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子汤汤
秦孝耷拉眼皮往自己手上扫,这会儿才想起来不干净。
元京墨也看见了:“没事儿没事儿,拍拍就行了。”
李老头又蹲回刚才的地儿,从地上摸起火柴盒在身上擦了擦,说元京墨:“穿个这种色儿,苍蝇屎都沾不得。”
秦孝把外套脱了里子朝外扔长凳边上:“坐这儿。”
元京墨正想过去给李老头捡火柴棍呢,看见登时吓得顾不上了:“你脱衣服干什么呀,冻感冒怎么办?”
“干活碍事。”
元京墨不听他的,伸手要拿一下没拿起来——秦孝微弓着身压住外套一角,说:“让你坐就坐。”
他一皱眉头特别显凶,这次弯了腰的原因,还离得元京墨格外近。元京墨瞬间噤声,乖乖站着没再动作,觉得能听见心口一下接一下地跳,和刚才推开屋门口看见狗的时候差不多。
可真要细想,又不像是被吓得。
李老头一根一根把火柴捡起来吹吹塞回盒里:“里头穿着袄怕什么,干活出汗,冻不着他。”
“哦。”元京墨应一声,伸手摸摸秦孝的外套,老老实实上去坐着了。
秦孝身上的藏蓝棉袄应该是很久之前做的,印的花纹都模糊不清,常蹭到的地方磨起了毛,手肘下面还打了个补丁。这种棉袄镇上的人上到老下到小谁都有一件,元京墨也有,和秦孝这件颜色一样,是林珍荣给做的,放的棉花比秦孝身上这件厚很多,不过元京墨出门觉得鼓囊不爱穿,都是在家才换上。
李老头棉褂子里边也穿着。
火柴还能捡起来烟丝子捡不成,李老头这次塞烟丝塞得格外仔细,好半天才在秦孝锯木头的声音里弄好点上,长长吸一口舒坦了,开始找乐子。
“我早前还说秦孝木头似的讨不着媳妇儿,这不也怪知道疼人的。”
秦孝锯完一块锯另一块,头都没抬。李老头在这边讨了没趣又转向元京墨,结果元京墨忽然咳嗽起来,半天才勉强压住。
李老头冒烟的嘴张了会儿,认命地往近处一块雪上扣着敲烟枪,说元京墨:“你可真不像咱秀溪长出来的小孩。”
院子里空间开阔,元京墨又没跟李老头挨着,闻不到多少烟味。元京墨有心解释自己没那么娇气事多,可到底也没说出怎么呛的。
只能不作声认了。
第18章 护
秦孝把电钻长螺丝都带来了,李老头以为他要在这儿打好了再回去,结果秦孝锯完木板把剩下的搬回夹道就要走。
李老头搓搓烟枪,背着手起来看俩人往三轮车上放板子:“在这折腾一地回去再折腾一地,真行。”
元京墨一听就四处看,一圈看下来从一堆被塑料布盖着的东西旁边找到了个扫帚头。李老头看他要拿连声拦:“不用扫不用,那点锯末踩两脚就混土里了,还当在什么板正地方呢。”
他刚才还嫌弃弄一地这会儿又说不用,元京墨也不知道该不该扫了,拿着扫帚转头去找秦孝。
“嘿,我这破院子我说了还不算了怎么的,”李老头过来从元京墨手里拿过扫帚头往塑料布顶上一扔,“别管他,来爷爷给你找个好东西。”
元京墨跟着在院子里绕来绕去,觉得这儿特别适合玩捉迷藏。
最开始跟着秦孝进来没觉得院子有多大,主要是东西太多了一眼能看见的空间就院子中央一小片,慢慢才发现院子真的很大。
元京墨新奇地看看堆高的塑料盆旧轮胎,摸摸褪色红灯笼底下挂的小铃铛,又看见漏了底的铁桶还有数不清的东西,问:“这些东西不好往外卖吗?”
李老头踢开脚边一个空了的喷雾瓶子,得意道:“怎么不好卖,这些废品站的人都抢着要,都是变相的钱。”
“那攒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卖呀?”
“卖,哪儿能不卖,”李老头在一堆东西旁边停下,掀开盖着的毡布边翻边说,“卖废品也有门道,这钢铁铜铝今儿一个价明儿一个价,书本子现在比月初贵了一毛呐,东西又放不坏,不怕搁得久,就怕卖贱咯。”
元京墨“啊”了声,李老头瞧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一毛少啊?”
元京墨笑了笑。
“钱都是一厘一厘攒起来的,一斤一毛少,那一百斤一千斤呢?这个一斤差一毛那个一斤差一块,都几百几千斤地加起来,那不差得多了去了。”
“嗯,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嘛。”
李老头终于找出个圆柱铁罐来,就着身上衣服擦了擦:“会念书就是不一样,给,打好架子刷一遍这个。”
元京墨接过来,还没开封的一桶,沉甸甸的。元京墨转转罐子分辨上面的字:“水性木......”
“清漆,”李老头说,“刷上像样儿。”
“谢谢李爷爷。”
“哎呦,元大夫真是好福气,天天看见你在跟前儿想不乐呵都不成。”
元京墨拿着漆继续跟着走,笑着说:“那我以后常来玩儿。”
“放假时候来玩玩就行,光来还了得?别跟秦孝那小子似的,不好好学习净逃学。”
“啊?他逃学啊?”
秦孝声音隔着段距离传过来:“元京墨。”
元京墨活像被抓了小辫子,一下定在原地眨巴着眼不动了,隔两秒才应了声,还因为自己刚和李老头说完秦孝心虚得不行。
秦孝:“走了。”
“哦!”
元京墨答应完就和李老头说要走,李老头不让,还提了提嗓:“让他等着,逃学还怕知道咋的。”
李老头翻出来一个笔筒,又从一个得用砖顶着才不掉门的小柜子里找出个盒子,从里面拿出根裹了布的英雄钢笔来。
“这是新的,我在路边见着的,盒子烂了没人当好东西,我扒开一看,嘿,崭新锃亮的钢笔,还是英雄牌儿!”
钢笔是银色金属壳,被干净布裹着收在盒子里一点划痕都没有。元京墨放下那桶漆拔开笔帽看看又仔细扣上:“真好看,谢谢李爷爷。”
“哎,”李老头乐呵呵赶人,“走吧走吧,好好学习。”
元京墨把钢笔放进口袋要拿漆,伸手摸了个空。秦孝五指张开扣住罐顶拿起来,又说一遍:“走了。”
“哦哦哦,走了走了,李爷爷我下次再来玩儿!拜拜!”
李老头捱了半天,终于能舒舒坦坦过个烟瘾,在院子里转悠着抽了几口才往屋里走,到门口往下拿锁的时候想到元京墨,边进屋边念叨:“挺灵光一小孩儿,怎么在秦孝跟前活像个小鹌鹑。”
元京墨这会儿缩在三轮车后座,确实跟个小鹌鹑差不多。
李老头的三轮车后边不如元长江的三轮车空大,又放了些木板还有电钻之类的工具,留给元京墨的空间有限,只能乖乖缩着。
主要是秦孝一声不吭的,元京墨觉得自己背后说小话被人逮了现行不好意思,也不知道秦孝会不会不高兴。
过了会儿又开始想秦孝逃学,想秦孝打架,想镇上就一所初中小学,自己该和秦孝同校待过好几年,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大娘。”
“秦孝啊,干什么去了?这是李老头的三轮吧,拉的——哎呀,京墨过来啦?”
元京墨赶忙循声转头:“吴奶奶,我来找秦孝。”
“来家里坐啊,园园妈从城里买的果子可好吃了,我给你装点儿!”
“不用不用,我去秦孝家有事,下回来再来玩。”
吴奶奶还要留,秦孝说了句就蹬着车走了。没想到不多久吴奶奶又去了秦孝家里,两个装结婚喜糖的红布包里这个一样那个一样地放了好多吃的,瓜子糖块花生核桃桂圆,还有元京墨一下没认出来的圆的扁的大的小的各种坚果。
满满当当两大袋,不由分说全留下了。
吴奶奶走了,元京墨抱着两大包有点不知道怎么办,秦孝说:“拿就拿了,没事。”
吴奶奶的孙女之前忽然晕倒多亏元京墨救过来的事陆陆续续传了大半个镇,前段时间一家人领着孩子带着东西专门到元家去的事也不少人知道,秦孝那几天到哪儿都能听一遍。
这次没再在院子里弄,秦孝直接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元京墨那小眉头拧了半天。又是末又是尘的,在屋里多不干净呀。可在外边确实冷,在李老头家的时候秦孝锯木头嫌不得劲没戴手套,两只手冻得通红。
是以秦孝往屋里搬元京墨也没说什么,还帮着拿东西了。
进屋里没立刻弄,秦孝先点火生炉子,元京墨就把杯子吃的之类都收起来,按秦孝说的地方找出干净包袱和大塑料袋,仔仔细细挡住带纱网的橱门,又把暖瓶放在一块盖住。
站在屋子中间拍拍手,满意点头,没问题了。
这次木板变书架的过程终于有了元京墨能伸手帮忙的地方——他负责把秦孝摆好的木板扶住。
大体和元京墨想的差不多,就是在把五块横板和两块竖板连起来的步骤之前多了一道工序,秦孝先在每层横板之间的两头竖了两页小木板。
“我还以为你是要弄小格子呢。”
“也行。”
元京墨:“啊?”
“只靠螺丝担不住,这些木板撑劲,竖在中间边上都行。”
“那别放在最边上了,往里一点分出格子来还能摆东西呢,比在边上好看。”
“嗯。”
“一层在左边一层在右边这样行吗?都在一边不好看。”
“行。”
“电钻真方便,用钉子的话这么厚的木板要费好大劲儿。”
“薄的也得用螺丝。”
“为什么啊?”
“敲钉子松得快,木头也容易劈。”
“哦......”
架子成型很快,两个人要求不高,能用就行,最底下连腿都没弄。后来秦孝找出锉刀磨毛刺,元京墨看着好玩,秦孝去橱里找了副白手套给他,让他用锉刀,自己拿了个小刀削边角。
最后刷清漆的时候在元京墨的强烈要求下把架子搬了出去,太冷在院子里容易冻,秦孝又搬进了灶屋。
漆味儿重,屋里暖和挥发更快,肯定对身体不好。刷完元京墨嘱咐了好几遍,必须等一点味都没有才能往屋里搬。
秦孝让他念叨得简直没脾气:“等送对联你来看,行了吗?”
一说对联元京墨注意力终于转移了,问秦孝什么时候去镇上领,什么时候给那些年纪大的人上门送。
“我哪天来找你啊?”
“在家等着,过几天路上好走了我去找你。快过年都忙,别总让你爸来回送。”
元京墨鼓鼓嘴,可秦孝说的是实话,他只能答应。
腊月到了二开头的时候年味就已经很浓了,在元京墨印象里,从二十出头到除夕中间这些天根本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赶集买肉菜买水果买糖块瓜子,洗棉袄棉裤床单被罩沙发罩,扫房子扫院子收拾橱柜,宰鸡宰鸭村口分猪,炸果子炸丸子冷肉冻,发面蒸花卷花馒头......用元长江的话说,忙不完的年,一直到这个年过了才能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