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四下里
北堂戎渡骤然凝眸于沈韩烟,目光中深深藏住那一丝冷凝之色,却不是欢喜,只顿觉心寒,脑子里酸疼不堪,他回味着方才青年那句话,袖中的手越来越滞住,几乎要僵在了那里,心中越发沉了下去……他记得自己确实在一个多月前于宋氏那里就寝,当时正好是他遇刺受伤的前两天,时间上倒是差不多能够对得上,但眼下他却已断定北堂尊越与宋氏曾有过事端,因此北堂戎渡根本不能确定这个孩子究竟是自己的儿女,还是自己的弟弟或妹妹!
思及至此,北堂戎渡心中霎时间沉了又沉,神情也悄无声息地渐渐冷寂了下去,额前的发丝无端平添了一种柔滑的冰冷触感,滑过脸上时,比平时更为鲜明……北堂戎渡面上淡近于无地一笑,几不可觉地缓缓泄出心底那股冰冷的复杂之意,他简直快有些控制不住,脸上搁不下去,几乎就要脸色开始发青,勃然作色,却又强行忍耐着,把一腔惊怒之气努力沉了下去,面上尚还自然,只含了一丝隐隐带有讥诮意味的冷笑,缓缓说道:“哦?是吗?那倒真的是件喜事了。”说着,命人传话下去,赏了宋氏一些古玩珍奇等物。
如今北堂戎渡的养气功夫已十分到家,喜怒不轻易露于形色,沈韩烟也没仔细观察,因此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沉吟片刻,便点头道:“宋氏身为世子侧妃,毕竟与当初露儿的生母不同,因此我便拨了几个从前侍奉夫人的年长宫人,去宋侧妃那里帮忙照料一二——她们是伺候过夫人生育的,想必更妥当些。”
北堂戎渡此时正心间阴翳难明,闻言,不由得郁极反笑,鬓角垂下的黑发微微颤动,划过胸前,此时此刻,他原以为自己会将从昨夜起就一直积郁到眼下的怒气一并爆发出来,然而事到临头,却竟是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不好的反应,只扬一扬唇角,几乎微微含出一缕听到自己又要做父亲的人应该有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淡淡笑道:“……说得正是,也确实该当如此。”说着,抱过旁边的北堂佳期,以便掩饰住自己脸上的异样,同时心里已越发冷了起来——无论如何,那都有一半的可能不会是自己的孩子,并且自己与北堂尊越容貌酷似,又是父子,孩子生下来之后,也不可能从模样或者其他方面检验出究竟是谁的骨血……
沈韩烟倒没察觉出不妥,只问道:“北堂,怎么,你不过去看看么。”北堂戎渡不露痕迹地道:“……今日累得很,明天我再去看她罢。”沈韩烟见少年面上确有倦容,便起身将北堂佳期抱开,扶着北堂戎渡躺下,道:“那你睡罢。”北堂戎渡一面拉过丝被盖在身上,一面淡淡道:“……把我书房里的公文拿来,待会儿醒了我还要看。”青年应了一声,放下罗帐,这才带了北堂佳期出去。
下午北堂戎渡醒后,喝过药,便开始批阅公文,转眼之间外面日落西山,已是到了傍晚,北堂戎渡记起自己已经答应了北堂尊越,晚间会与他一起吃饭,因此动手将书案上略略整理了一下,便唤人更衣梳洗,乘舆前往乾英宫。
两人一时用过了饭,宫人又送上刚煎好的药来,暂且放在桌上凉着,北堂戎渡趴在窗边看远处的荷花池,此是已入九月,满池的荷花几近凋败,散发着一股颓唐的靡靡甜香,令北堂戎渡不由得想起当年与北堂尊越泛舟游湖,于满船星辉中徜徉的时光,心绪亦逐渐飞远,正值此时,身后却已贴上了一个温热强健的胸膛,北堂尊越温柔地扶着少年的肩,一如既往地于耳边低笑道:“……你在看什么?”
殿内静静,仿佛无人一般,窗外传进来颓靡的花香,伴随着晚风穿过颤颤摇曳花树的细微沙沙声响,北堂戎渡今日不知道怎么了,竟被北堂尊越怀抱中那熟悉的龙涎香气味呛住,微微咳了一声,既而感觉到北堂尊越的那只手放在自己肩头,目光便微微晃了几晃,轩一轩眉毛,却很快就温顺倚靠着父亲的胸膛,笑着拉过对方的手,道:“我在瞧着那荷花呢,可惜已经谢了。”
北堂尊越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金色的凤目中有着融洽的暖意,轻声笑道:“那有什么,明年不就又开了。”北堂戎渡眼角微微飞扬,道:“也是,这世上又哪有常开不败的美景。”北堂尊越抱一抱他,将面容埋在少年的青丝之间,低声笑喃道:“好了,你也别看了,桌上那药都放了半天了,你先把它喝了。”北堂戎渡转过身来,微微打了个呵欠,眸中略有些散漫的微光,道:“最烦喝那恶心玩意儿,我宁愿去吃黄连。”北堂尊越笑了笑,用脸颊贴着北堂戎渡的额头,声音也柔煦得如同拂面的清风,哂道:“……就你最难伺候。”
一时北堂戎渡皱着眉把药喝了,刚放下碗,却不防北堂尊越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扯,两人顿时双双倒在长榻上,北堂戎渡知道对方欲要亲热,便淡淡地扬一扬唇角,伸手去摸北堂尊越俊美的脸庞,缓缓说道:“你这是在欺负病人……”北堂尊越一翻身,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把北堂戎渡抱在身上,漫声调笑道:“本王就是欺负你了,如何?”北堂戎渡趴在他身上,心底的积郁被化作一丝叹息逸出双唇,将额头抵在北堂尊越的怀中,伏于父亲胸前,目光中含了一丝清冷之色,有着一种难描难说的意味,低低道:“爹……”北堂尊越摸着他的头发,语气倏忽温软了几分,说道:“怎么,你要是身上真不太舒坦,那就算了,嗯?”
这样的一番话,依稀能听出有多少柔情蜜意都在里头,男人的眼中有柔和的情意,语气里也有着酥软的温融,北堂戎渡慢慢捉紧了父亲的手,无限唏嘘与郁郁都咽了下去,只道:“……不是,我没什么不好的。”说着,另一只手已攀上了北堂尊越的腰带——不管之前有什么事,就让它一笔勾销了罢……
青花缠枝大鼎里袅娜的烟雾如同层层轻纱,柔软地朦胧了视线,殿内烛光盈然,寂寂无声,有晚风吹入,夜幕斑驳的痕迹便落在了地上。北堂戎渡半眯着眼睛,很配合地去抚向北堂尊越结实的小腹,在熟悉的肌肤接触中,眉眼之间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些许红晕与迷离……良久,两人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北堂戎渡半躺在北堂尊越的臂弯中,眼中的迷茫归于平静,从袖中摸出帕子,擦了擦手,又在腹间拭了几下,这才随手掩起衣袍下摆,旁边北堂尊越侧过身,眼角残留着几分轻微的满足,吻一吻儿子光滑的脸颊,道:“……怎么,累了吗。”
北堂戎渡闻言,便抬眼看他,灯光中,他父亲的面容一如从前,时光在两人之间弹指而过,却没有丝毫改变他的模样,唯有彼此的身份,已再不同于当初。北堂戎渡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父亲的脸,北堂尊越见状,欣悦于少年这样的亲昵举动,于是便轻怜蜜爱一般地在北堂戎渡嘴角上低头触了触,同时一手抚着对方半露于衣外的肩,半是轻笑半是狎昵地道:“……怎么,还想再来一回?”北堂戎渡只是微微一笑,用指尖去描男人的眉毛,烛光中北堂尊越的五官越发深邃,令人完全想象不出,眼前这样年轻俊美的男子,竟会有他这样大的儿子……他凝视了父亲须臾,既而便往对方的肩头靠了靠,缓缓闭上双目——明明已经是很亲密了啊,却好象总少了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口中却只是笑道:“我可没有那么贪色纵欲……”
北堂尊越嗤笑一声,伸手理了理少年凌乱的衣襟,随口轻笑道:“贪色纵欲?方才本王明明见你从容得很。”北堂戎渡闻言,心中油然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豁然明朗起来在如此狎欲横流的时刻,自己却那样举步从容,冷静自持,说到底,其实就是因为不甚眷恋深爱着北堂尊越!说白了,他只真正在乎两人之间那种混合了亲缘的复杂感情,而却并不贪求彼此之间的恩爱痴迷,不那样重视北堂尊越的爱恋,不在意北堂尊越是否迷恋深爱着自己……既然如此,那么在两人肌肤相亲的时刻,他又怎么会不从容,不冷静?
北堂戎渡一时间眸色深沉,红烛摇曳的柔光之下,脸上现出一丝莫名的神情,旋即翻过身去,将北堂尊越压在身下,目光定定看着下方的男人,轻声道:“……再来一回罢。”
……
移澜宫。
夜色深沉,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来,一时间,风雨之声大作。
……窗外大雨如注,北堂戎渡独自睡在榻上,正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上的被衾凉凉的,遂醒了过来。
雕花长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丝缝隙,夹杂着雨意的风吹了进来,将殿中的垂锦帷幕吹得摇曳不定,直欲飞起,烛火也早已熄灭了。
“唔……”北堂戎渡恍惚坐起身,盖着的被子滑落下来,露出赤着的身躯,黑暗中,有冰凉的风漏进来,雨声沉沉压抑,一如北堂戎渡此刻的心绪。
半晌,北堂戎渡用手捂住额头,忽然开口道:“……来人!”未几,有门被打开的声音,同时一个身影无声摇晃着快步趋入,依稀是一名穿红袍的内侍,正是北堂戎渡贴身的心腹掌事太监,一进门,便拢手立于门口处,低头道:“……爷请吩咐。”北堂戎渡一手撑在被子上,黑暗中,眼神游离且冷冽,半晌,方缓缓道:“你去……”
……室中静静生冷,掌事太监垂首听着北堂戎渡的吩咐,不觉心中微微一凛,但随即便收了眼内的惊色,片刻之后,只听北堂戎渡沉声道:“……将此事办妥,不得有误。”掌事太监肃然应命,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偌大的殿中冰冷一片,北堂戎渡坐在床上,眼神缓缓地冷漠起来。
一百六十七.天教惊梦且知心
这一夜殿外尽是风雨之声,北堂戎渡重新合目躺下之后,静卧半晌,却是有些辗转难眠之意,只听着外面的风雨交加声响,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才好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北堂戎渡恍惚迷离之间,只觉得耳边似是有人在轻声唤着自己,整个身子好象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一般,迷茫地一味前行,如同长夜思归,他循着面前的一条小路往前走着,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依托一样,直走进到一间精致的绣房当中,小轩窗下暗香浮动,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慢慢梳理着长发,反手将青丝挽成惊鸿髻,取了步摇插上,动作娴雅,姿态万千,虽只露了一个背面而已,却足够令人肯定,那必然是个绝色美人无疑。
北堂戎渡正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熟悉的窈窕背影之际,忽然那女子却转过了头来,确是容光倾城,丽色难描,那等芙蓉出水一般的清绝丰秀之姿,这世上除了北堂迦一人之外,还能有谁?只见她含笑用纤手指着自己眉心之间的一点花钿,微启朱唇,碎玉一般的声音,对北堂戎渡道:“……渡儿,你看看,我究竟是用这个金箔的好呢,还是用镂玉的更好一些?”
北堂戎渡怔怔瞧着她,死死盯着那张清丽的面庞,目光中是汹涌的暗流滚滚,交杂着无数根本辨别不清的情绪,无尽熟悉的往昔不期而至,就仿佛什么失去已久的稀世宝物,再次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北堂戎渡几乎有些发不出声音来,只有嘴唇轻轻动了几下,一颗心沉沉地跳着,仿佛一动也不敢动的模样,似乎是生怕稍一动作,眼前的景象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他缓缓地在袖中握起双拳,但很快,却又有些失力一般地松了开来,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褪尽了颜色,只剩下女子裙角上绣着的大朵牡丹花,却还是那样炫丽多姿地绵连成片,耀得人满眼生晕……北堂迦眼看着北堂戎渡此时这个形容,面上不由得便现出一丝疑惑不解之意,似乎不知道北堂戎渡为何忽然这样失态,因此只笑着问道:“渡儿……你这是怎么了?”
北堂戎渡却没有马上回答,良久,才突兀地长长轻嗯了一声,无数心绪都最终只凝成了一个深深的笑容,似是有几分恍惚,缓缓上前两步,轻轻地开口道:“……娘?”北堂迦疑惑而笑,柔声哂道:“你这孩子,怎么了?”说着,又再询问了他一遍道:“渡儿你说,我是用这个金箔的好呢,还是用镂玉的呢。”北堂戎渡此时神色竟已从容了起来,他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从北堂迦的眉心中间取下那个用金箔剪成梅花形状的花钿,轻声笑答道:“还是镂玉的好,配这件衣裳。”北堂迦莞尔一笑,看了看身上天水碧色的衣裙,只微笑不语,随即便照着他的话换了花钿贴好,既而对镜自照,北堂戎渡见她那认真的模样,就好象是在做着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不觉笑道:“……不过是日常打扮而已,有什么要紧,娘你又何必这样仔细。”
北堂迦面上含羞嗔笑,一双清澈的水眸中有着无尽的情思邈邈,嗔道:“……怎么不要紧?向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堡主来了,我却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那怎么好?”她一面说着,映出的那镜中之人眉目如画,顾盼之间,眸似春波一般,北堂戎渡在一旁见了,心下恍惚晦暗,一时朦朦胧胧的,莫可名状,却听北堂迦又道:“渡儿,娘的眉色淡了,你来替我画画罢。”北堂戎渡听了,便从旁边取了一管螺子黛,神情也专注了起来,为北堂迦细细描着眉。
北堂戎渡手法娴熟,片刻之后,两道秀眉便精心画就,北堂戎渡仔细地左右端详了一下,觉得满意了,便欲停手,正值此时,一只雪白纤巧的柔荑却已经无声地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只见北堂迦不知何时,却已是满面郁郁不欢之色,一副神情寡淡的模样,口中幽幽叹道:“画得真好呢……只可惜,即便画得再美又有什么用呢?堡主也仍然心中并不曾有我……”
她说着,已抬起了头,目光看向面前的北堂戎渡,一双眼睛中赫然有着无尽的哀怨凄婉之色,樱唇轻启,轻声问道:“渡儿,你告诉娘,你父亲他……他为什么,竟然却喜欢你?”
北堂戎渡闻言,心中不觉一跳,下意识地道:“……娘?”北堂迦此时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变得逐渐幽冷起来,目光定定扎在北堂戎渡脸上,轻轻道:“你说啊,为什么……他是你亲生父亲啊,是你母亲的男人,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北堂戎渡后退一步,咬牙道:“不是的……娘,你听我说……父亲他……”北堂迦缓缓站起了身来,神色冷冽而陌生,上前逼近一步,反复地追问道:“孽种,孽种……我为什么生下你这样的孽种,抢走自己父亲的孽种……为什么,你说啊!”北堂戎渡一手按着额头,死死皱起双眉,厉声否认道:“够了!我不是!他,他……”北堂迦冷眼相看,步步紧逼:“你撒谎……你在撒谎……”
北堂戎渡面对着母亲这一连串的逼问,不由得连连后退,面上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紊乱而癫狂,突然间,却猛地停下了脚步,仿佛从什么迷雾中惊醒一般,骤然用尽全力嘶声喝道:“不,你不是我娘!假的,全都是假的!我娘才不会这样对我!她永远都不会!她已经不在了,永远都不可能在……你骗我,你、骗、我!”
……北堂戎渡猛然睁开双眼,不过是恍然一梦,窗外的雨还在哗哗地下个不停,殿中尽是死寂一般,空静无人,他大口喘息着,入目所及,仍是一片黑暗……北堂戎渡定下神来,微微平复了一下喘息,不住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安稳了下去,但无论如何,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一时间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天刚刚亮,北堂戎渡就已披衣起来,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此时外面雨势未歇,北堂戎渡面色不定,待穿戴整齐之后,忽推开一旁正奉上浓浓一碗醒神茶的宫人,快步朝外走去,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被某种模糊的念头支使住一般,心中突然强烈地想要去见北堂尊越,立刻就见,马上就见,一刻也等不得地要找到那一个温暖的所在,心底只涌出一个简单的念头:想要去看看那个人,结结实实地触碰到那个人……北堂戎渡快速走出移澜宫,也不让人去准备乘舆,只是自己撑着伞步行而去,脚下越走越快,踏过积水湿淋的地面,那样迅疾的动作,一路上甚至令过往的宫人和内监都微微有些愕然之色,然而北堂戎渡却完全无视这些,他只是一路走去,走向乾英宫,没有通报,什么都没有,在睡眼惺忪的宫人诧异的目光当中,跨进殿门,径直走过廊道,一手推开了朱红的漆门。
那人正背对着他站在床前,黑发挽起,似乎已经梳洗完毕,身上正仅着了一件贴身的薄衫,由一群手捧衣物的内侍为其更衣,北堂戎渡站在门口,看着终于近在眼前的这个人,看着对方熟悉的高大背影,双肩不由得微微一震,整个人就站在了当地,一时心中就那么突然宁静下来,视线恰恰落在男人正微转过来的侧容上,在一瞬间,竟然有些莫名的满足之感,他来不及多想,脚下就已经动了,似乎有点儿不太受控制地朝着那人走了过去,而男人也正回过头来看他,剑眉微微上扬,仿佛是觉得有些奇怪,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笔直地走过去,心中原本好象装满了无数话要说,但事到临头,却连一句都没能说出口来,只是忽然伸出了双臂,想也不想地就从身后猛地搂住了男人结实的腰身,牢牢地搂住,同时将额头也紧抵在了对方健壮的背脊上,语气中带着几乎根本听不清包含了什么意味的声音,低低道:“父亲……”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旁边的内侍们都有些诧异起来,不免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就连北堂尊越自己见状,也觉得十分莫名其妙,但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
众人尽皆躬身退下,北堂戎渡紧抱着北堂尊越的腰身,口中只翻来覆去地一遍遍重复着,低低呢喃道:“父亲……爹……爹……”北堂尊越不知道他怎么了,耳中听着少年毫无章法的低语,只得暂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动,嘴角挂起一丝安慰性的笑容,将一只手绕到身后,拍了拍北堂戎渡的背,朝他笑着说道:“……怎么了?”北堂戎渡缓缓睁开狭长的双目,松了手臂,抬头去看近在咫尺的北堂尊越——世事如此,谁也没有错,根本不能去怨恨任何人。
此时北堂尊越也已经转过了身来,他看着少年脸上微微的恍惚神情,削薄的唇边便不由得略略勾起了一丝笑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一大早就到本王这里……怎么,有事?”
北堂戎渡此刻心神渐渐稳定下来,一言不发,然后很快不动声色地展一展眉,进退得宜,口吻极和暖,温文而笑,道:“……我忽然觉得想你了,所以就来看你,不行吗。”北堂尊越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倒没有什么言语可以应对,再看北堂戎渡的模样,分明是一派最合宜的风度,淡笑自若,不由得摸了摸北堂戎渡的脑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和颜悦色地道:“好罢,你做了什么事不敢痛快告诉本王,还是想要让本王答允你什么,都说了罢,嗯?”
北堂戎渡听了,一怔之余,随即心头就涌起一股哭笑不得之感,生生被噎了一下,既而有些怏怏地笑道:“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印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北堂尊越‘嗤’地一笑,用手按了按北堂戎渡的肩头,道:“本王可没这么说。”话音未落,整个人却已被对方抱紧,北堂尊越微微诧异之余,只觉得今日少年似乎十分奇怪,因此便沉声问道:“……戎渡,到底怎么了?”然而北堂戎渡却只是拥着男人,额头贴在对方温热的胸前,寂寂无声,安静地站着,手臂毫不放松地搂住父亲的腰,仿佛要从北堂尊越的身上汲取到一点儿温暖,良久,才缓缓开口,微声说道:“……爹,我今天才忽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
北堂尊越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但也依稀觉出少年的语气中似乎有着某种确定与其他的什么隐秘东西,不觉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随口问道:“……怎么,是什么事?说给本王听听。”北堂戎渡闻言笑了一下,却并没有明确回答对方的问题,眼底的神色极为沉静安详,只是转移了话头,说道:“没什么,已经都不重要了……爹,我帮你更衣吧。”说着,亦不再言语,只松开了北堂尊越的腰身,转而取来一旁整齐叠放着的衣物,服侍对方一一穿戴起来。
一时间北堂尊越穿戴整齐,北堂戎渡默默为他整理着腰带,低声道:“……爹,我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都不要恼我,我以后不会了。”北堂尊越闻言,不觉失笑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些?”北堂戎渡笑了笑道:“啊,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你待我更好的人了。”北堂尊越目色凝凝,低头在北堂戎渡的鼻梁上轻咬了一下,笑道:“你才知道么……是真心话?”北堂戎渡用力握了一握男人的手臂,微笑道:“真没骗你。”
北堂戎渡说着,突然之间却想起了一件要紧之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下当即激烈交战一番,片刻之后,暗叹一声罢了罢了,旋即对北堂尊越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些极要紧的事要办,爹,我先回去了。”北堂尊越微微皱一下眉,低笑道:“……怎么,莫非还有什么事比本王更要紧不成?”北堂戎渡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开玩笑了,真有事,等我待会儿再来,好不好?”北堂尊越见他神情凝重,确实并非是随口说说而已,因此便也罢了,自让他回去不提。
北堂戎渡一路回到移澜宫,当即就摒退左右,只召了随身的掌事太监过来,沉声问道:“……我昨夜吩咐你的那件事,可曾筹划停当?”掌事太监见问,忙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已准备妥当,只等午间自可办妥,再无差池。”北堂戎渡坐在椅子上,深深长出了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微微闭上双眼,半晌,才沉声道:“罢了,此事不必再提,便……到此为止罢!”
不管那孩子究竟是谁的,只看父亲他……罢了罢了,我北堂戎渡如今,认了就是!
掌事太监闻言一愣,不明所以,但也仍是谨守自家本分,只垂首应下,北堂戎渡随意摆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静了一时,又想到昨天曾经对沈韩烟说起过,今日会去看望宋氏,想必宋氏那里,已定是接到了消息,因此沉吟了一回,到底还是站起身来,去了宋氏的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