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厉九歌
见状,穆长生眼底浮起几分疑惑,他压下不提,向陆老到了声谢,便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清香雅韵,馥郁甘纯,茶香萦绕口腔久久不散,再往杯中看看,里头几枚茶叶根根分明舒展,脉络清晰,茶液呈淡淡的琥珀色,这色泽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尺寸把握得刚刚好。这一手泡茶的功夫,没有十几年是达不成。
“好茶!”穆长生真心实意地赞叹。
应天闻言也拿起杯子饮了一口,跟着点点头。
陆老见到这一幕,不满地从鼻端哼出一口气来,吹的下巴的胡子动了动,看过穆长生喝茶时令人赏心悦目的优雅姿势,再看看应天跟喝酒一样一口喝光,一副牛嚼牡丹的架势,陆老顿时觉得自己泡出的好茶受到了侮辱。
要是平时,见到应天这小子这么糟蹋自己辛苦泡出的茶,他肯定早就发作了,可惜现在不是平时,谁让应天是……
唉!陆老无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件事情说出来,毕竟穆长生和应天这两个小子……想了想,陆老觉得应该先讲点别的,再慢慢把事情引出来,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便问道:“你们两个,知道为什么今年灵界和妖魔界的冲突和矛盾越来越严重吗?”
穆长生来到这个世界才不过几月,并不知道往年是什么情形,不过想到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的妖物绝大多数嗜杀残暴且毫无理智,明显已经魔化了,他心底便隐隐有了个猜测。
果然,陆老叹了口气,道:“本来灵界跟妖界的关系虽然不是很好,但也算和平,往年并没有像今年这样有大批猎杀妖魔的任务,可是今年,今年隔开魔界和人界的封印有些松动,以致魔气泄露,许多魔物从魔界跑了出来。魔物向来嗜血且有传染性,许许多多无辜的妖物甚至灵物被染上魔性,不得不将之猎捕。”
穆长生道:“陆老先生直言无妨,我也想多了解一下灵界和妖魔界的情况。”
听了这话陆老拊掌道:“那老头子我就直说了!魔界的封印松动,跑出来许多魔物这件事情,其实影响并不大,这些魔物和魔化的妖物反而是灵界许多觉醒者积累实战经验的好帮手。毕竟妖魔虽然多,但这里到底是人界,是觉醒者的大本营,那些跑出来的妖魔在这里根本占不到什么便宜。只是让整个灵界陷入混乱的是,今年突然冒出了一股古怪的妖魔势力,其中有魔化的妖物,也有纯粹从魔界出来的魔物,他们至今已经在全国各地犯下五十多起案子,杀害了近六十名觉醒者。其中有四大家族的人,也有不少我们同盟的人,同盟今年突然跟四大家族合作,也是为了合力歼灭这股势力,可惜直到现在依然没有什么效果,每每抓到一个妖魔,对方就立即自爆,根本查不到什么东西。”
陆老顿了顿,接着看向应天:“我们怀疑,这股势力的领头者,就化成人形,隐藏在我们身边。”
应天这时候正殷勤地拿了个橘子,一片片给穆长生剥干净,注意到陆老看向自己的视线,他目光一暗,英气的眉头不满地拧起:“老头子,你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怀疑我是那个什么……妖魔的领头人?”
“咳咳。”这件事直到现在陆老也不敢确定,却没想到应天这么直接地说出来,他只能尴尬地咳了两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坦白来说,今年这么多孩子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应天了,这小子长得好看,性子又可爱,实力又强,虽然有时候爱跟他顶嘴,可是该道歉的时候、该嘴甜的时候也没漏过,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后生,可惜他偏偏可能是……只能希望一切都是误会吧!
穆长生看了陆老一眼,暗暗留心他今日不同寻常的举止表现,见陆老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他侧头向应天道:“应天,把锁妖囊拿出来给陆老看看吧!”
“好!”应天连忙从背包里翻出装了田螺的那只锁妖囊,他随手一抛,那只锁妖囊准确地掉进了陆老怀里,“老头子看好了,这是长生第十次的任务目标,赶快记上,然后把那个盒子给长生。”
凡是穆长生多看一眼的东西,应天从来没有放过过,更何况是被穆长生看了很多次的那个檀木盒子。
经过这么一着,刚刚尴尬的氛围一扫而空,陆老拿了那只锁妖囊,打开来检查了一下,见里面蜷缩着一只小田螺,满意地点点头,心道:有了何氏出资,今年同盟要买下一座山修学院的资本就有了。到时候他也不炼器了,开个课堂讲课,多收可爱的小徒弟哈哈!
心情好了,陆老脸上也有了笑容,乐呵呵道:“你放心,答应给的东西老头子我肯定不会食言的。”
说着他也不耽搁,立刻起身从左边的红木架子上拿下那个檀木盒子。转身递给长生,道:“这上面的咒文封印你肯定可以解开,老头子我就不管了。只是你身体虚弱,若是要用,还得慢慢来。”
穆长生双手接过盒子,颔首道:“多谢。”当初他的确是很想要这东西,不过后来应天给了他心头血滋补,他的身体好了许多,对这东西倒不像当初那么渴求了,不过像这种对他身体有益处的灵物,穆长生向来是能弄到手就弄到手。
大庆的灵气浓度比这个世界高了不知多少,像天山玉髓这样的灵物自然也不少,可惜,自他十五岁重建穆家至今,所能得到的不过区区三份,就那么三份天山玉髓,还是他辗转四方才弄到手的。
穆家主的言灵固然强悍,可畏惧这份力量的人绝不在少数,那时候,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身体虚弱,体力不济,个个心里都恨不得他早点死,怎么可能轻易送出天山玉髓为他保养身体?
他倒是可以轻而易举地令名下的灵山凝出玉髓来,可是这用言灵得来的东西,却永远无法用到他自己身上。
见穆长生接过玉髓,左手抚摸着上面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什么。陆老摇头道:“不用客气,反正老头子我留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给你们年轻人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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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长生和应天离开陆氏法器行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夏天日头长,这时候天还没完全黑,天空是依然是清澈的蓝色,却染上了些许夜幕降临的暗沉之色,粉紫色的晚霞悬在天边,漂亮得像是专门挑染好的纱带。
暑气渐渐散去,大街上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穆长生和应天并肩行走在古玩街外的行道树下。
高大的柳树垂下万千枝条,被风一拂就显出婀娜风流的姿态来。
应天有些着迷地看着穆长生行走在柳树下,被风拂动的长发,忽然开口道:“长生,你真的要去找那个望虚镜吗?即使它很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穆长生道:“我不怕陷阱。”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有你在,不怕。”
应天笑出声来,有些不安的心情也宁静了下来,他拍拍胸膛保证道:“你放心,有我在,拼了命也不会让你有危险的!”
闻言,穆长生停住脚步,认真道:“无需拼命。我不会有事。”又加了一句,“你也不会有危险。”
这话音落下,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忽然传出些许异样的响动,穆长生被惊动,下意识要往那边看,应天却忽然用力拉着他,将他拉到另一边的隐蔽处。
在那个被树木掩蔽,广告牌遮蔽的地方,俊美得如在画中的青年紧紧抱着他,透出淡淡粉色的唇瓣凑了过来。
穆长生一愣,他迅速往左右看了一眼,将他稍稍推开,道:“这是在大街上。”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应天低声道,他年轻俊美的脸庞微微泛红,注视着他的眼睛炙热坦白。
穆长生的耳根渐渐红了,然而停顿了片刻,他终是摇摇头,拒绝了应天。
“我不喜欢你这样。”穆长生道。
“什么?”应天一愣。
穆长生道:“你表现得太突然了,不像平时的你。”
应天一下就明白了穆长生语中未尽之意,他想像平常一样打个哈哈混过去,谁料今天的穆长生却不像往常一样任他糊弄。
穆长生注视着应天,面上的神色是少有的严肃,声音也不同往日带着淡淡的柔和,而是用一种质问的口气,“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
但应天知道穆长生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并没有用言灵,这说明他还给两个人留了余地,说明他对这份感情还是很在意的。然而就是因为如此,应天才不能说。
应天不说,穆长生自然不会逼他,他微微叹气,道:“应天,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也很不安。我总觉得,突然有一天,我就会失去你。”
应天连忙握住他的手,保证道:“你不用担心,不用不安,就算你撵我赶我,我都不会走的!你更不会失去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对方的眼睛似乎生起了一层明亮又灼热的光,耀眼却并不刺眼,里头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像是能包容他的一切,这个人俊美夺目的容貌是假的,嘻嘻哈哈的性子是假的,但是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那样炙热真挚,直接坦诚,生生地挤进穆长生原本平静寡淡的世界里,他回握住应天的手,轻声道:“好。”
应天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可是他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才让穆长生更加不安……
回到家后,应天心情愉快地去厨房做晚饭,却不知道穆长生正拿着手机,利用言灵将那条小巷里的情况直播了出来。
第63章
“记者报道,大约在今天下午六点三十七分,有市民在梧桐街第五条小巷里发现一具男尸,目前警察确定为抢劫凶杀案,受害者身份还有待查实……”
xx台的记者正在案发现场的警戒线外做报道,在她身后五米远的地方,一道警戒线将梧桐街周围几条小巷都围了起来,那里都是些年代较久的筒子楼,被国家归入保护建筑之内,现在里面基本上已经没有住户了。
梧桐街附近围了不少人,几辆警车上面的红蓝色灯还在闪烁着。
赵成安本来载着宿清源往赵家主宅去,中途忽然接了个电话,只好调转方向,来到梧桐街。
车子停在梧桐街的警戒线外。赵成安看了一眼站在警戒线附近的那几个警察,那些人身形高大,眼神锐利如同鹰隼,平凡的警服下面隐约可以看出凸起的肌肉弧度,明显不是普通的警察。
那些警察中有人注意到这辆停下来的黑色轿车,神色微微一顿,向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朝着赵成安走了过来。
“区长!”走过来的那个人朝着赵成安敬了个礼。华国将全国觉醒者集中的地方分为十五个区,赵成安就是首都区内管理有关觉醒者事件的区长。
赵成安点点头,“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瞥了车内副驾驶座一眼,见赵成安没有一点要避讳的意思,便直接道:“今天下午六点多的时候,又有一个觉醒者被杀了。对方的身份已经确定,是一个已经觉醒了五年,资质相当不错的男性觉醒者。名字叫张超。”
闻言,赵成安皱了皱眉,有些凝重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五个了。”
“又是非人类害人事件?”宿清源问道,他本来一直北方修行,两个多月前因为南方频繁发生非人类害人事件,才应和谐同盟的邀请前来襄助,可是这段时间来,他已经将这座城市以及周边的空间漏洞一一封印了,怎么还会有那么沾染魔气的非人类害人?
“没错。”赵成安点头,接着道:“宿先生,我要去现场看看,你去吗?”
“贫道自然也得过去看看。”宿清源道:“不过赵先生还是称呼我宿道长吧,先生之类的,贫道实在有些不习惯。”
赵成安微微一顿,才道:“好。”
两人下了车,往案发现场走去。
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就将那些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的目光统统吸引了过来。
也难怪,这两人一个一身黑色皮风衣,一个高冠道袍,确实十分吸引人的注意力。
宿清源也就罢了,毕竟g市文化氛围比较浓郁,穿着古式道袍上街也没什么能让人大惊小怪的,而且他那长发高高束在身后,气质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相貌又俊美如画,只要是审美正常的,谁看到都会心生好感,一个长得好看气质又好的人,无论穿什么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宿清源虽然穿着两三层,但一看那材料就是很透风很凉快的那种,而赵成安……不少市民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话题都离不开“大夏天的这么穿不热么?”这句话。
偏偏觉醒者的感官远胜常人,单纯的市民们以为自己说的那么小声绝对不可能被对方听见的话,其实都被赵成安听进了耳朵里。他的脸色又僵了僵,那张本来就阳刚硬朗的脸看上去更加严肃刻板了。
宿清源的注意力则完全不在赵成安身上,他快步走进警戒线内,刚刚走近那条小巷,眉头就反射性地蹙起。
这附近,有很强烈的魔气。
他望进小巷里,那里有个男人靠着墙壁躺在地上,头部无力地垂下,身上没有半点起伏,而他胸腔那个地方,已经完全被掏空了。
巷子里并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是被一击毙命的,且在之前根本没有意识到会有妖魔来袭。
能一击将一个觉醒多时的觉醒者杀掉,那么强的妖魔,隐藏在这座觉醒者众多的城市里,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宿清源的眉宇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走近那个死掉的觉醒者,他身上的血几乎已经流干了,在地上积累了一大滩已经半凝固的血。
宿清源又凑过去看他的脸,发现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
赵成安在他身后道:“从今年三月份开始,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出现妖魔害人的事件,它们动手的都是觉醒者,且还是有一定实力的觉醒者。从三月到现在,已经有六十多个觉醒者遇害。我们本来以为是因为受魔界魔气泄露的影响,可是现在魔界松动的封印基本都巩固完成了,妖魔害人的事情却只增不减。它们有组织有头脑,这么久也没让我们抓到多少线索。然而现在,伊家的小女儿伊水湄说她利用异能看到了令这些妖魔害人的真凶。”
宿清源起身看向赵成安,他那张本来温润如玉的脸庞在灯光的阴影下显得有些晦暗,“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赵成安十分明显地感觉到宿清源此刻的不善,他微微一愣,如实道:“伊水湄说,应天是统领这帮妖魔的幕后黑手。”
宿清源顿了顿,笑道:“赵先生是在开玩笑么?我收养应天的时候,他才刚刚七岁,我事事亲力亲为,又是当爹又是当娘地把他养到这么大,他是什么性子,会做什么事,我心里都清楚得很,他怎么可能领着一帮妖魔去害人?再者,就算他有那种能力,他害那么觉醒者做什么?”
赵成安道:“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更不敢妄自下定论,所以才请你过去,你是应天的养父,又有一门叫‘水镜生花’的术法,能将人记忆中的影像重现出来。只要你肯出手,我们就能确定伊水湄说的是真是假,到时候也能洗清应天的嫌疑。”
宿清源自认了解应天,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那种事,当下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我便随你前往,看看那个伊水湄有什么胆子敢污蔑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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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穆长生看着宿清源和赵成安两人的对话,想起今天应天的古怪的行为,眉尖不觉蹙了蹙。
这时应天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冲他笑道:“长生,可以吃饭了!”
手机屏幕上的画面自动消散,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页面,穆长生弯了弯眼角,应道:“好。”遂起身去厨房帮忙端菜。
吃过晚饭,他看着又开始收拾碗筷要洗碗的应天,忽然开口道:“应天,让我来洗碗吧!”
应天哈哈一笑,道:“换你来洗碗还不把碗都给砸了啊。”他脸上挂着揶揄的笑容,看着穆长生道:“你好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几个碗我一会儿就洗好了。”
说着,他就要拿起桌上的碗筷,却听穆长生道:“你累了,去睡一觉吧!最好一觉睡到天明。”
这话音刚落,应天拿碗的动作顿住了,而后捂嘴打了个哈气,困倦道:“是啊,我觉得今天好累,那我先去睡了。”说着就走到侧卧去了。
目送着应天走进侧卧,穆长生起身将桌子上的桌子上的碗碟拿到厨房,下一刻,乓的一声,碗碟碎了一地。
穆长生:……
——换你来洗碗还不把碗都给砸了啊……
应天,我现在还没洗就把碗给砸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穆长生目光盯着脚下碎得乱七八糟的碗碟,轻声道:“复原。”
那些蹦到各个角落的碎片一一聚拢而来,一个个迅速拼凑,没过一会儿,就恢复了原样。
穆长生将碗筷放进水池里,回忆着应天平时洗碗的样子,将碗筷一一洗好擦干之后放进了消毒柜里。
片刻后,他看了侧卧一眼,转身离开了公寓。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城市里的灯光热闹地闪烁着,漆黑的夜空里看不到一颗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