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夜色沉沉,空阔的殿中已再没有丝毫响动,北堂尊越精干的身躯上泛着微微的汗光,黑发半散在背后,身下一对雪肌玉肤的美丽姐弟早已经昏了过去,遍体赤坦,面带泪痕,只看面上的神情,就知道显然是疲惫极了……北堂尊越坐起身来,用手拈起那个少年的一缕额发,目光在这具漂亮纤细的身体上审视着——这少年明显没有超过十六岁,因为他身上还挂有一件许多男子在年少时期都会穿着的肚兜,那样柔雅的湖青色,衬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实在好看得紧,而北堂尊越也很少见地没有在方才的尽情欢愉中将其扯下,任由这唯一的遮蔽物一直存留在少年身上,而此时,北堂尊越便缓缓抚摩着掌下那光滑的湖青色缎面,若有所思一般——他记得他的那个儿子,以前也是经常会在身上有这种物件的,一直到十六岁之后,才不再继续穿了,而那个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穿着这种东西时,模样究竟有多么地叫人欲罢不能,比起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足足要撩人一百倍,一千倍,那种好似美玉所散发出来的光彩,让人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一直拥有……
但此时一想起那个人,北堂尊越就难免再次心烦意乱起来,他想要那个如此令人心动的少年屈膝于他面前,让这只年轻优雅的鹰敛翼栖息在他肩头,温顺地任凭自己抚摸它背上的翎羽,拥有这独一无二的美丽与骄傲,将所有的真实情感都毫无掩饰地呈现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亲手捕获了这只美丽的猎物,将其驯服……可是这小兽的身上,却早已有了其他人的烙印。
北堂尊越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在愤怒,但嫉妒却是肯定的,他嫉妒他的妹妹,他儿子的母亲北堂迦,得到了北堂戎渡的爱慕与真心,而这些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拥有……北堂尊越有时候会觉得,也许自己是有些对那孩子太好了,太过爱惜对方,不舍得伤了自己唯一的孩子,所以那个狡猾的小东西才会步步为营,惹他发火,催他妒忌成狂,让他尝到了很多千奇百怪、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折腾谁,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一路奉陪到底,可是直到那天脱口而出的真相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之后,他才发现他北堂尊越,原来非但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度,且反而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容不得自己输给另一个人。
北堂尊越披衣而起,出去沐浴洗身,此时此刻,他再次尝到了后悔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如果早知如此,当年北堂戎渡出生之后,他必定会将其带在身旁亲手抚养,朝夕不离,这样的话,北堂戎渡所恋慕倾心之人,就只会是他北堂尊越,可惜,这也仅仅只能是‘如果’而已……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往常,北堂尊越也没问前时北堂戎渡突然离京去做什么了,两个人依旧还是冷战,见面时皆是淡淡的,这一日下朝之后,北堂戎渡刚要回自己宫中,殷知白却已从身后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一面微微压低了声音,询问道:“北堂,这一阵子你是怎么了,莫非是惹怒了王上不成?我听说你近来久已未去宫中,与王上关系颇为冷淡……你可知如今满朝文武,都在私下议论此事。”北堂戎渡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因此只含糊应付道:“也没什么……”殷知白正一正神色,劝他道:“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北堂,不管是什么事,王上向来对你宠爱,依我看来,你只需赔些小心,想必王上自然会回心转意,父子和好。”北堂戎渡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说,只得皱眉道:“你不明白……父亲他……嗳,反正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殷知白目光一扫,见此刻左右无人临近,这才低声道:“北堂,既是你我相交一场,因此我也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忘了,眼下你与王上已经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君臣!即便再有委屈,你也万不可使自己失了汉王眷顾。”北堂戎渡这一段时间原本心里就不舒坦,此时听了殷知白的话,更是觉得烦乱郁郁,因此一把扯了他的袍袖,道:“……走罢,今日我请客,咱们喝酒去。”殷知白看得出对方心情不大好,便也没有推拒,只随北堂戎渡一同去了。
二人找了一处安静的所在,要一间上等包厢,待之后酒一入肚,北堂戎渡想起与北堂尊越之事,心下更是烦闷,两人免不得推杯换盏,胡乱说些闲话,殷知白酒量比起北堂戎渡,毕竟要浅上一些,待到后来,竟生生被他灌倒,伏在桌上,不省人事,北堂戎渡此时也已双腮带赤,唤了人进来,送殷知白回府,自己也一面喷着酒气,一面钻进轿子里,返回自己宫中。
北堂戎渡回到青宫,方一进到寝殿,却见里面有人修肩细腰,整个人就如同一朵娇艳的滴露玫瑰,正坐在椅子上,以手托腮,对着不远处的一盆鲜花微微出神,显然已经在此等了一阵子了,北堂戎渡方才刚回来时,外面就已有人向他说过牧倾萍有事等候,因此遂道:“唔……你怎么在这里?”牧倾萍见他面露酒晕,眉眼生春,明显是喝了不少酒,便蹙眉道:“我有事情,想和你说……”一面讲,一面却将手里的扇柄慢慢捏紧了,北堂戎渡索性斜靠在旁边的春榻上不起来,抱过一个芍药花填的软垫,似笑非笑地看着牧倾萍,哂道:“是什么事?”
脚边搁着一座狻貌莲花香炉,上品雪蓉香从盖口中悠悠袅袅地逸出几缕,芬芳的气息无声地散了开去,香得简直叫人头疼,牧倾萍左手修长的纤指握起,涂有蔻丹的指甲一点一点地陷进了雪白的掌心里,扣得皮肉都开始隐隐生疼,就仿佛是在下定决心一般,又好象是在迟疑,半晌,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定下心来——事到如今,牧倾萍,你还能够怎么样!
想到这里,牧倾萍心下冷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只对北堂戎渡道:“我如今已经二十岁了,爹娘都在操心我的婚事,但我却并不想随便嫁个我不喜欢的什么‘青年才俊’,所以我想……”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某一个人,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嘴里微微发苦,满脑子只有当初对那人说过的话——[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或许,我会把自己嫁给北堂戎渡,这样的话,起码我天天都能见着你了]
思及至此,牧倾萍狠一狠心,到底还是一咬银牙,双眼看向了北堂戎渡,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想,与其嫁给别人的话,那还不如找个我熟悉的,那么,你……愿意娶我么?”
牧倾萍此话一出,原本半眯着双眸的北堂戎渡猛然睁开了眼,先前的那点儿酒意登时便消得干干净净,就连软垫上缀着的水晶流苏,也被他诧异之余,几乎差点儿就一下子捏碎了,北堂戎渡并未掩饰自己面上的吃惊之色,目光认真打量着牧倾萍脸上的表情,既而失笑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拿自己的名声说笑,若是刚才那些话让人听去了,我一个男子当然无所谓,可是对你却很不好。”牧倾萍冷笑一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我只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要我?”她见北堂戎渡满面愕然无措之色,便索性豁出去了,咬一咬牙,道:“你看,我长得还是很漂亮的,家世也不差,可以配得起你了,武功虽然算不得高,但也不很坏,琴棋书画也都是会的,女红也还凑合……还有,我和你还是亲戚,亲上加亲向来都是好的,而且你也早就很知道我的性子,咱们的关系一向都不错的……”牧倾萍说着说着,语气渐渐加快,就好象是商人在努力地向人推销自己的货物一样,把自己所有的优点都摆了出来,但她的眼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点地聚起了湿润之意,到了最后,几乎就快要掉下泪来,却拼命忍着,不让自己掉泪,只拿团扇半遮了面容,同时用帕子飞快地一抹眼睛,既而提高了声音,努力平静地说道:“……好了,我说了这些,你觉得,还可以吗?”
北堂戎渡此时已经敛去了最开始时的玩味之色,揉着额头,审视着牧倾萍的神情,正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先是在我宫中等我半天,然后又问我要不要你……倾萍,你今天很不对劲儿,莫非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么。”牧倾萍听到‘委屈’这两个字,几乎忍不住要一下失声痛哭起来,但她到底还是死死忍住了,只慢慢道:“……没什么,谁也没有给我委屈受,这些都是我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北堂,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要我牧倾萍?”
北堂戎渡一手扶额,皱眉问道:“……你这是,在说真的?”牧倾萍一味硬下心来,左手因为握拳握得太用力,连指甲都快扣断了,却不悲反笑,扶一扶髻后将松未松的一支赤金步摇,只道:“这些都是真的……那你肯么,肯要我么?”北堂戎渡以为她是被家里催得急了,因此便道:“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你就这么草率?我记得你说过,要嫁个能够一心一意待你的人,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未必能待你好的……而且说不定以后哪一天,你忽然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所以现在你还是别胡思乱想,叫自己将来后悔。”牧倾萍不出声,只是将团扇上坠着的杏色穗子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指上,缠得那样紧,甚至已经勒得发疼:“我已经想好了,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起码你不会待我坏……那么,你肯吗。”
北堂戎渡只觉得一时有些理不清,这件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无非是宫中多了一个人而已,而对牧倾萍来说,却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过现在看起来,她似乎并不是一时冲动,况且她日后嫁人的话,那人也未必就能待她恩爱,而在自己宫中,起码是悠闲自在,无人会给她气受……此时北堂戎渡不知怎么,却突然想起了北堂尊越,这一段时间两人的冷战,他心中不是没有丝毫怨气的,因此一时酒意上涌,道:“你若是当真的话,那我……”牧倾萍以为他或许并不想要自己,于是咬唇道:“我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只要做一个寻常姬妾就好了,你……”北堂戎渡打断她的话,失笑道:“别说你是牧府小姐,只看你我还是表亲这一层,我又岂能让你做什么位份低微的姬妾了?”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倾萍你先回去罢,我自会派人去你家中将此事说明……今天这件事你不要跟其他人讲,只说是我有意要娶你做侧妃的,不然,对你的名声很不好。”牧倾萍见北堂戎渡答应了,心中却好象是突然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人都空了,她一时间很想哭,也很想笑,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起身来,第一次端端正正地给北堂戎渡行了一个礼,然后朝外慢慢走了出去,在转身的一刹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她想,韩烟,我这一辈子,都会跟你在一起了。
二百零五.相杀
牧倾萍一走,北堂戎渡这才拍拍脑袋,想要理清一下思绪,他微微皱着眉,脑海里没来由地浮现出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因此不知道怎么了,心下忽地就油然生出了一股类似于报复性的莫名快意,但马上,却又觉得好象很是空虚……北堂戎渡闭上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感觉自己似乎有点儿傻乎乎的,又似乎有点儿倔,有点儿任性,也很有些可恶,但是,也就是这样,才真真正正是他北堂戎渡……不是吗?
北堂戎渡以手盖着脸,斜靠在榻上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坐了起来,既而朝外面道:“……拿两坛酒来。”
……
午后暖阳临空,热得有些发燥,周围寂寂无声,唯见花木繁茂依依,不知何时,日光下多出了一道人影,黑发华服,身材高大,那人走上台阶,推门而入,进到殿内,就见里面铺天盖地垂着一层层半透明的鲛绡纱幔,隔着重重帏幕,能看见这里布置得十分精致而典雅,梁间垂着风铃,被涌入的风一吹,顿时就响个不停。男人一面往里头走,一面用目光四下打量,最后终于找到了地方——在一张白玉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名绝色美人。
北堂尊越走过去,嘴角笑意未连,腰间的玉佩缨络微晃不已,黑缎镶着翠玉的登云履踏在绵软的地毯上,有极细微的沙沙轻响,就好象站在万人之上,有万丈荣光,他看着玉床上虽然容颜宛若当年,却毫无生命迹象的北堂迦,他的妹妹,同时也是他的女人,目光渐渐凉了下去,菲薄的唇角却含起了一丝笑,略为上挑,他想,本王竟然输给了你。
北堂尊越其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到这里来,但他好象又觉得自己应该过来,看一看这个不知道究竟算不算是情敌的女子,他儿子的母亲,他唯一嫉妒的人……由于这个女子,他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但他却很少去想,他的霸道与专断,是不是会伤害到自己所爱着的那个人?
周围安静得很,甚至足以让人听到呼吸的声音,北堂尊越看了看北堂迦绝美的容颜,手上拿着一柄檀香扇,用扇尖似有若无地触了一下北堂迦如云的秀发,从那娇容中找出了一二分与北堂戎渡相似的地方。他其实是感谢这个女子的,因为就是这个人的腹中,曾经为他孕育出了一个鲜花般美丽的生命,以此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快乐,让他尝到了以前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滋味,但他也确确实实地嫉妒着这个女子,因为她,抢先夺走了这世间他最想要的东西。
其实北堂尊越知道北堂戎渡不是不恨他的,肯定是有恨的,因为北堂迦的死无论如何,都与他有着很大的关系,但同时他也知道北堂戎渡对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哪怕是那一分怨恨,也仍然不能消弭这些感情,矛盾而又共存着——真是奇异的协调。
然而这个地方,北堂尊越毕竟不想逗留太久,因此他站了一会儿之后,就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北堂尊越却好象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身朝后面看去,须臾,一丝隐隐浮动的酒香临近,巨大的玉照屏后,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青丝如瀑。
……北堂戎渡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其他人,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北堂尊越,他愣了愣,眼睫微微一颤,心跳瞬间如鼓,连呼吸也突然停滞了一下,一双凤眼分明盛着一泓满是涟漪的春水,无邪而天真,似乎残留着流光溢彩之意,凝成点点波光,湿湿润润的模样,就好似百花恋慕春风,两瓣薄唇红若鸽血石,明显是喝了不少的酒,下意识地在嘴边浮上了浅浅的笑容,但马上就硬生生地僵在了脸上,随即便消失不见了,似乎是身心俱凛,但又一时无路可退,因此依稀就恢复成了一副矜贵高傲的样子……北堂戎渡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似乎是想把那几分酒意驱赶出去,眼内波光浩然一闪,心里其实填充流转着无数句示弱的话,却就是装作视而不见,然后轻轻道:“啊……你怎么来了。”
这个男人那些柔情当中的暴烈火焰,虽然未必就是不好的,但却很容易弄伤他,压抑他。
北堂尊越恍若未闻,只深深地看了北堂戎渡一眼,仿佛并不想去解释,锐利深邃的眼眸也显得更为狭长了些,不过北堂戎渡似乎也不以为意,脸色微微晕红着,眉眼之间好象还满满盛着美酒的痕迹,装的不知是春山万端,还是碧水绵连,此时那眼睛看起来依稀更偏向于北堂迦那种泫然欲泣的柔和,好似年华匆匆流走,极尽温柔缠绵之能事,但偏偏像他这样的人,却很有可能一生当中,都不会特别地深情……北堂戎渡盯着不远处的北堂尊越看了看,然后才缓缓叫了男人一声,几不可闻地道:“……爹。”
爹……这孩子总是这么叫他,很自然,也很亲密,但此时听起来,却好象是比以前少了些什么一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北堂尊越沉默了一会儿,有着刀削般深刻轮廓的面孔愈发显得俊逸,但那过于强势的眼神却把任何与温柔沾边的东西都割得玉碎斑驳——谈不上黯然魂销,也算不得犹疑辗转。
北堂戎渡仿佛秋水柔波一般的眼睛润润如星子,淡淡一笑,世世缠绵的模样,也许是想到了从前两个人花前月下,把盏共酒,也或许是想起了某次男人的山盟海誓,百般温柔体贴,因此就这样又重复了一次,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儿声音,伴随著两鬓黑藻一般的长发自肩头软软滑落,平平静静地道:“……爹。”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笑了一下,左手五指缓缓合拢,道:“……来这里看你娘?”北堂戎渡没说话,目光流转,眨掉了眼中的微涩之意,即使经历过再多的事情,包括他父亲那毫无保留的激烈感情,甚至如今已经站到了权力与力量的一个高峰,但那眼眸中却依然自始至终地保留着某种怪异的无邪与澄澈之色,如同旧时光阴,此时此刻,他突然就记起当年在佛前,许下的那个咒语一般的誓愿——我想让那个爱我之人忘却孽缘,变得和从前一样,若是不然,那就叫他爱我一世,不得稍有离心,为我如痴如狂,纵我弃他如敝履,他亦仍然爱我如性命,生生世世心中都只能爱我一个,不得回转……
那时候,我可真够疯狂的……北堂戎渡想,一面用手扶一扶额头,似乎有些醉意,半闭上了眼睛,同时微微垂下眉梢,完全不是平日里在外风光无限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张开,蹙眉淡然笑了笑,那目光依然很平和地落在北堂尊越的身上,看着这个男人比黑夜还要漆黑的顺直长发,以及冷峻的眉峰,轻声说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爹你就先出去罢,我上几柱香——我记得,你是不太喜欢这种香火味道的。”
心与心之间的隔膜,是否真的那么容易消除呢?这世上想要找到一个很合适的人在一起,还要有一个完满的结尾,实在是很难很难,让人不太敢过于希冀,过于期待,而更大的可能,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步步失去,只有转瞬即逝的执子之手,花好月圆……那么,如果是其他的呢,比如他只是他的儿子,他也只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就好象天下间大多数的父子那样,一生一世地在一起,两个人或许都会觉得很快乐,很开心,这个男人一样会陪伴他,这看起来,难道不比情爱更加长久可靠吗?
只不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重新来过的可能,而他也没有想过,如果不曾有过万千磨砺,事事不顺,又怎么能够真正明白什么叫作海枯石烂,什么叫做举案齐眉……
北堂尊越看着北堂戎渡这样云淡风清,就好象再无辜再清白不过的样子,突然之间就气不打一处来,那种森然无情的目光虽然没有出现,但也不是以前经常会有的眷眷,他不喜欢两人之间这样的冷战,但挑起这场疏离的,却也分明是他自己……北堂尊越迟迟没开口,末了,终于道:“……你没有话跟本王说?”北堂戎渡并不答话,俊美的面孔上慢慢浮上了一层踟躇之色,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温柔的眼眸中有着弥足珍贵的清澈与怅然,近乎天真,一边用手揉了揉饱满光洁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醉了,然后几不可闻地轻声呢喃道:“……我不知道。”北堂尊越看着他,眼神中有着不动声色的审视,薄唇紧抿,斜斜上挑的眉让整个人看起来都多添了几分冷峻,脸上就好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霜气,嘴角微微一弯的同时,漆黑的眼眸斑驳且幽深,道:“你认为这一次,你和本王……是本王的错?”
北堂戎渡的眼睛里有着一丝因为想不透而流露出来的迷惘,眼神有些深沉难懂,幽幽如水波潋滟一般,他突然醒悟过来了,原来彼此骨子里那分拆不开的的血缘,其实并不是他与北堂尊越之间,唯一的羁绊与牵系……可北堂戎渡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有什么迟疑,只顿了顿,就直接轻声说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如果是因为我的什么做法而给你造成了这种错觉的话,那么,我愿意向你道歉。”他虽然这么说,但却并没有告诉北堂尊越,之前自己被他粗暴地揭开深埋于心的那个秘密,难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且哪怕愈合之后,也总会在原地留下一个醒目的伤疤,并且很难磨灭,很难消去。
北堂戎渡说着,身子却微微一晃,半靠在旁边巨大的玉照屏上,既而努力摇了一下头,好象是让自己被美酒泡得模糊了许多的脑子能够清醒一些,呼吸当中隐隐带着酒气,把眉眼都浸得氤氲起来,上不成下不成,他突然想起以前做过的一个梦,血红的绮丽梦境,在梦里那些隐晦游离的片断中,有着聚散离别,黯然魂销,有思慕,有疯狂,有涛声云灭,也有生生世世的追逐,却最终从来没有过地老天荒,一世相随两个人的性子都是那么地强硬顽固,谁也不肯总是妥协,总是受制于人,很难找出什么让彼此熨帖相处,顺利相爱的方法,这样的一对父子,即便只单纯是‘父子’而已,也注定要磕磕绊绊地时不时闹出些事情来,更何况是做情人?
北堂尊越定定看着北堂戎渡,好象一时间拿不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嘴里分明有千百句歉疚的话,可长久以来的高傲却是一个字也不愿意让他说出口,不让他告诉少年他在每一个孤枕独眠的夜晚,都很想找回以前那个温暖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北堂尊越漆黑的眼眸如同两口漩涡,锐利得触目惊心,不住地审视与忖度着,过了一会儿,突然并无任何意味地笑了一声,将冰冷与灼热,温柔与残忍统统混合在一起,慢慢说道:“本王原本是想,那件事就让它藏着盖着算了,本王虽然知道,但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只不过那天,你不该……”男人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可他心里想说的却并不是这些,他其实想说,本王那天并不是故意的,但直到当时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怎样不该说的话……可是北堂尊越却鬼使神差地不肯把这些实话说出来,也许是他还不知道言语如刀,也能够字字伤人,甚至比最锋利的武器还要让人觉得疼痛,也或许他其实不是不知道的,可却偏偏要在某种嫉妒与怨恨的情绪操纵之下,故意去这么做,作为隐秘的发泄,试探性的报复。
北堂戎渡站在那里,鼻子里嗅到酒气,他有点儿想挺直了腰板,但身上却好象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力气,都被酒浸酥了,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强烈的酒后呕吐之意从腹中翻腾起来,一时急忙紧紧闭着嘴,强迫自己压下这感觉,一手扶着身旁巨大沉重的玉照屏,不肯让自己吐在这里,吐在母亲长眠的地方,将这里弄脏分毫,一种奇怪的力量让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微颤着肩头,最终难受得不想再坚持下去,于是只好缓缓弯身而下,半弯着腰,轻轻咳嗽了几声,用手按住喉咙,肩膀微微颤抖着,北堂尊越见了他这么明显是强行压抑住呕吐之意的模样,心中就突然毫无预兆地爆发出强烈到了极点的嫉妒之意,再也无法事不关己地看着,他大步走了过去,似乎是想要将北堂戎渡一把拉起来,但到底还是没有伸出手,只是锐利的凤眸中却封冻着寒冰一样的冷意,或者妒火,道:“……怎么,你就怎么怕吐在这里?”北堂戎渡皱着眉,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抬头,他犹豫了一下,却忽然被男人用手扣住了下巴,托起了脸。
北堂尊越看着对方被抬起的容颜,少年原本雪白的面孔上有些红,连鼻尖也红了,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的酒,精致的眉毛微微蹙着,明显是觉得很不好受,甚至有点儿近乎痛苦,对于被他单方面抬起下巴这一事实,没有抗拒,也没有表示出不愿意,只略抿着和他相似的薄唇,将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微微半敛,不迎合,不拒绝。
北堂尊越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就这么被摧软了肝肠,磨去了冷硬如铁,他朝记忆深处望去,想起面前这个人会用一种怎样缠绵缱软如丝的语气去叫他‘二郎’,想起对方偎依在自己怀里时的柔顺,想起这人大笑时神采奕奕的模样,北堂尊越恍惚间突然就明白了‘北堂戎渡’这四个字在自己心里,原来所占据的分量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还要沉重原来如此,只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下意识地,去故意伤害这个孩子……
北堂尊越低头看着面前的北堂戎渡,半晌,忽然轻声道:“戎渡,从来都是你拒绝本王,要留要走都是你,进退从容,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毕竟也还是个人,他也会嫉妒生气,会失去理智,他虽然爱你爱得发狂,却也仍然希望你能够同样地爱他……戎渡,你只记得你母亲的好,对她一往情深,但可曾想过,你父亲他,也会伤心难过。”
北堂戎渡一瞬不瞬地直视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他想说什么,却又怕说得不好……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好象不受控制地快要屈服了,自愿戴上这个温暖的枷锁,那些该死的倔强和强硬也许可以去见鬼了,终于抵不上这个人以柔情似水作为武器的鞭笞,他的意志从来都不能被任何暴力与强横征服,可却总会被温柔所包围……北堂戎渡伸出手去,慢慢攥住了父亲的一角衣袍,低低呢喃道:“对不起……”北堂尊越摇一摇头,徐徐道:“本王要的不是这个,本王要的是……自此你把这些统统一刀两断,心里只准想着一个人,只有本王一个人。”
一刀两断……北堂戎渡的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北堂迦,忽然苦笑起来:“……我做不到……”北堂尊越良久地沉默,英俊的面孔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然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放肆地笑,既而用两只手紧紧捧住北堂戎渡的脸,嗤之以鼻,一字一顿地轻声道:“她真的就这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坚持吗?……比本王还要好?本王可以不在乎你娶了多少人,和多少人颠鸾倒凤,因为那都不重要,可是你心里,不准有别人,再不许想‘北堂迦’这三个字。”北堂戎渡微微闭起眼睛,艰难地道:“父亲,我真的……”就在这时,他却忽然感觉到北堂尊越离他越来近,那火热灼人的吐息甚至都喷在了他的脸上,吹动了他的睫毛,北堂戎渡蓦然张开双目,看见北堂尊越的唇已经近在咫尺,因此他立刻就要侧头避开——在母亲长眠的这个地方,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肯与亲生父亲发生这样亲密的接触。
但北堂尊越却牢牢扣住了他的下巴,不允许他避开,然后逼近他,薄唇用力压在了他的唇瓣上,北堂戎渡伸手就要推开对方,可这个男人却一把抓紧了他的手腕,力道蓦然加大,脸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轻柔却阴霾的笑,用白森森的牙齿不轻不重地撕咬着少年柔软的湿润双唇,攫取上面残留的酒香,同时用另一只手不容拒绝地牢牢圈住儿子的腰身,半强迫性地与其接吻,从相贴的唇缝中一字一字地低声呢喃道:“戎渡,你不要让本王失望……”北堂戎渡微微挣扎起来,却一点儿也无法脱身而出,只几乎低声下气地道:“爹,求你了,别逼我……我真的做不到……”北堂尊越冷笑起来,声音却还是温柔无比的,只柔和道:“怎么会做不到呢,只是再不去想她而已,这其实不难的……”他说着,喘息着轻笑道:“……要不,让本王来帮帮你,好不好?”
北堂戎渡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意思,就在这时,北堂尊越却放开了他的唇,然后拉住他的手,朝北堂迦那里走过去,北堂戎渡虽然不清楚父亲想要怎么样,可他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因此死死站在原地,不肯前进一步:“不,我不去……”北堂尊越目光冰冷,活像一头野兽在审视着不肯就范的猎物,口气却还是十分柔和,道:“听话,嗯?”可北堂戎渡却更加强烈地觉出了危险,用力去扒北堂尊越扣住自己腕子的手:“……我不,我不去!”
此时北堂尊越似乎再也没有耐心了,他一把将北堂戎渡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北堂迦,这样的举动让北堂戎渡整个人都被一种莫名而未知的巨大恐惧所攫住,强烈得使他甚至忘记了武功和内力,只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拼命挣扎起来,用力去踢打:“……你放开我!”
奈何他父亲的桎梏却是坚顽如铁,让人完全动弹不得,北堂尊越只是冷笑,岿然不动地将少年一直抱到了北堂迦所躺的玉床前,然后把他放在床上,北堂戎渡的屁股刚一挨到冰凉的床沿,就好象是触了电一样,浑身一震,猛地弹起,却被北堂尊越的大手按住肩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让他动弹不得,被自己的父亲狠狠摁坐在玉床上。
此时北堂尊越寓意不明地勾着嘴角,静静地看着北堂戎渡,一双凤目中闪现着冷静到极点的颜色,同时涌上一抹残忍的不甘,却还是用一种煽情而暧昧的方式笑着,温柔得让人害怕,道:“你不是忘不了你娘吗,那么,爹来帮帮你……”他说着,越发邪气地轻笑起来,高大的身体更加贴近一些,一只手捏住北堂戎渡的腰带一扯,将其拉脱了下来,扔到地上。
北堂戎渡即便是傻子,眼下也知道这个男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便猛然反抗起来,剧烈挣扎:“……你疯了!”北堂尊越用一种可怕的力量死死掐住少年的一只手,低声温和笑道:“好孩子,不要乱动,你看,你娘就在你旁边,万一你和本王较劲的时候不小心碰坏了她的身体,就不好了……”男人这么说着,果然就看见北堂戎渡刚刚冒起的挣扎顿时一滞,身子就好象是被人定住了一般,因此他满意却又妒火连天地微微低头,将滚烫的呼吸喷在儿子的脸孔上,然后把烙铁一样灼人的亲吻再次落了下来,而这一回,北堂戎渡却没有再反抗,任由他随意品尝,同时脑海里却出现短暂的空白,连支撑身体的力气好象都快没有了,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微微碰到了北堂迦的身体——如果他激烈地反抗起来,那么在与北堂尊越的搏斗中,离得这么近,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伤害到母亲的遗体,甚至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万一北堂迦口中保存尸身的定颜珠不慎掉落出来……北堂戎渡不敢去赌。
因此他只能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桩子,顶多拼命偏过头去,同时身子也向后微微仰着,消极地躲避着这种难堪的行为,却还是被北堂尊越逐渐加深了这个吻,狠狠地吻他,舔舐着口腔内的每一处地方,不粗鲁,很温柔,带着梨花香气的温热气息缓缓喷吐在他的脸上……北堂戎渡几乎颤栗起来,呼吸急促,他有些惧意地看着北堂尊越俊美的面孔,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这个男人不是他父亲,而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