥道:“你个混帐杀才,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明套暗讽地编排本王,还把本王比作妇人,嗯?”北堂戎渡被按趴在男人腿上,却也不怎么挣扎,只在口中叫道:“要死了要死了,要打死人了,爹,你饶了我一遭儿……”

北堂尊越当然不会真把北堂戎渡怎样,抽了几巴掌之后,便松手让他爬了起来,北堂戎渡站起身,随手把衣裳理了理,一揉被打得多少有点儿隐隐生疼的屁股,然后便立马腻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侧,扯着父亲的衣袖笑着说道:“好了,这下可是一点儿也不恼我了罢?”北堂尊越此时已经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一丝脾气也没了,遂让人摆午膳上来,北堂戎渡忙道:“外面正下着雪,这样的天气,还是热腾腾地吃火锅最好。”于是就吩咐下去,命人整治一干材料,不多时,东西送了上来,北堂戎渡盘腿坐在炕上,挽起衣袖开吃,一时火锅中涮出来的食物滚烫,入腹后不免热了起来,遂脱了外面的雪锦滚狐毛敞袍,只穿一身淡紫绸衣,一根九曲玳瑁簪半挽了黑发,耳上扣了银钉,越发显得修腰颀背,面若冠玉,与北堂尊越对坐着吃喝,兼且笑谈,此时窗外大雪纷纷,下得如同搓绵扯絮一般,殿中却是其乐融融,好不快活自在。

一时吃罢,两人漱了口,又各自端了宫人奉上的香茶喝着去腻,北堂戎渡一面站在窗前往外面看,观赏雪景,一面顺手从旁边的一盆绿梅上揪下了两朵花来,随意扔进手中的茶杯里,那花被热腾腾的茶水一泡,顿时香气散漫,北堂戎渡呷上一口,果然口中格外有一丝清新之气,只觉得心境十分宁和,遂浅浅露出一痕笑意模样,旁边北堂尊越静静看着他,忽道:“……春有春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你以后要在本王身边,春夏秋冬,四季景观,都得一直陪着。”北堂戎渡听得北堂尊越的语气虽是淡淡,但却让人觉得出话里话外确实都是真挚的,都有真心在里面,不免心中触动,想了一想,终究也不是不喜欢的,于是微笑着点一点头,道:“好啊,我都陪着你。”说着,手上微微一动,已是握住了北堂尊越宝蓝色宽袖下的手掌其实他所真心喜欢的,或许并非是什么风花雪月,而不过就是这样安宁而简单的相处罢……

一时间两人坐在窗边下棋,北堂戎渡以手支腮,斜歪了身子坐着,刚把手里拿着的白玉棋子放在棋盘上,却一下觉得不对,忙欲重新拿回,就想悔棋,对面北堂尊越却是一手按住,嘴角抿着一缕恣笑,声音慵懒,简直就有些近乎于暗示性的勾引,道:“怎么,要悔棋?……还不把手松了。”北堂戎渡陪笑道:“我一时放错了,就让我悔一步么……难道爹你连这么点儿气度都没有不成。”说着就做出欲推棋盘的模样,道:“那我可就不玩儿了。”北堂尊越只是按着他的手背不放,眼帘半低半垂,哂道:“怎么,悔棋不成就想要耍赖?落棋无悔,你既然都已经落了子,就不准反悔重来。”蓦然间话题一转,一双金色凤目直直看进北堂戎渡的眼睛,笑容凝凝,慢悠悠地道:“……就好比你既然已经和本王在一处,那若是以后忽然想要后悔,根本就是不可能……本王决不允你出尔反尔。”北堂戎渡闻言,不由得‘哈’地一笑,把手里的棋子一松,悠然说道:“吓唬我啊?”他说着,一时间却忽然饶有兴趣地往前凑了凑,弹指笑笑,一面看着北堂尊越,问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么爹,要是我真的反悔了,你会怎么办?”

北堂尊越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挑眉道:“……怎么,真的那么想知道?”北堂戎渡点点头,眼中分明是一派兴致盎然之色,说道:“嗯,想。”北堂尊越用一种难懂的眼神看着面前好奇的北堂戎渡,忽然间不由得低声笑道:“不管怎么说,杀你是肯定不会的……不过如果你日后真要反悔的话,本王就把你禁了武功囚起来,除了服侍你吃饭喝水的人以外,你只能看见本王,每天你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着本王来临幸……直到你死,或者是本王死了。”

这一番话明明是用很寻常的口吻说出来的,内容也并没有一丝血腥,然而听在耳朵里,却只让人感觉到一阵说不上来的寒意,连骨头都冷了起来……饶是以北堂戎渡的心性,也不觉微微一凛,随即皱眉轻叹道:“你可真够狠的……”北堂尊越闻言,却是哈哈一笑,笑意牵动着宽实的双肩也跟着微微地震动起来,如同大理石雕琢出来的五官显得越发触目惊心,面孔被光线调整出明暗交错的效果,简直算得上是完美,只用右手的手指散漫拨一拨自己坚朗的下巴,悠闲地轻笑道:“狠?……傻孩子,本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两人既是不再下棋,北堂戎渡便拿着一把小金锤,围着火炉去砸核桃吃,陪着北堂尊越说话,北堂尊越站在窗前看了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雪,道:“前时西面传来消息,钟氏如今已由长子钟愈接手,你可听说了。”北堂戎渡听了,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既而说道:“钟道临此人,素来性情傲慢,有野心,必是不肯归附朝廷的,如今他儿子钟愈成了家主,听说这人和他爹倒不是一个性子,说不定却能比他爹识时务……”北堂尊越微微‘唔’了一声,道:“若能如此,倒是省了本王许多力气。”说着,走到北堂戎渡身侧,拈起少年一缕乌黑的发丝,低笑道:“你似乎还是穿红的更喜庆些。”北堂戎渡抬手一摸鬓发,斜目瞟他一眼,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我既然不是女子,那还花这个力气干什么?”他说着,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北堂尊越,有些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你要是想的话,自然有人愿意费尽心思,讨你的喜欢。”

北堂尊越不清不重地用手在他头上赏了个爆栗:“本王不过是信口一说,你就有大把的话在等着。”北堂戎渡两手一摊,笑道:“没办法,我生来就是这么喜欢惹人嫌。”北堂尊越却没再接这个话头,只伸手将北堂戎渡搂在怀中,和言道:“……你愿意是什么样就什么样罢,本王也没想过让你变得怎么讨人欢心。”北堂戎渡顿了顿,笑而不语,只是捏住了男人的手,抚弄着那修长的指头把玩起来。

晚间北堂戎渡在这里用过饭,又见雪已停了,这才回宫,待他走后,北堂尊越倚在蒙着虎皮的大椅上,微微合着双目,忽然开口道:“……进来。”话音方落,一个灰色的人影便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墙角的阴暗处,幽幽的烛火中,隐约能够看清他的脸,若是北堂戎渡此时也在的话,就会赫然认出此人便是当年他为母报仇斩杀安芷眉时,曾经出现过的那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北堂尊越用手轻轻抚摩着指上的玉扳戒,声音淡淡,只道:“……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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