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 第34章

“不熟。”那位书生气很重的学长却横着眸这样说。

妹妹：“……”噢？

两人在听到对方的回答之后，望向对方的眼神同时凛冽了一瞬间。

“我们的确是朋友。”

“我们真的不熟。”

很好，两人再度像冤家一般相顾无言地望着对方，就差在对视之中相看两厌了。

但是这种走上错误轨道的默契，又何尝不是一种默契？

叶家的小千金也是个鬼机灵的小姑娘，她亮闪闪的目光在这很有猫腻的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大概在心里也有了那么一点数，于是也不说话了，把手中拎着的包改为双手抱在胸前，以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睁着大眼睛看这两个人表演互相拆台。

“……叶总，我们只见过三面，谈不上朋友。”顾颐好像是终于从自己的慌乱中回过神来，意识到两人当下并不得体的姿势，像是甩开烫手山芋一般甩开了叶风言握在他手腕上的手，立马退开了一步，浑身都急着与叶风言撇清关系，迅速拉开了距离。

“你这话真是没意思，真正的朋友就算只见过一面，也是朋友。”叶风言被顾颐好冷脸甩开了手也没有着急，反而是很松弛地笑了出来，字里行间都是和顾颐好的熟稔。

“这不是……几面的问题……”顾颐好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叶风言在谈笑风生中偷换概念，他当然不想惯着对方，于是蹙着眉纠正，“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我们不需要……”

“不需要？你当真这么觉得吗？可我觉得我们的身体很合……”叶风言却是挑起了眉反驳出声。

一点都没有要害臊的意思。

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

还没等叶风言说完，顾颐好已经颤抖着手一巴掌把手里的文件夹拍在对方脸上，堵住了他的说辞，随后立刻青白着一张脸扭头看向小姑娘。小姑娘还眨巴着眼睛一秒不落地吃瓜，清澈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看到精彩八卦的闪光。

而一向不着边际的叶风言已经拿下了脸上的文件夹。

他面色怪好看的，与顾颐好略显绝望的脸色完全不同，他与妹妹对视一眼，他是看着自家妹妹长大的，怎么会不知道小姑娘的小脑瓜里在想什么，这妥妥的是吃上瓜了。

而顾颐好则像是沉着脸在思忖什么，脸色愈发不好看，他犹豫着开口问叶家妹妹：“你是他女朋友？”

这下轮到叶风言面色精彩了，他瞪大了眼睛与同样在瞬间瞪大了眼睛的妹妹猛得对视上。

叶风言猛地转过头，慌乱地一把拉住顾颐好的手腕要解释。而就在这时，他的妹妹旁观者清，迅速回过神来，一把按住顾颐好在慌乱中准备甩开叶风言的手。她如同月老一般，按住了这一段岌岌可危的姻缘。

“不，我不是他女朋友。”

“而且他也没有女朋友。”

她的回答也相当有水平，先是回答了顾颐好的问题，又在顾颐好问出下一个问题，又或者，顾颐好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但她完全不给顾颐好反应时间，便继续道：“我是他妹妹，亲的。”

“不过……我还有约。”

她忽而笑了一下，随后如开了闪现一般迅速消失：“嫂子你好！嫂子再见！”

“……”

顾颐好看着小姑娘一脸八卦地走远，知道这一波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只得愤愤地转向一脸无所谓的叶风言瞪他。

他猛地甩开叶风言握着他手腕的手，但是这次叶风言提前有了预判，没让他成功，顾颐好更是一口气郁结在胸口，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深呼了一口气，抬眸与叶风言对视，语气几乎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你满意了？”

“戏弄我很有趣？”

他很少咬牙切齿地失态，而在叶风言此人面前，莫说是体面，他连尊严都已经不剩下了几分，他避叶风言如蛇蝎，却还是在这种场合下都能遇见。

“我们不熟么？”叶风言也不理会顾颐好咄咄逼人的质问，反而是一脸坦然地反问。

“当然！”顾颐好几乎要怒了。

“可我们上过床。”

叶风言注视着顾颐好，如此道，眸色沉沉。

【作者有话说】

叶少更是了不得

◇ 第44章 配得感

第四十四章 配得感

“……”

顾颐好被叶风言这直白的话彻底哽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唇线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抿得发白、发抖，他不可理喻地看着叶风言，眼中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攀上了些红血丝，他用力地甩开叶风言握着他的手，面色青白一片。

沉默。

三个人略显拥挤与尴尬的场面再次陷入无尽的沉默。

“事实你总不会否认吧，你们搞学术的，不是最严谨了么。”叶风言在见了顾颐好相当难看的面色以后却笑了一下，他的笑里不无揶揄的意味。

他微微抿起嘴角向顾颐好靠近一步，很满意地看着顾颐好警惕的面色：“你会和不熟的人上床吗？”

他现在真的懂柏扬之了，这种恶趣味的确相当有趣。

“……”

“我……那时候我们都不清醒……”顾颐好躲避地移开视线。

“你不清醒就可以和任何人上床吗？”叶风言步步紧逼。

“……”

顾颐好彻底沉默了，他没有回答。不必多说，他不会想在任何情况下和任何人上床，即使是纪秋允，他也没有对他抱有过生理性喜欢，这一点他自己一清二楚，无须叶风言的质疑。

叶风言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颐好的沉默。

他看着顾颐好强忍着在沉默中不爆发，那点脾气又渐渐在隐忍中寂灭。

他抿起一抹笑，往旁边看去，他俊逸锋利的脸有一半落在阴影里，以致于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都从正中间分裂开来。

一半光一半影。

一半希望一半绝望。

生杀大权都由他一人给予和掌控。

垂着眸的顾颐好自然没有发现叶风言此刻的表情，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慌张里。

“……我……我当然不会。但我当时……”顾颐好被叶风言寥寥几句话问得话都说不出来，他回避地低下头，不愿去看叶风言的双眼。

叶风言却在此时前进两步，猛地拉起顾颐好一条胳膊，强迫着人抬头盯自己，他手上用力，强硬地压制下顾颐好迟来的无用挣扎。

“这样的你，真的还有资格喜欢纪秋允么。”

叶风言垂眸，语气似是嘲讽，又似是悲悯，站在被一句话点得浑身一颤的顾颐好面前，目光居高临下。

“……”

“那又如何……”

顾颐好迟迟地开口，这句话听上去罕见地存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但是这种情绪波动对于淡人顾颐好而言，算是难能可贵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顾颐好猛地抬头，忽而笑了，那笑像是开败了的花，馥郁芬芳，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绝望，那双干净的眼睛蹙起，反问着游刃有余的叶风言，“我喜不喜欢他和我有没有资格有必然关联么？”

“叶风言，我们之间只是一个意外——我们根本不熟——你——没有资格管我喜欢谁——”

顾颐好恶狠狠地、点着叶风言的胸口，一字一顿道。

叶风言此刻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尝试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好看一些，但唇角僵硬着不接受大脑的指挥，他直觉自己此刻的表情是相当难看。

他最擅长的领域便是社交。许多长辈都夸过他是个情商高、脑子好的后辈，加之他身后的背景，所有人都夸他这样的年轻人前途无量，聪明、会说话，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进退有度。他也自诩自己擅长玩弄人心，一直过得相当潇洒。

而此刻他忽然厌恶起他长久以往信手拈来的这种社交中体面的心照不宣——某种程度上这是他的天赋所在，但也不乏多年以来他在社交场合的锻炼。

但这些在顾颐好面前统统都不管用，他与顾颐好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体面可言，不仅是对于顾颐好，也是对于他。

叶风言无言望着顾颐好步履匆匆走远的背影，无端地在心中生起了一阵烦躁。

---

顾颐好今日早早从实验室出来的原因，其实是要去见纪秋允。本是怀揣着极好的心情，却没想到忽而在半路上遇见了叶风言这个绝对的不速之客，居然还当着对方妹妹的面被刺破了两人之间那一层最尴尬的遮羞布。

他本以为那是叶风言新交的女朋友，虽然在心中骂了叶风言渣男千百遍，知道他身边换人如换衣，但是看到有女性在场还是稍微把悬着的心放了一放——至少叶风言不会在女朋友面前说他俩那点破事儿吧？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对叶风言的脸皮缺少了一些准确的认知。

叶风言的不要脸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这样的你，真的还有资格喜欢纪秋允么。”

这句刻薄、讽刺的话语依旧萦绕在他的耳畔，叶风言早已不只是他的污点，如今更像是一种永恒的、诅咒的噩梦，时刻徘徊在他的午夜梦回时分，将会烙印在他的心口，降难一般地伴随终身。顾颐好难以形容那种如海水没顶般，带着窒息感的耻辱与痛苦。

他一向只以普通人自居，从没有想过会与叶风言这样的人有所交集，他对那些人一向都是敬而远之，避之不及。而此时，或者说是命运的捉弄？他面对叶风言，被他用权力与金钱建立起的牢笼禁锢，绝望地发现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的确就是如此渺小且不值一提。

越是怕什么，越是逃不掉什么。

这样恍惚的状态直到他在化妆间见到纪秋允，也没有回过神来。

纪秋允闭着眼，化妆师拿着笔在自己眼尾轻扫，他感到那一处皮肤微微有点湿润。

这个妆容的最后一笔。

化妆师出了门。

顾颐好静静地看着纪秋允的侧脸，眼尾那处的一笔绯红斜飞而出，在纪秋允这张本就绝艳的脸上相得益彰。

明艳。

纪秋允本就是偏艳的骨相，在华丽妆容的衬托下，竟然看出了几分媚骨天成的艳丽。

顾颐好有几分出神。

纪秋允睁开眼睛，看了走神的顾颐好一会儿，才道：“颐好。你之前与我说你心中有人，可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去向他表示什么？”

顾颐好盯着某处发呆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手垂在膝上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目光也万分不自然地闪烁了一瞬，都被纪秋允看在眼里，纪秋允一向是个对情绪变化很敏锐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顾颐好对他的心意？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无法给予顾颐好回应。

从前他总是在心中怀有几分愧疚感，但是如今，他很明显感受到顾颐好在主动地躲避他，这很不正常，他也知道顾颐好是个生活多么简单干净的人。

如今的疲惫、消瘦都很不自然。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或是什么人。

他细细地看着顾颐好，观察着他面上的每一寸表情。

良久，顾颐好才像是挣扎完毕后松开了攥紧的手，叹了口气：“我……无法和他在一起。”