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子汤汤
自己的心思再多也不能耽误家里的正事,而且元京墨确实不着急了。好像那些乱毛线球一样的东西忽然露了截线头出来,哪怕球还是乱七八糟团着,起码有了个能抓住的梢。
去秦孝家的时候十点多,元京墨猜到他会不在家,自己带着钥匙开门进去了。
钥匙在他这儿放了很长时间,但真的用钥匙开门进来还是第一次。
新自行车在靠墙边的地方放着,院里井上的辘轳一动不动,缠满的井绳连着旁边的木桶,高石槽里的搪瓷盆盛着要洗的衣服,地上放着半袋洗衣粉。
秦孝干活麻利也粗简,再加上衣服大多是黑的好洗,平时换下来的衣服顺手搓两把就行,从不会放在盆里泡着不管。
他在镇上的活杂但是时间卡得不严,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全看秦孝自己安排,该干的干完就行。不知道今天的活有什么不一样,几分钟搓衣服的空都没有。
元京墨拧开水龙头往盆里多添了点水,倒了点洗衣粉,在盆里搅开想着端到阴凉地去,结果下一秒就顿住,在一堆黑的衣服里摸到片格外薄的布,手指头慢吞吞挑起来看清赶紧塞回衣服底下,对着水龙头冲冲手扭头就走,衣服扔在盆里随它去,不管了。
打开屋门进去先在门口站了站。
刚才进来大门没有这种感觉,院子里一直空荡荡的,水井,雨棚,和元京墨最开始来的时候一样。
但屋子里面不是。
高八仙桌上满满当当,游戏机,故事书,笔筒,杯子,水壶......小香炉被挤在墙边,原来放杯子水壶的矮柜顶用来放被秦孝修好的电视,电视顶上排了一排从李老头那里淘来的小玩意儿,都是元京墨一个一个摆上的。
炭炉过了冬就用不到,秦孝家屋里小,元京墨觉得炉子闲着白占空,和秦孝商量怎么能不浪费,后来一块儿去李老头那里锯了块木板放在上面当个小桌放东西。
最开始和秦孝说的时候好像这儿搁上板子能起特别大的作用,结果真弄好了,零零碎碎放的都是大人眼里“不成用”的东西。
河滩捡的石头,树上摘的蝉蜕,废纸叠的片技,饮料瓶剪掉一半做的小提篮。
里间变化更大,最显眼的书架旁边还铺着能随时坐下的垫子,衣柜门以前有几块不知道怎么弄的黑疤,被元京墨用贴纸盖住了。床正上方的三叶风扇也是今年才有的,费了不少劲,开始的时候想给床支出一个架子,但弄好之后一开风扇架子就晃,后来秦孝把梯子搬进来,挂到了顶棚上。窗子上的墙两边用钉子扯了根铁丝挂了一大片布帘,只不过秦孝不习惯用,元京墨不在这儿的时候就拽到边上用绳子绑着。
元京墨拆开绳子,把布帘扯开挡住窗户,太阳光顿时弱下去,屋里像在瞬间变成另一个世界。
静止,闷热,隔绝。
顶棚上的风扇快速转起来,元京墨躺在床靠外的半边,被秦孝的气息完全包裹。
睡着时是安静的,醒来时也是安静的。
没有做梦,没有变化,风扇还是在转,光线还是半明半暗,屋里还是没有声音,似乎刚才只是短暂闭了下眼。
以至于听见外间屋里的挂钟敲响两声的时候一阵恍惚,巨大的割裂感让元京墨差点分不清现在到底是醒了还是做梦,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迟疑地喊:“秦孝?”
没人应声。
元京墨踩在地上被粗糙的红砖地面硌到脚才想起穿鞋,挂钟里的时针的的确确指着两点,屋里院里空着,四处不见人影。
早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秦孝没回来。
元京墨不想等了,也不想再来找秦孝了。
两三点正是人们顶着太阳出门干活的时候,元京墨没走一半就被去镇上的三轮车捎带上。他戴着帽子脸也被热得通红,中午没吃饭又没劲儿,在三轮车里晃着一会儿觉得头晕一会儿觉得反胃,下车之后笑着和专门送他到门口的人道谢,让去家里喝茶歇歇,说完话看着对方离开就苦了脸,耷拉着头挪着步往药馆走,去找元鹤儒要解暑汤。
一碗解暑汤下肚又在元鹤儒的椅子上瘫了会儿才穿过院子往家里走,路过荷花缸伸手掰下个莲蓬边走边撕,一下比一下使劲儿,活像跟这刚熟的莲蓬结了仇。
“京墨?怎么从那儿过来了?”林珍荣提着水桶问他。
“秦孝没在家我就回来了,一个大爷开三轮捎我到门口,天热我去爷爷那儿喝了碗解暑汤待了会儿。”
元京墨一五一十回答,说完就要往自己屋走,哪想林珍荣说:“秦孝那会儿来找你,一听你去找他就骑车回去了,你俩没碰到?”
“他来找我了?什么时候呀?就刚才吗?”
“有一会儿......”林珍荣话没说完就看见自己儿子一阵风似的跑了,经过的时候还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好好的莲蓬简直遭了罪,还在的一半被撕得开花,里边的莲子一个都没剩。林珍荣看看通往药馆那条路上隔一段就有一两点的绿,哭笑不得地喊元京墨慢点跑。
“看路。”
简短一句随着二八自行车熟悉的刹车声响起,元京墨猛地顿住步子,仰着脸一眨不眨看忽然就出现在跟前的人,鼻头忽然就有点酸。
“你去哪了呀?”
“去家里找我了。”
两句话撞在一块儿,元京墨想到自己等不见人抿着嘴不吭声,秦孝抬手悬在他额头前挡太阳,说:“没想到你还愿意找我。”
不光他没想到,放在昨天元京墨都不能想得到,自己会使了性子生了气又巴巴跑去找。元京墨转开眼睛看秦孝自行车前边的横梁:“那你去哪了。”
“去了趟县城。”
平时说话都是元京墨问一句秦孝才往下回一句,这次没用元京墨再问秦孝就接着说。
“买了木炭,烤架,签子,调料,肉,菜。”
“想给你弄烧烤。”
元京墨刨根问底:“给我弄烧烤干什么?”
秦孝沉默两秒,说:“哄你,别生我气。”
第34章 回答
不太说话的人忽然说一句软乎的就格外戳人。
元京墨让秦孝一个“哄”字砸得没了话,一下子什么都忘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弯,声音也跟着扬起来:“那你等等,我去跟我妈说一声。”
怎么跑出来的又怎么跑回去,可步子身形分明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头发丝随着跑动起落,被阳光照成裹了蜜的颜色。
跑回院子里喊了林珍荣一声,说“秦孝来了”,到下一句“我们出去玩”的时候身子已经在往外转,话音没落就又跑了。
秦孝看他出来说了句:“慢点,别跑。”
“哦。”元京墨答应着放缓速度在自行车旁边停住,忽然意识到自己头发估计跑乱了,立刻用手顺着梳了几下,又在头顶抓了抓尽量让它蓬一点,别塌着显得没精神。
刚把头发收拾到约摸着可以的样子,眼前忽然过来道暗影,秦孝头上的遮阳帽转移到他头上盖得严严实实,什么发型不发型,全压没了。
一边努努嘴想抗议一边又好像有点高兴,心里隐约甜丝丝的,最后捏着帽檐往上抬了点,戴着跨到后座上没出声。
秦孝往后看一眼:“走了。”
自行车骑离大路穿过矮桥,在西斜的太阳下拐上河坝,元京墨转头看逐渐被树林挡住的河,想起说了几次最后都不了了之的鱼来。
元京墨伸一根手指戳戳秦孝后背:“咱们还逮鱼吗?”
“桶和捞网在下边,想去就去。”
“啊?”元京墨声调因为惊讶往上飘:“你昨天没带回家吗?”
“忘了。”
秀溪没什么外来人,乡里乡亲民风淳朴,拾了干柴一次弄不回家,堆在不碍事的地方用棍子画个圈或者顶上压块石头,经过的知道东西有主了就没人会动,哪怕当时忘了之后再来也肯定好好在原地堆着。
两人前一天放的桶和捞鱼网都还在靠河滩的林子边上,秦孝把自行车挪到树荫下,元京墨过去提塑料桶和捞鱼网。
“烧烤能烤河里的这种鱼吗?我记得那家店里烤的鱼都是很小很扁的,咱们这边河里没见过。”
秦孝今天没穿凉鞋,在河滩上踩着后跟脱了:“逮两条试试。”
元京墨举着捞鱼网眼睛一亮:“好!”
下了河才知道那个捞鱼网是专门给元京墨准备的,秦孝根本用不上,他空手就能逮住。
元京墨的中裤卷到腿根,两条细长匀称的腿全露在外边,手里捞网空空,看着被秦孝捏住鳃底尾巴乱甩的鱼瞪圆眼睛:“我要去你那边逮!”
“嗯。”秦孝垂着眼皮没看他,抓着鱼往岸上走,扔进盛了水的桶里。
银白鳞片泛着光,挣扎着从秦孝手里脱离,在有限的水里扑腾许多下才消停。
元京墨确信秦孝刚才站的地方鱼多,蹚水往那边走。穿的中裤肥,裤腿卷不太住,元京墨眼睛专心致志盯着水里,一手攥着捞网随时准备出动,一手把要往下松的裤筒又往上卷了一圈。
听见河滩上“咔嚓”一声,元京墨分出注意力转头,看见秦孝拿着刚从树上折下来的枝干掰去细枝叶,随意掂了下像在看趁不趁手,之后攥着一使劲就把不算细的树枝弄去一截,拎着往河里来。
他劲大元京墨一直知道,可现在元京墨站在河里,温凉水流包裹双腿,从秦孝而来的每一分直接粗野的力量感都成了带他回到最初梦境的诱因。
那股别扭的拘束感又出现了,元京墨匆忙扭头,盯着从小腿边缓缓游过的鱼,被水面的粼粼光点晃了眼。
好在秦孝没到元京墨旁边,而是去了刚才元京墨在的地方,不远的距离让元京墨得到喘息空间,过了会儿压下去后知后觉懊恼:“我的鱼!刚才过去好大一条!”
秦孝听见声音本能看过去,眼底刚显出的零星笑意在触及元京墨的瞬间就消失。
元京墨生得白,经常露在外面的胳膊腿经过一夏天也晒不黑,可裤筒撩上去才知道,被衣服挡住的地方更是白到过分,照着日头映着水,惹眼到只要进入余光边角就能在一瞬夺去全部视线。
根本由不得你控制自己。
秦孝转开头,一时看不清水下哪里有鱼。
元京墨这会儿只全神贯注盯着水底,想着秦孝空手都能轻松抓住一条,现在有了工具肯定能抓到更多,他拿着这么好用的捞网还空手回去就太没用了。
他在之前的几次捞空里总结出点经验,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在游过来的两条鱼里锁定一条大的,屏住呼吸慢慢把网伸进水底,趁那条鱼没发现迅速兜住头使劲往上,居然真的捞了起来。
“秦孝!”
秦孝恍半秒才抬头,元京墨举着捞网朝他笑着喊:“你看!我逮到大鱼了!”
好像很长时间没听元京墨这样喊过名字,也很长时间没见过元京墨这样笑。
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弯得几乎看不见,整齐瓷白的牙整排露着。他笑得太好看,比什么都惹眼。
秦孝定定看着,几乎出了神,以至于元京墨身子晃的时候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捞网里那条鱼实在太大了,离水后挣得厉害,元京墨只顾给秦孝看分了精力,被鱼攒足了劲的猛地一跳带得偏了身子,水里沙子软石头滑,慢慢走能一步一步踩得牢稳,一旦着急就踩不住。
这片水不算深也不是最边上的浅滩,将近一米的深度憋住气站直身子就能起,可对不会水的人来说摔进去的慌乱足够盖过所有,根本没机会冷静分析。
在水里走赶不及,秦孝扔了棍子直接往前扎进水里,好在两人没离多远,前后最多十几秒,元京墨几乎是刚摔进水里就被游过来的秦孝托出水面,没怎么呛水,咳两声就停了。
就是吓了一跳,刚才的活力跟得意全没了,蔫不唧趴在秦孝身上,胳膊环着肩,脸埋进脖子,一只手还攥着捞网。
秦孝隔着他背上湿透的衣裳上下搓了两把:“没事。”
元京墨闷闷“嗯”了声,跟小动物崽喉咙里的声一个样。
这么泡在水里不是办法,秦孝差不多是在水底跪着,看元京墨吓着了的样也没让他自己走,就箍住他上身抱着站起来。
身子一悬空元京墨两条腿立刻往秦孝身上去,秦孝对他来说就代表安全,这根本不用过脑,下意识的反应能代表一切。
刚才的事对会水的人来说不算什么,如果摔的人不是元京墨秦孝根本连心急都不会有。他不像元京墨吓得厉害,能顺手截住帽子,抱人起来时还注意着没碰那两条招邪念头的裸到根处的腿。
可他躲着,元京墨直接圈到他腰上去了。
“元京墨。”
元京墨不吭声,又扒着秦孝肩膀努力搂了搂。
衣服都湿透了,秦孝胳膊箍着元京墨身子衣服往上蹿箍不住,元京墨后怕着使不上劲儿还担心掉下去,胳膊腿紧扒着不敢松,一副可怜兮兮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