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殷知白陡然冷笑起来,语气中隐隐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冷意:“北堂,我的事你也知道不少,我身为殷家长子,却自幼行事不羁,这些年更是只会在外寻花问柳,风流荒唐,而殷知玄比我小上几个月,却从十五岁起就开始从旁帮我父亲理事,上回来无遮堡祝寿,若不是他偶然练功出了岔子,须得卧床调养一阵,也轮不到我带人前来…”他冷笑着,眼中敛去阴霾:“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我没有自幼就浪荡不服管束,不得我父亲欢心,那我根本不会活到现在…因此即便为铲除他们母子,伤了平剑山庄几分元气,我也根本不在乎。”殷知白语气淡漠,眼中却流露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幽冷之色:“我在平剑山庄,自会与无遮堡里应外和,平白可以省去你们许多力气…只是若殷知玄母子一死,我父亲亦不在了之后,以我向来浪荡的名声,说不定我那叔叔殷如海也想在平剑山庄掺上一脚,毕竟他是我父亲的亲兄弟…到时候,也还要仰仗无遮堡。”
北堂戎渡眼波微微流转,将腕间的金蛇绕在指上把玩,轻笑道:“殷如海?你那叔叔既已离开平剑山庄多年,那么,也就别去搅和别人家的事了,平剑山庄,他别想伸得进手…说起来,他儿子殷玉楼前时被我送到江浅衣手里,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连儿子都没有,他要那么多家业有什么用?你是他亲侄儿,以后殷家,自然是你给他‘养老送终’。”
两人淡淡说着,突然之间,相视大笑,既而北堂戎渡喝了一口已经有点儿凉了的汤,用湿毛巾擦了擦手,忽然漫不经心地道:“当年和我结交的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这天了罢,无遮堡的少堡主,日后会是你得到平剑山庄最大的助力…殷知白,谁说你是个不成器的浪荡子?其实你爹,才是真正有眼无珠的那个。”
殷知白仿佛全然不在意,只微微笑道:“你也不吃亏,用平剑山庄这个助力,还有我这么个酒肉朋友,够本了。”北堂戎渡笑意徐徐,似乎也不介意当初自己被算计了,只道:“蛰伏十余载,如今一朝冲天…想必不用太久,我就应该叫你殷庄主了。”
红罗绡金斗帐靡华濯濯,半挽半掩,青铜飞云烛台上一支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有烛泪依依蜿蜒而下,外面天色只是略微有一丝晨曦的迹象,室中一丝声响也无,只暧昧地隐隐缭绕着昨夜云雨过后的味道。
一道人影坐在桌前,北堂戎渡正就着灯光聚精会神地把玩着一柄精致的龙纹匕首,身后不远处的床上,男人半眯着眼睛,看着那静坐的身影,忽然就想起昨夜的场景,原本不过是普通的一次纵意,却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加入,而变得出乎意料地畅快…半晌,北堂尊越忽然开口道:“…怎么起得这么早?”
北堂戎渡闻声回过头,笑道:“爹,你醒了?”
六十六.心术
男人从容不迫地将身体撑起来,从被子里露出结实健壮的上半身,低低笑起来,看着床前的少年,脑海中零星闪过昨夜纵情狂欢时的片段,揶揄道:“本以为你昨夜耗了不少精力,如今看起来,似乎还没累到家。”北堂戎渡挑眉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还没那么不中用。”
北堂尊越和他打趣几句之后,这才掀起被子下了床,随手拿起外衣往身上一裹,便去沐浴,北堂戎渡却是跟在他身边没离开,一面挽起袖子替男人搓背,一面将方才平剑山庄之事细细说了。
北堂尊越泡在水里,听少年将事情一一详细道来,金色的眼眸半阖着,似乎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等到北堂戎渡说完,又过了一小会儿,这才仍旧半闭着眼睛,开口淡淡道:“…准了。”说罢,依旧半合着双目,却语气无波地问道:“如果要覆灭平剑山庄,自是需极大的力气,但若只是替那姓殷的小子铲除对头势力,助他上位,倒也不会太费手脚…既是如此,你怎么没有直接答应帮他,倒是向他索要报偿?本座记得,你和他很有几分交情,只要你愿意亲口来求本座一求,本座也不是不会答应你,派人帮他。”
北堂戎渡微微含笑,斜身坐在池边,拿澡巾替北堂尊越搓着后背,淡然道:“是啊,我和他确实很有些交情,可是我更清楚一件事,朋友归朋友,交易归交易,我是无遮堡的少堡主,首先维护的是无遮堡的利益,决不会白白用堡中的力量去帮助别人…这世上能靠得住的人太少,枕边人可能今天还和你情意绵绵,明天说不定就会给你一刀;朋友可能现在与你把酒言欢,将来哪一天就把你卖了;手下的人当面唯唯诺诺,奴颜婢膝,暗地里,却不知会怎样阳奉阴违…”他说着,手中的澡巾擦过北堂尊越的肩胛骨,语气也依稀是柔和的,轻声道:“可我知道爹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骨子里流的是你的血,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对我好,会护着我,哪怕有时候会骂我打我,可我信你永远不会真正害我…”
北堂尊越半合着的眼中陡然升起一点光亮,明灭捉摸不定,他平生从未听过这样推心置腹的温言款语,这样全身心俱是满满信赖的剖白--父母对他并无多少亲情可言,兄弟之间更是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姬宠侍娈们只会奉承讨好他,众多下属敬畏惧怕他…这天下间绝大多数人或是畏他,敬他,恨他,可却只有这个人是不同的,这孩子不怕他,也不特别敬戴他,更不会刻意讨好他,这个少年愿意与他亲近谈笑,有时也会和他吵架,甚至惹怒他,但是他从没有真正厌弃过这孩子,就如同一头危险的野兽,在面对幼崽的时候,愿意偶尔收起锋利的爪牙,用温暖的皮毛为其遮风挡雨…
男人自水中转过身,微微抬眼看着坐在池壁上的少年,一对金瞳中流转着幽暗不定的色泽,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很快地,他就笑了起来,既而温言缓缓问道:“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渡儿,本座问你,等以后你也有了孩子,假若有一日本座和那娃娃同时中了奇毒,你却只有一颗解药,你会选择本座,还是那孩子?”
北堂戎渡看着他,忽然也笑了,悠然道:“我选父亲你…孩子没了,我以后还可以生很多,可是你没了,我上哪里再去寻一个爹呢…虽然你打我的时候还挺用力的。”
这样原本充满温情意味的言语,就这么让那最后一句话给煞了风景,北堂尊越不觉笑骂道:“就那么一点儿小事,现在还记着呢?”北堂戎渡咧了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眨眼道:“我可是从小就很记仇的,爹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时间北堂尊越沐浴完毕,回到了昨夜睡过的房中,北堂戎渡站在他身后为他梳头,将那发丝用梳子慢慢理顺,道:“今天我和韩烟去打猎,爹也去么?”北堂尊越听了,心中无端有些不悦,慢慢捻了一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道:“你既然已经答应姓殷的小子,会助他成事,还有工夫游山玩水?”北堂戎渡倒也不怎么在意,可有可无地道:“也罢了,那就改天呗…”他说着,却是敏锐地从男人的话里听出另一分意思,遂眼中微微一闪,浅笑道:“怎么,爹的意思,是要我开始慢慢学着接手堡里的事么?”北堂戎渡这些年在外率人打拼,虽说在无遮堡各处分部势力中间已攒下不小的声望,且掌管了天璇堂,但毕竟数年不在堡中,真正的权力核心他还没有参与进去,而如今北堂尊越刚才的态度,却分明是有让他负责此次平剑山庄一事的意思,北堂戎渡前时一口答应殷知白,是因为他完全有把握北堂尊越会同意,但也没想过此事会由自己接手--他本以为自己只是会听从北堂尊越调派行事而已,这倒算是个意外了。
北堂尊越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下温润的扳指,神情自如:“本座当年十五岁便执掌整个无遮堡,你如今十四,即便不及本座,总也不能差得太多。”北堂戎渡微微敛眸,既而轻声应道:“孩儿知道了。”
一间议事堂中,两面分坐着数名锦袍罗绣的中年男子,其中最年轻的也有大约三十三四岁的模样,人人皆是目色沉静,神情稳着,几个美貌侍女穿花蝴蝶也似,手捧香茶一一奉上之后,便无声退了下去。
诸人正安坐之际,忽听有人淡笑道:“方才和父亲下了盘棋,因此来得有些迟了,诸位不要见怪。”说着,一名黄衣少年已姗姗踱入堂中,面容修秀无俦,眸中阔海横波,含笑朝着在座诸人微微颔首示意。众人站起身来,或是口称‘少主’,或是称其‘公子’,皆道:“言重了。”
北堂戎渡笑容温和,让众人都重新坐了,自己也坐在堂内正中间的桌前,捧起一盏热茶呷了一口,这才抬眼一笑,道:“我今日让各位来此,是因为有一件要事,要与几位商量。”说着,就笑道:“平剑山庄庄主殷如烈,如今怕是也没剩多少日子了,他膝下两个儿子,长子殷知白与我交好,我属意助他坐上庄主之位,各位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虽未说明,里面的意思却已是再直白不过了,当下诸人面上神色虽不动,心中却自是各有计较,正安静间,却听一个声音忽然稳稳道:“小公子如此,不知可已得了堡主的首肯?”
说话的是一名四十七八岁模样的中年人,浓眉鹰鼻,身材高大,北堂戎渡含笑看过去,道:“原来是董司执…父亲他自然是答应了的,且令我一手操办,不然我又怎敢擅自行事?”董步川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不卑不亢道:“恕属下直言,江湖尽知那殷知白是有名的浪荡子,其弟殷知玄却是年少有为,如今把持着平剑山庄十之二三的势力,公子如今若是一意要助那殷知白,只怕是要颇费力气,得不偿失。”
董步川是无遮堡中的老人,曾跟随过北堂戎渡的祖父,资历甚老,当年北堂尊越与兄长相斗之际,曾力挺北堂尊越登位,是以如今除了在北堂尊越面前恭敬无漏之外,无遮堡中其余诸人,大都让他几分,眼下他说话间虽并无不敬,可那意思却是隐隐暗指北堂戎渡只为自己与殷知白的交情,不顾无遮堡利益行事。
北堂戎渡只是浅笑,道:“大司执这样说,是认为我撺掇怂恿父亲如此么,还是大司执觉得父亲耳根子软,听凭我乱来?”在座众人此时面上不动,心知眼下双方这和风细雨一般的对答之下,隐藏的是新老势力的交锋--北堂戎渡是无遮堡的继承人,董步川对这一点也没有异议和什么不好的心思,只不过言行之间有些指点后辈,倚老卖老的味道罢了,他是伺候了两代堡主的人,权柄又高,一般来讲,在少主子还没有登位之前,总是要很给他几分体面的。
董步川听了北堂戎渡的言语,遂淡淡而笑,道:“堡主文韬武略,怎是随意听信之人,只是公子如今年纪还轻,属下只担心易受人蛊惑,轻信了外人。”北堂戎渡脸上的笑容开始缓缓敛去,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半晌,忽然抬头一笑,看着董步川徐徐说道:“董司执,日后这无遮堡想必父亲是要传给我的,你现在得罪了我,就不怕我将来给你小鞋穿?或者如今去父亲那里吹吹风,说些对你不利的言语…你知道,父亲向来是疼我的。”董步川微微笑了起来,一手轻捋了一下胡须,说道:“公子说笑了,属下半生忠心只为无遮堡,即便言行之间得罪了公子,公子又岂会当真怪责计较?”
话音方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一盏茶碗被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里面的热茶亦溅得到处都是,北堂戎渡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点头道:“错了,我恰恰就是一个计较的人…”他轻声笑道:“大司执,你好象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无论你有多高的资历,多重的权柄,我年纪有多轻,经验有多浅,你也仍然还是无遮堡的下属,我也仍然还是无遮堡的少主人…所以,不要对我指手划脚,这堡里的主子只有我父亲和我两个人,能教训质疑我的,也只有我父亲--而永远不是你们。”
北堂戎渡说完这句话,便冷笑了一下,忽然一字一字地道:“董步川,自今日起,你不再是大司执,可以回家养老了…我相信,父亲会答应我这个建议的。”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看也不看神色耸然的众人,同时淡淡道:“今日我没心情再谈什么事了,明天下午,你们再在此处见我。”
快要走到门外时,北堂戎渡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遂稍微停了一下脚步,却不回头,只道:“董步川,记得你有个儿子在做暗监总执事,今年也快三十了罢,平时做事也还好,你的位子,就由他先代着看看罢。”说完,又轻声娓娓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各位还需时时谨记,不要忘了才是。”
“这样一来,只怕董步川不但不会怀恨,还要感激你才是。”
室中檀香缭绕,沈韩烟细细磨着墨,旁边北堂戎渡执笔临着字帖,全神贯注,闻言,遂笑道:“没错,打一棒再给个甜枣…董步川被我先是当众撕了面子,撸去权柄,其后我却又让他儿子顶了他的职,这一番大惊大喜之下,他不但不会对我心有怨恨,反而还要感激我。”
北堂戎渡将笔润了润墨,含笑道:“从前有不少皇帝经常会贬一些臣子,然后让新皇登基之后,再启用这些人,于是这些臣子日后便死心塌地为新皇卖命…董步川如今这个位置已是很高,也没有太多我施恩笼络的余地,可是他的儿子不同,董岳若是想坐到这个位置,不知要多少年,而且不但要有能力,还得凭运气,如今我提拔了他,还怕他不效死力?同样是大司执这个位置,我没有损失一点东西,就让一个原本倚老卖老的大司执换成一个对我忠心的人,何乐不为?”
沈韩烟亦笑,接话道:“况且为人父母,总是为儿女着想,董岳接了位子,董步川只有感激的份。”北堂戎渡嗤嗤笑道:“可不是?他儿子顶了他的位子,董步川只会大喜过望--不然等他日后老了,自有旁人来接他的位置,而如今,我却提拔了他的独子,给董岳大好前程,不怕他父子不死心为无遮堡办事!至于董步川,我虽然说是让他在家养老,可他儿子既然做了大司执,他难道会不在后面提点帮教?他在堡里几十年,人脉路子什么的,都是熟透的,董岳有他在旁,行事不会有差错。”沈韩烟帮北堂戎渡吹了吹纸上半湿的墨迹,道:“北堂,你今日,也是存了立威的意思罢。”北堂戎渡放下笔,拿湿毛巾擦了擦手,道:“是啊,我要确定自己在无遮堡的地位,让下面的人明白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而是他们正经的主子,除了父亲以外,我也能够决定他们的身家前程,包括性命。”
他说到这里,不觉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这也是父亲他,真正的意思罢--让所有人都逐渐知道,我是最合适的堡主之位继承者…如果我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日后又凭什么撑起这份家业,凭什么姓‘北堂’?”
六十七.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一日晴空朗日,天气分外澈好,北堂戎渡一进房中便拧了湿毛巾擦脸,又叫人送些凉茶上来,喝完之后,便往床上一倒,叹道:“累死我了…”
沈韩烟正在榻间盘膝运功,闻眼便睁开眼,笑问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稍微挪了挪脑袋,枕在他的大腿上,闭着眼答道:“这半个月以来,平剑山庄的事还算顺利,今天一上午我先是听他们报了最近的进度,然后又去和爹一起在后山练功,谁知道半途他却和我对起招来,结果现在我身上连一分内力都提不出来了,还被揍了一顿…韩烟,你拿点儿药油给我擦擦。”
沈韩烟闻言便下床取了个瓷瓶回来,然后替北堂戎渡脱了上衣,乍一见了那身上的几处大块的瘀青,不由得簇眉道:“不过是喂招而已,堡主…又何必真动手呢。”北堂戎渡趴在床上,不禁笑了笑,道:“这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他才叫狠呢,当年我还没有凳子高,为了锤炼这一双手臂,先是用糙米,其后改用河沙,最后又用铁砂…等你来了的时候,看见我天天用铁砂磨练倒好象是挺轻松,却不知道我刚开始的时候,皮开肉绽都是家常便饭。”沈韩烟知他自幼在修行这方面极是吃苦,不觉心下怜惜,往少年身上倒了些药油,给北堂戎渡细细揉着身上的瘀伤:“堡主也确是严厉了些…”
北堂戎渡鼻中闻到药油的清凉味道,似乎也没那么累了,遂娓娓道:“爹是为我好。想练好功夫,就得先遭罪…人体其实就像一口缸,修为可以看作里面的水,现在江湖中除了爹以外,武功能胜我的当然也有,可是我敢说,虽然眼下他们这口缸里的水比我多,可我从小就将身子打磨好,配以北堂家的秘法,让这口缸比他们大,所以将来能容的水绝对比他们多得多…不然你以为,北堂家凭什么每一代的堡主都是修为绝顶,爹凭什么稳坐天下第一高手的位置?”他说着,又转过头朝沈韩烟笑道:“对了,关于平剑山庄一事,我还要亲自出堡一趟,今天下午就和我一起出门罢。”青年微微点了一下头,往北堂戎渡身上又倒了些药油,替他将瘀青揉开,然后出了房间,去整理一下出堡要带的东西。
北堂戎渡在床躺了一小会儿,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便起身下床,拿了笔,思索片刻之后,终究还是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字,然后卷成纸卷,封进一根小竹管当中。
青帝门。
这一处居所极为清净,四下近乎没有什么人声。
男子运完一套剑法之后,便往屋内走去,正值此时,忽然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朝这边飞了过来,男子回过头,起落间就已一手捉住了鸽子,目光在见到鸽爪上拴着的小竹管时,不禁微微亮了,另一只手随即就从竹管里抽出只有巴掌大的白纸,缓缓展开,然后满纸只有一个大篆的‘蓉’字,便突兀地投进眼底…
--[若是下回再见你的时候,我会飞鸽传书,提前给你传过来消息…]
星子零落,华灯初上。
月白色的软缎绣鞋徐徐踩过地面,不发出一丝声响,北堂戎渡无声地出现在夜色里,如同月下的一缕清风。
窗边的案几上放有一只青瓷美人觚,里面供着几枝白梅,清香幽幽,北堂戎渡绕过一架屏风之后,就看见里面的睡床上半掩着杏子黄的罗帐,床内依稀有人在熟睡。
北堂戎渡缓步走近,还未到达床前,里面的人就已醒了,沉声道:“…什么人。”说着,已揭开了帐子。
一身素白的寝衣,黑发垂散,剑眉微微皱起,男人的面容在淡淡的柔和灯光中显得有些模糊,然而在下一刻,那面上的神情就真正鲜活清晰了起来,同时心头瞬间大震,仿佛是无数雷电一同打亮了天际,眼中,登时迸射出喜悦欣兴之极的光芒:“…蓉蓉?!”
室中只点着一盏灯,因此光线并不很分明,但牧倾寒只看了一眼,便把那少女的轮廓深深锁进了眼底,就见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正站在离床榻不远的位置,一身淡水蓝的衣裙,素颜简髻,双眸黑亮得如同两丸黑水银,见男子醒了,便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虽然淡若云烟,若有似无,却好似将周围都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