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仿佛感觉到了许昔嵋那语气里出离的愤怒以及冰冷彻骨的痛心疾首,北堂戎渡的心口一紧,指尖忽然漫上凉意,竟是有些惶然,他下意识地游目回顾,目光就落在了北堂尊越的身上,下一刻,衣袖忽然被人轻轻扯动了一下,北堂戎渡本能地低头去看,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他的袖口,同时便听见北堂尊越安抚性地淡淡道:“……朕在这里,无论是谁,也没资格逼你。”
这句话语气平平,然而北堂戎渡满心的难堪却好象全然被这淡淡的一句给抚平了,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垂眼看着地面,默不出声,北堂尊越也没有催他,一双眼睛只是这么专注凝视着,看着垂头不语的北堂戎渡,就好象看他不够的模样,那目光当中有无限复杂的情绪,最终又都化作温柔之色,只是那眼底却流转着什么,仿佛在期待着某种答案和表态,要把北堂戎渡看透一般,北堂戎渡久久地沉默着,忽然间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许昔嵋,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绵软无力,低声道:“您跟我去书房再说罢……”话音未落,许昔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北堂尊越已声音铮铮,冷笑着道:“……有什么话是朕不能听的,嗯?就在这里说!”
“……爹,就当我求你了,听我一回。”北堂戎渡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北堂尊越的袍袖,那指尖用力得几乎都快蜷曲了,北堂尊越微微一顿,旋即目光就对上了北堂戎渡一双蓝色的瞳仁,那里面看起来温温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波澜,但下方紧抿的薄薄嘴角却明显泛出一抹刀锋般决绝的弧度,北堂尊越牢牢盯了他的双眸片刻,随后便忽然冷冷哼了一下,再不出声了,算是暂时的妥协,北堂戎渡见状,这才轻轻抓住一旁许昔嵋的手,低低道:“……您跟我来罢。”许昔嵋面色如霜地看了北堂尊越一眼,终究没有再做出什么事,随着北堂戎渡一起出了寝殿。
祖孙二人来到书房,北堂戎渡摒退周围一概人等,亲手关上了门,等他一回过身来,就见许昔嵋面色阴沉如铁,冷冷道:“……现在再没有什么不相干的人了,渡儿,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和那北堂尊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跟他……你跟他明明是骨肉父子,怎么竟做出这等丑事!”许昔嵋说着,饶是她一生经历过太多事情,此刻身子也仍然都在微微轻颤,明显是气得发抖,一副痛心疾首之态,北堂戎渡咬一咬牙,神情凝滞发涩,趋前道:“我跟他……我跟他的事情就和您刚才看到的那样,就是那种关系,您没有看错。”许昔嵋倒抽一口冷气,原本心里那点微弱的侥幸之意顿时就被北堂戎渡的这一番话冲得干干净净,她霍然看向北堂戎渡,目光灼灼逼视着外孙,仿佛正在极力抑制着怒气,额头有青筋微微暴出,勉强压住心头那汹涌的怒火,右臂倏然抬起,手指直直地指向北堂戎渡,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很快,许昔嵋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眼中精光一烁,低喝道:“渡儿,你说,是不是他逼的你?”
许昔嵋仿佛找到了一个站得住脚,也能让自己勉强接受的理由,立时一把抓住北堂戎渡的手臂,厉声道:“……是那混帐逼迫你,是不是?北堂家的男人没有什么好东西,性情凉薄冷血不说,又风流成性,你生成这副容貌,北堂尊越那没人伦的东西又怎么会放过你?”北堂戎渡看她一眼,心下忽然就有些发苦,不由得涩然一笑,摇了摇头,轻声却又十分明确地反驳道:“不是,他没有强迫我,也没有仗着武功和权势威胁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愿意的。”
“……胡说!”许昔嵋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而上,浑不觉自己的嗓音已变得尖利之极,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冷冽神气,整个人如同浸在寒冬腊月的冰水里一般,一张倾城容颜当即遍染严霜,她几不可觉地颤抖着纤细的指尖,指着北堂戎渡,声音也好象有些喑哑和尖锐,姿容如冰似雪,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你怎么可能是自己愿意的?……那混帐可是你亲爹!”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他儿子,他是我爹,我跟他都姓北堂,流的是一样的血,这些我全都知道……”北堂戎渡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两只眼睛就如同明净无波的湖水,清澈得仿佛没有任何杂质,嘴角微微噙着一丝微笑,就好象孩子般让人心疼的笑容,上午淡薄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投在他皎洁光滑的脸上,拖出不明显的阴影。北堂戎渡微微抬起双眸,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外祖母,徐徐舒颜轻笑,道:“……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没有逼我,我愿意跟他在一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父亲……没错,我是他的儿子,可我不是很在乎。”
“……你在说什么胡话!北堂尊越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竟让你连神智都不清楚了?说出这种没有脑子的话来!”许昔嵋的语气当中透出难以抑制的震惊之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北堂戎渡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整理了一下衣袍和头发,然后双膝一矮,缓缓跪了下去,声音似是平稳如水,却又字字仿佛刀锋一般划过许昔嵋的心口,道:“孙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也没有给我灌什么**药……他北堂尊越是我父亲也好,是大庆的皇帝也好,我都不是很在意,我只知道一件事情,他是北堂尊越,他一直都待我很好,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是我北堂戎渡喜欢的男人。”
时间仿佛静止在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死寂一般,许昔嵋沉默着,北堂戎渡说上一句,她的脸色便阴沉一层,待到最后,一张粉面几乎是变得铁青,秀美的眉目间完全捕捉不出有什么可以分辨的情绪,只有身子在微微颤抖着,突然,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个耳光重重抽在了北堂戎渡的脸颊上,染成玫瑰色的长长指甲保养得极精致,因为气怒交加的缘故,将北堂戎渡的脸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半寸左右的伤痕,上午的日光中,许昔嵋盛怒之下,脸色青白,两只玉手微微颤抖不已,高耸的胸口被激得起伏不定,死死盯着北堂戎渡,厉声喝道:“……我打醒你这个没有脑子的小畜生!枉你平日里千伶百俐,比哪个都聪明得多,如今却竟然让那么个混帐男人勾了魂儿去,白白长了这么大!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许昔嵋说着,越发愤怒,狠狠地瞪了北堂戎渡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紧握起了拳,随即厉叱一声,又是怒又是叹息,几乎伤心欲绝的样子,朝北堂戎渡道:“……真是糊涂东西!他北堂尊越是你爹!跟你亲娘生出你来的男人!他当初害了你母亲还不够,现在又要来祸害你!这种人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意,落在他手里的人,早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北堂尊越根本就没有心,这么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你以为你能得了什么结果?他只是在玩一玩你罢了!”
脸颊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痛楚,一丝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当中蔓延开来,同时嘴角似乎有一缕温热的液体缓缓蜿蜒而出,北堂戎渡从小到大只被北堂尊越打过几回,却也没下过这么重的手,至于许昔嵋,更是把他疼爱到心坎儿里,连一重话都没有说过,更不曾动过他一根指头,但眼下,却气怒攻心到这等地步……北堂戎渡从未见过外祖母这样暴怒,不觉低头垂眼看着地面,胸口一窒,便咳了起来,他极力压抑住低咳声,指尖冰冷,胸口堵得就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一口气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难受之极,他剧烈咳了几声,既而缓慢将头抬起来,一双凤目清明如镜,灼灼看着面前的美丽女子,一字一顿地道:“没有,他不是在骗我,我都知道的,他待我,不是说说而已……他没有害我,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害过我半点。”
许昔嵋听了这番话,顿时大怒,深恨北堂戎渡执迷不悟,随即双眉一竖,愤然再次扬手,就要再将一巴掌用力打下去,但就在此时,却看到北堂戎渡眼光平静,毫无躲避之意,那双眼睛,那种顽固决绝的神气,像极了让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许昔嵋的心底像是潭水被风蓦然吹皱了一般,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眉宇间忽然就有些萧索之色,颓然道:“……孽障,孽障……”一时间终于耐不住,眼圈儿已是红了,依稀有水气凝在眼眶当中,容色悲悯,双手捧起北堂戎渡的脸庞,出言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敢信他?你一向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了傻,栽了跟头?北堂尊越这个人,二十年前就是天下有名的无情冷血之人,他可是比你祖父北堂晋臣还要铁石心肠,你怎么敢真的信他啊!”
许昔嵋平日里纤长精致的柳眉拧成无法解开的死结,满脸憔悴之态,不复往日的妩媚雍容,声音也低弱下去,只那一双杏眼中还隐隐流淌着一丝说不出来的悲悯怨恨之色,她尽量平复了一下心情,深深地望着北堂戎渡,以手抚着外孙的肩,沉声道:“……渡儿,你告诉外婆,你跟北堂尊越之间的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北堂戎渡微微仰头,凝目看着许昔嵋的容颜,轻声说道:“是我十四五岁时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好几年了。”他知道自己惹得外祖母伤心了,因此说完这些之后,便只微低了眼睛,不再言语,许昔嵋闻言,眼角顿时微微一搐,银牙便已经深深咬起,嘿然道:“好几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儿年纪,不过还是一个孩子而已!你当时可以说是年少无知,不懂事,可他北堂尊越却已经有三十多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心智还不成熟,他身为父亲,却借机诱骗你,哄你入毂……傻孩子,你这是被北堂尊越迷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立刻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他没有迷惑我,也并没有哄骗我,而我也不是小孩子,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说开了,反而却只觉得有些心安和轻松,谁知许昔嵋听了这话,更是气恨难平,怒道:“我跟你说不清楚,你分明是已经中了北堂尊越的毒了,任凭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的,我只与那混帐男人分说一番,去会一会他,我要问问这位天子,为什么他当年害了我可怜的女儿还不够,现在又要害了我的外孙一辈子!”许昔嵋说完,就欲转身拂袖而去,北堂戎渡哪里敢让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碰头,顿时大惊,快速膝行两步上前,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许昔嵋的裙角,还未等对方开口,就已抱着外祖母的腿,紧张之色满面,急声诉道:“您别去找他,这些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我娘当初心中喜欢父亲,那也不是谁去逼的,至于我自己,也没有哪个来教唆哄骗,跟他有什么相干?都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走!”
“你糊涂!”许昔嵋又气又急,冷声喝道:“此事万万不行,先不说别的,只讲他是你亲爹这一条,你就有什么面目去见人?”说到这里,又想起北堂迦来,眼圈不觉泛红,凄声道:“渡儿,你娘当初犯过的错,你现在怎么也要去重蹈覆辙?你想一想,你跟北堂尊越的事以后若是被人知道了,天下人会怎么看?你的儿女要怎么看你?你想清楚!”她越说越是伤心,双眼定定地迫视着外孙,北堂戎渡跪在地上,面色微白,却仍然死死抓着许昔嵋的裙角不放,冷静道:“别人怎么看,我管不着,天下人要说什么就说什么去,我不在乎这些……至于佳期他们,我是他们父亲,他们如果因此对我疏远,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我北堂戎渡,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说着,松开了许昔嵋,既而静静伏下了身子,额头重重碰在光滑的地面上,叩首道:“您疼我为我好,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父亲他对我情意深重,他待我的好,我一生也报答不完,既然如此,眼下我便向外祖母请罪,请您恕孙儿做事荒唐,我实在是万万割舍不下他……我曾经答应过的,这一生绝不会辜负他,除非我死了或者他死了,不然永远也不会与他分开!”
许昔嵋如遭雷击,目光死死看住北堂戎渡,面色白了又白,只用手颤颤指着他,胸口不断地起伏,有心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北堂戎渡见此情景,继续说道:“……我既然身为男儿,对他有过许诺的,那么,一言既出,就再无反悔回头之意,只要他不负我,我就决不会负他!”
闻得此言,许昔嵋原本失望痛心的眼神骤然一软,仿佛被刺中了什么深藏的柔软地方,无数尘封已久的往事都被翻了出来,那是多么遥远以前的事情了,当年好象也有一个人曾经对她说过这些话,那时她还很年轻,就依偎在那个人的怀里,听见对方许下了不负她的诺言,却不知道命运之颠倒诡谲,莫过如此……一时间心情复杂难言,心底涌出不可遏制的疼痛,良久,许昔嵋的心神从往事中怅怅收回,将目光重新落在北堂戎渡的面庞上,她凝视着心爱的外孙,片刻之后,幽幽道:“你告诉我,渡儿,你究竟怎么样才能放下他?北堂尊越……真的不是你正确的那个人。”北堂戎渡兀自一怔,随即就忽然低低一笑,道:“若是这太阳可以不升起,四季可以不更替,人心可以再没有杂念,那我定然就可以与他一刀两断,再不提起。”
听了这番话,许昔嵋却是愣了愣,旋即沉默下来,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怔忡,仿佛是思绪被积年的什么东西给扯得飘忽不定,末了,忽然一滴晶莹的水珠就掉在了北堂戎渡的脸上,烫得人只觉得痛,许昔嵋努力自持着,仿佛无限酸楚,伸手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目光当中如同有烛火微跳,缓缓道:“我的傻孩子,你怎么这样死心塌地?你们北堂家的男人没有长情不变的,个个凉薄,怎么却出来了你这么一个异类?”北堂戎渡抬头凝望着她,久久道:“……您说的也许没错,其实从前我原本也以为,自己这辈子无非就是过一过娇妻美妾在旁,坐拥天下各色美人的日子,就这么快快活活地安乐到死,也是很好的。”北堂戎渡说着,顿一顿,却是忽然笑了起来,那笑若有似无的,仿佛很远,也仿佛很近,他微微笑着,略一迟疑,抬头定定看着许昔嵋,虽然是轻叹,但声音里却分明有着刚硬的神气,道:“……可是这世上却偏偏还有一个北堂尊越,这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的事情,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这么看重一个人,他高兴了我也觉得高兴,他生气的时候我也会很担心,也许我投胎做了他的儿子,就是为了见到这么个人,我天生就是得认识他,如果这不是姻缘的话,至少也是孽缘。”
许昔嵋心中微微一震,望着北堂戎渡,心念电闪,许多规劝呵斥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见北堂戎渡神色平静,已再无一开始时的迷茫慌乱,心下不觉又酸又软,想要说话却难以出口,如今事已至此,看样子北堂戎渡当真是铁了心的,哪怕自己执意阻挠,怕是也只会让外孙与自己离心疏远,可是如果什么也不做,眼睁睁地让北堂戎渡跟北堂尊越在一起的话,日后一旦有些什么,北堂戎渡又要如何自处?会有什么后果?想到此处,忍不住抱着北堂戎渡的头,隐隐垂泪道:“外祖母又岂是真的不明事理的人,可是我却无法不去担心,怕你以后过的不好……”北堂戎渡眼神倔强,淡淡道:“路是自己选的,无论走的顺还是坎坷,都要自己负责。”
许昔嵋听了,更是难过,不禁略略哽咽了嗓子,忽而长叹一声,看向北堂戎渡,用手轻轻摸一摸对方漆黑的鬓角,唏嘘道:“渡儿,无论我怎么说,你也决不会改变主意了么?”北堂戎渡跪在她身前,抬头望着她,声音如若梦呓,几乎低不可闻,只道:“……我知道您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若不能跟父亲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话,我一生之中就算是坐拥天下,也不会快活。”许昔嵋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痴怔,她强忍着眼中的酸涩之意,喃喃道:“我的傻孩子,你虽然是这么想,可是若将来他变了心,再不是像现在这样待你了,那么,你又要如何?”
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有着肆意到近乎惨烈的意味,徐徐说道:“我若变了心,他会杀了我,他若是变了心,我也会杀了他……我跟他两个人,总是会在一起的。”
许昔嵋只觉得心神巨震,她看着神色平静淡然的北堂戎渡,终究忍不住掉下泪来,耳边仿佛响起当年自己曾经对北堂晋臣说过的话:[……纵使你我日后情意有变,我也永远不会后悔。]
正值此时,只听‘吱嘎’一声,有人忽然推开了书房的门,北堂戎渡回过头,就看见了一张沉静的面容,那人大步跨入房中,日光如同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将其笼在里面,灿烂得让人别不开眼去,下一刻,一个温暖的怀抱已将他整个儿环住,那人熟悉的气息也随之包围上来,北堂戎渡忽然之间就心安了,不必再说什么,也不必做什么,只要安安稳稳地将一切托付给这个人就好……北堂尊越搂北堂戎渡在怀,却发现了他脸上那还没有消去的掌印,包括一道被划破的伤痕,甚至嘴角还残留着点点干涸的血丝,北堂尊越顿时眼神一厉,脸色虽然如常,可那平静下面却汹涌着暗潮,一字一字地冷冷道:“朕自己,都还从未舍得这般打过你……”
但此时北堂戎渡却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说话,北堂尊越见他一脸恳求之色,只得忍下气来,暂时不去追究这些,一手轻抚着北堂戎渡被打的脸颊,伸出舌尖替他舔去嘴角的血迹。
一旁许昔嵋原本见北堂尊越如此狎昵轻薄,正怒火上涌,却忽然看到了此刻北堂尊越眼中满满的痛惜爱怜之色,那种眼神根本无法做假,双眸中尽是无声的炽热,仿佛能把人烧尽似的,而当年北堂晋臣,也曾经这么看过她……许昔嵋看着眼前这一幕,好象要把这情景深深刻进眼里记住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转身再不看那相拥的两个人,只缓缓轻叹一声,飘然离去。
三百零五.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眼见着许昔嵋离开,北堂戎渡这才长出一口气,精神一松,任由自己缓缓瘫软了身子,仿佛被谁抽掉了整条脊椎骨一般,全身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只有心智却还清明如水,此时耳边有悠长的叹息声传来,一双结实的手臂揽紧了北堂戎渡,支撑住他软下来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北堂尊越温和中带着一丝复杂之色的目光锁在北堂戎渡的身上,轻声道:“……好了,没事了,朕就在这里,你什么也不必担心,什么也不必去想,嗯?乖乖的,听爹的话。”
书房里并不冷,但北堂戎渡却有些无端地瑟缩,仿佛身上那单薄的一件袍子并不足以让他取暖一般,连指尖都是凉冰冰的,不自觉地便偎依在了北堂尊越的怀中,北堂尊越似有所觉,将北堂戎渡搂紧,他身上穿着厚软轻密的大袄,暖烘烘的,将北堂戎渡裹在其间,一股昂贵的龙涎香气息从衣上传出,北堂戎渡靠在男人身前,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自己渐渐暖了起来。
北堂尊越的怀抱十分温暖而可靠,同时也散发着男子身上淡淡的好闻味道,依稀有迷离之意,北堂戎渡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此刻自己安全得很,一时刚要说话,却忽然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北堂尊越见状,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着,又是恼火又是心疼,却因为碍着北堂戎渡的情面,只得压抑着怒气,道:“……那女人果真放肆大胆得紧,莫非以为自己是你的长辈,就可以随便训诫你了不成?虽说你确实是她外孙没错,但你更是我大庆太子,这天下间除了朕一人之外,谁还配碰你?连朕自己当初都是气极了才打过你一两回,她怎么敢动你一指头!”
北堂尊越说着,更是怒气盈胸,就要去托起北堂戎渡的脸蛋细细查看,但北堂戎渡却是下意识地一低头,在男人的怀里轻轻挣扎一下,然后就微微转过了身子,不肯再去看北堂尊越,只是背对着这个人,明明知道对方就在身后,可是却不清楚自己此刻为什么就忽然不想与北堂尊越相见,喉咙口好象有些什么东西似的,堵塞得难受,眼中的唏嘘与委屈之意再难掩饰下去,北堂尊越一怔,随即就从背后环住了北堂戎渡,极轻声地劝慰道:“……长生,怎么了?”
这样亲昵和蔼的语气,这样仅仅只有一个人才有资格唤出来的称呼,让人一不留神就会失陷下去,以后也再爬不上岸来……北堂戎渡的鼻翼微微抽动了一下,鼻子发酸,声音里的一丝失落之意无论怎么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住,只低声说道:“我没有什么……没事。”北堂尊越见此情景,心下不由得生出怜意,一只手放到北堂戎渡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摩着北堂戎渡的头发,那乌亮的发丝柔软得好似黑缎一般,垂在身后,被北堂尊越以修长的五指梳理得顺滑如水,北堂尊越的嗓音十分柔和,其中又带了一点懊恼,说道:“……刚才你偏偏不肯跟朕在一处,非要自己与那女人过来单独说话,岂不是自己要找亏吃?若是朕在你身边,她又哪里动得了你一根毫毛!”说着,双手扶住北堂戎渡的肩,只消一使力,便将那身子硬生生地扳了过来,让北堂戎渡不得不面对着自己,既而用手捧住北堂戎渡的脸蛋,又是恼火又是怜惜地道:“让朕仔细瞧瞧,看那恶女人究竟把你打成什么样子了……这莫名其妙的悍妇。”
北堂戎渡被北堂尊越单方面箍住,一只有力的大手半强迫地托着他的脸庞,不让他躲避,因此只得沉默着,任北堂尊越仔仔细细地打量,北堂尊越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一寸地在北堂戎渡的面孔上逡巡着,只见那原本雪白的脸蛋有一侧被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掴印子,红红地十分明显,一道被指甲划破的伤口虽然不算深,却也还是微微渗出了些许血丝,北堂尊越眼见如此,眸中已含了三分戾气,冷声道:“……这恶妇下手竟是毫不留情,你不是她的外孙么,倒也下得去手!”说罢,半是心疼半是薄责,轻斥道:“还有你,莫非你自己是傻子不成,她要打你,你难道就直挺挺地让她打了不成?就算你不肯跟她动手,却难道连躲开都不会了?”
但北堂尊越骂归骂,自己的儿子毕竟还是自己心疼,捧着北堂戎渡被打的脸,猩红的舌尖微微探出,认真地舔去伤口上的些许血丝,也濡湿了被划破的肌肤,须臾,北堂尊越松开了怀里的北堂戎渡,握一握情人的手,无限愤懑与戾气尽数被强行压抑了下去,语气怜惜地道:“是朕不好,让你挨了旁人的打……也就是因为她是你外祖母罢了,不然朕岂能善罢甘休?”
男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幽幽传来,北堂戎渡略有一丝怔忪地停了片刻,看着面前的北堂尊越,比起从前,这个人在外表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唯有眼角更添了几分威严,目光也愈加深沉,弹指之间,两人在一起的时光一晃就已匆匆过去了数年,流逝的岁月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与思想,从一个还有些青涩的少年成长为现在的年轻男子,而唯一不变的,只有北堂尊越,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彼此的身份却也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曾经根本不相信会真正爱上什么人,但时光的手那样奇妙得不可思议,从初初携手之际的犹疑不定,渐渐被人走进心中的无知无觉,直到今日的撕扯不开,北堂尊越的身份也从一开始的无遮堡堡主过渡到九五至尊,而同时,两人之间,也不知在何时因为诸多外物的因素,留下了微不可见的鸿沟。
北堂戎渡呆了片刻,忽然微微伸出手,去抚北堂尊越的脸,他知道这个人是皇帝,是天子,很多事情并不是对方故意要那样做,而是北堂尊越长久以来被养成的性格以及所处的地位所决定的,只不过,自己的心底总是介意的,不能释怀,这样矛盾的心情,这样的执念,让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也许有人会认为,他北堂戎渡的权力在如今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可是只有天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就急于登上那个位置,而是想借由那个位置摆脱长久以来的沉重负担--只有这个男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啊!
北堂戎渡伸过来的手碰上了男人的脸,北堂尊越微微一顿,随即就牢牢捉住这只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让那柔软的掌心亲昵地与自己接触,北堂戎渡此时眉角微皱着,仿佛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般,紧抿着薄薄的嘴唇,北堂尊越见状,那一腔怒气便散得无影无踪,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北堂戎渡的肩头,低叹道:“……是朕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嗯?朕保证,以后再没有下次了,朕不允许再有任何人因为这件事来为难你,谁也不许。”北堂尊越说着,凝视着情人须臾,问道:“那女人刚才还打了你什么地方没有?给朕看看……听话。”北堂戎渡微微摇头,道:“没有……我没事。”虽然这么说,眼角终究还是泛红,无声地伏在北堂尊越的肩头位置,低声道:“……外祖母说了,北堂家的男人没有真正长情不变的,我若是执迷不悟的话,到头来,吃亏受罪的只有自己。”北堂尊越听了,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开口反驳许昔嵋说的这些话,只是手臂微微用力,环住了北堂戎渡的腰身,让他不能够离开半点,道:“那么,朕只问你一句,长生,你可信朕?”北堂戎渡缓缓闭上双目,怀着一点莫名的微妙心情,只觉得很多顾虑都是不必要的了,也再没有什么理由来拘束自身,道:“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北堂尊越闻言,嘴角微微扬起,那并不明显的笑容里可以分辨出满足的意味,他用手臂轻轻抱着北堂戎渡,在那光滑的脸颊上吻了吻,谆谆叮嘱道:“咱们不理会旁人,其他人爱怎么说怎么想,都随他们去,只有你跟朕好好在一起才是真的。”一时间好象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托起北堂戎渡的脸庞,拇指压在对方红润的唇上缓缓摩挲着,目光当中愈发有含情之色,说道:“方才朕过来的时候,依稀听见你正对那女人说,若是不能与朕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话,便一生也不会快活……你既然有这样的心意,朕又怎么舍得辜负你。”北堂戎渡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垂目不语,这样无言迷茫的情态,是最惹人心生怜爱的,北堂尊越见此,在他唇上轻啄两下,低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情,朕不与她计较,你也不许把这事再往心里去,嗯?听清楚没有。”北堂戎渡淡淡地扬一扬嘴角,很平静地说道:“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曾见过受过的,我还会在意什么?更不会都往心里去……你放心。”
北堂戎渡说着,抚上北堂尊越结实的手臂,明明是并不怎么在意其他人的眼光的,可是被很亲近的人,自己的外祖母所痛斥,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一丝微微的抽痛,但面上却仍然维持着平和之色,缓缓说道:“……即便别人怎么样,但我哪怕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谁说什么做什么,我一概不听不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必是会做到的,二郎,你不用担心。”他刚刚说完,便止不住地咳了两声,北堂尊越轻轻替他拍着后背,道:“走罢,回去朕给你上药,这脸都有些肿了。”北堂戎渡摸了一下自己还火辣辣的脸颊,点点头,随北堂尊越回到了寝殿。
半晌,殿中弥漫着一股浅浅的药气,北堂尊越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只盛满黝黑药汁的瓷碗,正用银匙舀了热腾腾的药汤喂北堂戎渡喝下,北堂戎渡此时脸上已经涂过了消肿止痛的药膏,火辣辣的脸颊只觉得清凉了不少,倚在床头坐着,皱眉吞下一勺递到面前的药汁,温热的液体从喉中流进腹内,立时就道:“苦……”北堂尊越面色极是温和,难得耐心地道:“自己有咳嗽的毛病不知道么,良药苦口,快点喝完了。”北堂戎渡也没再说什么,自己勉强一口口地喝净了汤药,北堂尊越伸手拿了绢子给他拭了嘴角,道:“……这药里有安神静心的东西,要不要躺一会儿?”北堂戎渡扯住对方的一角衣袖,望着北堂尊越:“那你在这里陪着我……”
“朕哪里也不会去。”北堂尊越放下空碗,给北堂戎渡盖上被子:“……好好躺着,朕陪你说话。”北堂戎渡嗯了一声,两人安静相对,一时间四下寂寂,唯有殿外日光灿烂,风声间或。
冬雪淡淡地飘洒着,覆盖了整座雄伟的皇城,上京内外,白雪皑皑,一片银妆素裹的世界。
下朝之后,北堂尊越回宫换上便服,略用了几块点心,便开始批阅公文,外面点点雪花飘降,如同碎絮细棉一般,无声落着,阁内也并未留几个在旁服侍的人,只有北堂戎渡身上还穿着厚重的朝服,在一旁替北堂尊越倒茶磨墨,做些杂事,两人静静在一处,倒也算是安逸。
此时屋里供着暖,暖阁里的地龙烧得太热,整个阁中都是热洋洋的,北堂戎渡一身繁复华袍,几乎要生出几分汗意来,将手上磨墨的物事一放,用手朝脸上扇着风,道:“……你这里太热了,比六月的天也不差什么了。”北堂尊越闻言抬起眼来,哑然一笑,慢慢呷着茶,侧头对他说道:“那是你穿得太多,给脱了不就是了?”北堂戎渡搓了一下脸,蹙眉哂道:“我才不脱呢,这衣裳一层又一层的,穿着费事死了,我宁可让自己热着。”说罢,去拿毛巾浸了水,拧一拧之后便将脸擦拭了一遍,却忽听北堂尊越道:“……你过来,朕也要擦。”北堂戎渡听了,回身看了对方一眼,只好咕哝道:“我又不是伺候你的人,干吗要支使我来服侍你?矫情。”
北堂戎渡说归说,还是重新绞了湿毛巾,走回去递给北堂尊越擦脸,北堂尊越却是一动也不动,根本就没有丝毫自觉的意思,只端坐如山,施施然吩咐道:“……你来。”北堂戎渡忍不住笑,抿嘴道:“你有手有脚的,懒死算了。”说着,拿毛巾细细替对方擦了脸,北堂尊越握一握他的手,只‘嗤’地一笑,道:“不孝的东西,朕还没叫你喂饭喂水呢,你就开始抱怨。”
墙角的大鼎里焚着檀香,幽幽散开到周围的空气当中,被热气一烘,便化作了一派醉人的暖香,北堂尊越的手极热,把丝丝暖意通过手指都传递了过来,北堂戎渡轻抠着男人的指甲,低眉浅浅一笑,说道:“你若是哪天生病了,我自然会给你喂饭喂水,好生照顾你,可问题是,你这身体壮得简直像头牛,能生病才怪。”北堂尊越抬手敲了一下北堂戎渡的脑门儿,笑骂道:“……口无遮拦,竟敢把朕与一头畜生相提并论?”北堂戎渡一扬脑袋,兀自捂住额头,恼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许你再敲我脑门,打我脑袋之类的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没长到你这么高,肯定就是因为你总爱打我的头,这才长的慢。”北堂尊越只眉眼含笑地看着北堂戎渡,轻笑道:“……胡说八道,这跟朕有什么关系,一定都是你自己挑食不爱吃饭的缘故,活该。”
两人说笑片刻,北堂戎渡站在案前,随手替北堂尊越将看过的公文整理了一下,一时粗粗瞥见一份摊开的折子上的内容,便笑着:“今年确实有些冷,这施粥棚正应该多建几处,帮一些穷苦人度过难关。”北堂尊越微微一笑,捏住北堂戎渡的指头,揶揄道:“说到底,其实你才是大财主,只怕比朕还富裕些,这施粥救济之类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办去。”北堂戎渡也不在意,随口应下,一时北堂尊越继续处理着公务,北堂戎渡踱到南窗下,给一只红嘴鹦哥喂食,一面用手逗弄那鸟儿,一面说道:“今天朝会上说的事,你怎么看?依我说,也该如此了。”
如今佛教颇兴,从前也还罢了,到如今大庆建国,百姓生活逐渐安逸下来,就容易有更多的人开始愿意烧香拜佛,一些达官贵人也时不时向寺院捐献香火,不少佛寺都有自己的田产与财物,也因此招揽了许多贫民来归依自家,使之依靠耕种寺院的土地为生,其间寺中还会训练武僧,虽说未必有什么异心,但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隐患,今日朝堂上便有大臣上奏,以诸寺占地广阔,积蓄武力财货之故,建议北堂尊越对其加以压制,否则日后只怕生出祸端。
“……朕对那些光头和尚也没什么好印象,全国上下佛寺数千所,僧人三十余万,信徒数百万,这股势力,朕身为天子,又岂能任由它发展下去?”北堂尊越撂下笔,用湿毛巾擦了擦手:“朕现在腾出手来,压制这些人,已经势在必行,不然又怎能由着他们寺有甲兵,发展信众……如此,岂不是给朕自己埋下隐患。”此时窗前北堂戎渡正捏着几粒瓜子在逗鹦鹉啄食,闻言轻笑道:“我知道你一向讨厌和尚,只不过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莫非你还没忘了那件事情不成?”北堂戎渡所指之事,便是当年婆罗寺的空真和尚要将他幽禁在山上的旧事,后来此事虽然没有成功,但当时北堂尊越却大发雷霆,单人匹马闯入婆罗寺,不仅杀了满寺的和尚,还将空真废了修为,生擒回无遮堡,关在地牢当中,也因此对和尚一直没有多少好感。
“……朕向来记仇,又怎么会轻易忘了。”北堂尊越起身走到北堂戎渡身后,搂上情人的腰肢:“……那老和尚当年若是真的得手,将你软禁,那朕现在岂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要到哪里寻你去?”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这秃驴现在怎么样了?若不是你当初说他不过是受人挑唆,没必要伤他性命的话,朕早就一掌结果了这个多管闲事的老家伙。”北堂戎渡回过头来,看了北堂尊越一眼,道:“去年夏天的时候,空真就在牢里圆寂了,他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寿数已尽。”北堂尊越听了,挑一挑眉,哼了一声道:“……倒是便宜了他。”
北堂戎渡笑道:“好了,其实他也不是什么恶人,无非是立场不同而已,一个已经圆寂了的老僧而已,你何必还念叨着从前的事情。”说着,理一理北堂尊越的领口,问道:“既然说到这里,那你准备怎么做?如今天下安定未久,实在不适合动什么干戈,虽说打压这些僧人是必然的,可也没必要弄得血淋淋的,再说了,那些都是佛门中人,还是留些余地才好。”北堂尊越轻咬了一下情人的嘴唇,似笑非笑道:“朕又不是嗜杀之人,难道一有事就打打杀杀的不成?……朕已经想过,这些寺院必须限田,既然是出家人,自然四大兼空,给他们留下自给自足,够吃饱饭的土地就行了,叫他们自己种地去,剩下的,全部造册按人头拨给贫民,也不许香客捐献土地田产,只准布施香油钱,如何?这么一来,这些和尚再没法大手大脚过日子,哪怕以后有人想逃避徭役赋税去当和尚,朕看他们又能收下几个?也不怕饭不够吃!”北堂戎渡听罢,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够坏的……不过,现在不少寺院历年来都积累了许多财物,虽然田地减少,但是一段时间内也可能不受多少影响,既然如此,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